【作者有话说】
嘤嘤嘤,没有争取到见面的机会(捂脸)走了一章剧情……
第48章 鲛绡透(三)
人间阎王殿。
黑夜悄无声息降临在密林间,周遭顿时凉飕飕的,风吹拂过脸颊,有若女鬼缠身,朝着你的后颈丝丝吹吐阴气。董明一把老骨头直打颤,听到郑希建议去尹家村,他当即本着“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原则,称自己是董家村长不好插手尹家村事,飞也似的下山而去。
乔欢自然陪伴郑希到底。三人沿着河道一路下行,河水在山口处分叉,向右流经董家村,称董家河,向左流经尹家村,称尹家河。三人朝左行去,没有月光的照明,山路走得十分艰难,只能凭借着哗啦流水声辨别方位。
按理来说,下山应当走得快些,村庄傍河而建,但走了许久都不曾瞧见半盏灯火,乔欢不禁怀疑:“咱们是不是走错路了?”
“顺着河道走,不该走错的。”郑希之前义诊来过几次,熟门熟路,举目漆黑一片的情形也令他心下惴惴。
太过诡异,牟迟腰刀出鞘,忽听“哗、哗、哗”的声响由远及近,像是有人踩着石子行走。
“前边。”牟迟敏锐辨别出方位,深浓夜色中,一道模糊的人形轮廓随着距离的拉近而逐渐清晰。在看清来人的一刹那,高度的警惕瞬间转为重逢的惊喜,乔欢惊呼:“阿福!”
几日的功夫,疫病席卷了整个尹家村。起先病患只是腹泻不止,后来有人出现高热,严重者甚至昏厥,不少老人一觉睡去就再没有醒过来。
“你们为何不像董家村民一样,进城去问心医馆?”乔欢问阿福。
阿福回道:“起先去过,但后来冯县令知晓俺们村儿的情况,就请了妙手仙人来问诊,也不要钱。”
妙手仙人?乔欢一怔,“他不是入狱了吗?”当初齐壶教唆董大夫妇去问心医馆闹事,因此而入狱,他又为何会在尹家村?
“齐大夫是不可多得的妙手神医。”阿福从乔欢身上移开目光,望向无垠苍穹,用背书的语气淡道,“县令命他将功折罪,得亏了齐大夫,要不然,俺们村儿的人,早死光了。”
乔欢隐约觉得阿福状态不太对,却又讲不好哪里不对,只心叹道:齐壶倒还真有两把刷子,他算是改邪归正了么?乔欢伸手挑去阿福身上不知从何处粘上的杂草,“天这么黑,你一个人是要去何处?”
往上游走一小段路,有一处远离人烟的地方。那里,茅草搭起牛棚猪圈,原本是村民圈养牲畜的场地,现在,一间间小隔间中却不见牲畜的影子,而是打通墙体,铺满草席,数不清的病患不分男女老少,皮挨着皮躺在一起,哀叫呻。吟。
“俺们管这儿叫阎王殿,病重的都在这儿呢。”阿福道。
阎王殿,顾名思义,只进不出。隔着一道低矮土墙,墙内有许多口遮面巾的护卫,有的负责把守,有的则负责搬运尸体。将死未死的、死透的,俱是草席一卷,“殿”后挖有深坑,专门掩埋病死的尸体。
“他们都是县令派来防疫的小吏。”阿福解释道。她两手扒住土墙,努力踮脚,想让自己看到牛棚底下更多的景象,“欢妹妹,上次你见过的尹二哥就在这儿……”尾音有些哽咽。
尹二。乔欢眼前浮现出男子打着赤膊的宽肩以及朴实憨厚的笑,还有他看向阿福时,温柔清澈的目光。
难怪阿福会独自夜行来到旁人避之不及的“阎王殿”。生离死别,总令人想再多看对方一眼。但四处都有守卫,显然容不得生人入内。纵然无人看守,乔欢也不可能放任阿福不顾性命去见尹二。
借着棚下昏暗的油灯,乔欢勉强可以看清灯下病患的形态。那简直不能称为人!不知为何他裸着上半身,只见小腹是干瘪的,肋骨根根分明,与白骨相比,仅仅多了层干皮而已。
郑希脸色紧绷,呼吸因粗重而在静夜里十分明显。他握紧药箱带道:“多谢欢娘子与牟兄弟一路相护,我乃医者,遭此大疫,实不能袖手旁观。”
乔欢怎能不知郑希的想法。尹家村只有齐壶一位大夫,多郑希一人,就能多救数条人命。想了想,她道:“让牟迟陪你去吧。”
齐壶对郑希从前就没安好心,乔欢总也不相信,半月前还拿百姓性命陷害同行之人,牢狱里头转一圈就突然转性做菩萨了。
墙内的小吏虽然整日接触病患,但他们仍是十分康健,可见做好防护就不会危及性命,牟迟体格健壮自然不会轻易中招。派他守着郑希,出了事也好有个照应。
牟迟担心道:“那小姐怎么办?”
“放心,尹家村俺熟得很,有俺陪着,欢妹妹不会出事的。”阿福突然道,她挎住乔欢胳膊,一笑,或许是光线的缘故,落在乔欢眼中,远不如上次分别时,灿烂阳光下那般明媚自然。
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再度浮上乔欢心头,分别没多久,但阿福好似变了许多,或许一场疫病令她经历了许多才会如此吧。乔欢压下心头的异样,朝牟迟点点头,示意他放心。
阿福又道:“刚好也说说话,好不容易见一面,往后……”目光投向灯火通明的“阎王殿”,远处高山危耸,仿若一张吃人巨口,而世人陷在其中,挣扎着等待被吞噬的命运降临。她轻喃道:“还有什么往后呢?”
话语揉碎在晚风中,乔欢没能听见。
“就你这磨叽性子,我要是个小娘子,别说跑,给你两巴掌都是轻的。”
“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耽误人家觅夫婿,老三啊老三,天打雷劈都不为过。”
“人家欢娘子,长得漂亮,性情也好,怎么也不缺你这个闷葫芦,指不定现在左拥右抱择佳婿呢,兄弟劝你放弃算了,免得看见些不该看的,一病不起了怎么办?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多可怜……”
陆庸边走边翘着嘴角挖苦自己的结拜兄弟。秦世卿呢,抿唇抿到发青,比起他,陆庸算是半个情场圣手,小娘子的心思摸的总比他准,难不成乔欢之所以不告而别,是因为他的优柔寡断而厌烦了他?
说错的话可以解释清楚,但对一个人本性的厌恶,往往难以消除。
仿佛哗啦一桶冰倾倒下来,秦世卿可怜巴巴的希望小火苗噗得灭了个彻底。他沉声道:“她恐怕出事了。”
闻言,陆庸收敛起玩笑,“怎么回事?”
秦世卿把邓洛书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了陆庸。对于这个不算亲近的表妹,秦世卿了解不多,但事关乔欢安危,他还是习惯把事情往最坏处想。
靳忠匆匆来报:“家主,欢娘子常去的几处地方都找过了,还是没找见人。”
陆庸反应极快,“你们接着在城中找,老三,你画副欢娘子的小像,我派人拿去问问守城的人有没有见过。”
话音未落,看门的小厮一路小跑到了跟前,“家主,陆将军。方才县令身边的长随来报,说董家村那边出了事,尹家村也等着县令大人亲自去查探清楚是个什么情况,故而无法设宴款待陆将军,还请将军见谅。”
陆庸是从肃州折返回俪城,路过宣州,本没打算拜访好友,谁知在街上听见秦世卿不日即将大婚的传闻,这才耽搁行程,迫不及待来向这位疑似开花的铁树求证。他摆摆手,“告诉县令,不必挂心。董家村那边出什么事儿了?”
“说是山上发现了成堆的尸体,村长亲眼瞧见的,猜是西迟人干的。”
听见“西迟”二字,陆庸瞬间警觉,目光锐利,盯得小厮心里直发毛,“县令起先还以为他撒谎,但那村长起了毒誓,说除了他,问心医馆的郑大夫并他的两位好友也瞧……”
“郑大夫?两位好友?”秦世卿的关注点与陆庸不同,他心念微动,“可有说另两位好友姓甚名谁?从何处来,又到何处去?”郑希平素寡言,相识的时日里,除了乔欢,没见谁还能称为他的朋友。
小厮歪脑袋想了想,“好像没提到。”
“备马,去董家村。”秦世卿道,陆庸惊讶得张大了嘴巴,“你不是说小时候从马上跌下来过,不会骑的吗?”
秦世卿仿佛没听见,大步朝外走去。
陆庸加快步伐跟上他,笑道:“明明就是看上人家小娘子了,还跟我死鸭子嘴硬。哎呀,就该让欢娘子好生治治你这个毛病……”突然,不知从何处飘来的女子尖叫声打断了陆庸的话,仔细听,比起尖叫其实更像是嘶吼,秦世卿却是司空见惯,平静道:“夫妻吵架而已,见笑。”
萱宁堂。
秦老夫人将手中的薄纸撕得粉碎,“秦远道,想和离,门儿都没有!”
秦远道神态自若,“不要和离书,那就只有休书可拿了。念在咱们夫妻多年的份儿上,别闹那么难看。”说着,他冲面前鸟笼“蛐蛐”两声,手中逗鸟棒逗得翠鸟满笼子乱跳。“不和离,你们邓氏惹的祸,还想牵连秦家么?”
他想的明白,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但秦老夫人与邓洛书半年来过从甚密,难保县令不会多想。此时不找秦家清算,不*代表未来也不会。与邓家连着血脉的人,还是趁早清干净的好,免得连累整个秦家!
看见同床共枕多年的丈夫眼底的冷漠,秦老夫人不再大喊大叫,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浸满了疲惫。她轻嗤一声,就连她自己也说不上来,这一声轻嗤是在嘲讽秦远道的薄情,还是自己多年来的可笑。
“秦远道啊秦远道,你要是个时时刻刻为秦家好的人,老家主会越了你传位给孙子?我呸!”她朝着秦远道狠啐一口,“收起你那副善人模样,没得叫人瞧见恶心!不就是怕人在你背后指指点点,说你娶了个坏心的女人当夫人吗?还假惺惺和离谈什么夫妻恩情。想当年你嘴上说着护卿儿周全,转头就害了她亲娘。从那儿我就该知道,这报应,早晚有一天得落到自个儿头上来!”
想当初,秦远道许她秦夫人的身份,附加的条件是秦世卿的平安长大。高门宅院,继母为了亲儿残害继子的事并不少见,秦远道的原话是:倘若卿儿出事,不论是谁所为,我都会算在你的头上。
因着这句话,多少年来她从没起过害秦世卿的念头,甚至烧香拜佛都要祈求佛祖保佑秦世卿长命百岁,至于家主之位,她更是压根儿没动过帮秦世琛上位的念头。
否则,凭她的手段,无声无息让一个丧母的小娃娃消失还是很容易的,秦世卿何以能够平安长到现在!
秦远道似乎是被刺激到了,他一把摔了鸟笼,吼道:“婉娘的死与我无关!”
周婉,秦世卿之母,秦远道的结发之妻。
秦远道说得大声:“那女人自己生产亏了身子,干我何事!?你个疯婆娘,休要胡言!”
秦老夫人讽笑他:“秦远道,你就自个儿骗骗自个儿吧,你以为当年你打得那些小算盘,你那长子半点都猜不出吗?!”
【作者有话说】
秦世卿阿娘的死直接原因不是女人间的争宠上位哈,秦世卿和秦老夫人之间也没有深仇大恨,不复仇,不宅斗,一切原因都在秦远道这个渣子身上,后边会再次写到的~
下章大概率就见面了,呜呜呜是谁明天要考试,是我,要不然就能熬夜码到男女主见面再发了(大哭)
第49章 鲛绡透(四)
这是她第一次杀生。
暴雨初霁,没有一丝光亮,林深处偶尔传来几声阴森的狼啸。
“尹二哥人很好。他是俺们村儿里最好的后生……”提到尹二,阿福的目光宛如浸过糖水。
山路泥泞,乔欢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阿福慢下步子等她,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
拐过一道弯,忽而一股山风扑来,凉的很,乔欢不禁“嘶”了声。阿福笑着绕到她身后,双臂拥住她,“刚下过雨,山里头冷,比不得城里暖和。”
年轻女孩儿的心紧贴在一处,乔欢想起自己儿时出宫游玩,总会羡慕寻常人家里的小姐妹们手拉着手买糖看戏。可惜她只有一位兄长,宫中也无与她同龄的女童,所以从小到大,称得上玩伴的,大抵只有邺十二一个,但终归是男女有别,哪里能有小姐妹间的友谊来得亲密。
大魏走一趟,能够收获一段友情,真是意外之喜。阿福抱着她,热乎乎的体温瞬间驱散雨后山林间的寒意,也驱散了乔欢心头因爱情未能圆满而留下的最后一点遗憾。
“怎么,把尹二哥说得那么好,想嫁给人家啦?”乔欢打趣道。
夜色黑,阿福有没有脸红乔欢不知道,但对方沉默了许久,大概是害羞了,乔欢便不再继续逗她,两人挎着胳膊继续走。走了一阵,阿福又道:“一月前俺娘重病,他们都瞒着俺,是尹二哥出钱出力,带着俺娘进城找大夫,要不是他,俺现在怕就是个没娘的人了。”
乔欢回想起来,“所以上次他说你娘砍柴扭了腰无法卖菜,其实是……”
“就是你想的那样。”阿福道,她走慢一步,从与乔欢并行改为一前一后。前方是一段窄路,宽度仅容一人通行。路的两边一面是垂直的崖壁,一面是陡坡。坡下黑咕隆咚一片,不知有多深,更不知隐藏着怎样的危险。
“来时我怎么没记得走过这样难走的路?”乔欢觉出不对来,上山的路虽称不上宽阔平坦,但也极为好走,就算孩童跑跳嬉闹也不会出现什么坠崖的危险,而眼前这段路,显然不是她们的来时路,阿福想与她说话,也没必要走这种人迹罕至的山野小道吧?
“我故意带你走的。”阿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浸染了山风的寒意,“欢妹妹,尹二哥对俺家有恩,他们拿他的性命威胁俺,俺……”咬了咬牙,她道,“对不住!”
阿福朝着乔欢扑去。
疼。
刚刚是从陡坡一路滚下来了么?
眼皮勉强撑开一道缝。
满目的黑,有些地方颜色格外深浓,是树的模样。原来不是摔坏了眼睛。乔欢松了口气,尝试蜷了蜷手指,还能动,四肢却犹如放了百年的朽木,半点不听使唤,仿佛与躯干脱了节。可能是摔得太过了,她得留点时间缓缓。
如此想,刚刚挣扎起的半个身子再度躺平。
眼前是大块的阴云,裂有缝隙,些微月芒漏出,边缘泛着淡淡的柔光。山林望天,总有种深邃寂寥感,比不得大漠戈壁的夜空来得高远辽阔。
也不知父王与王兄此时此刻在做什么。应当是歇息了罢?从昨夜到现在,她已经一日一夜没合眼了,疲倦与疼痛水浪般漫过她的全身,快撑不住了,好想合眼睡一觉啊……
狼嚎声突然十分不合时宜地刺穿耳膜,乔欢骤然清醒,恰在此时云层破裂,一道皎洁月光射入山谷,割裂出阴阳两面。在黑暗中待久了,以至于柔和的光芒落下,乔欢都觉得刺眼,抬手挡在眼前,眯着眼,直起半身,从指缝间窥探周遭的一切。
竟然一路滚到了谷底。
仰头望,山坡与掉落前所站的地方之间有处断崖,落差不算太大,但凭她绝对爬不上去。乔欢突然想起什么,低头去看自己的衣裳,脏兮兮的,裹满了泥巴,却还完好。卷起衣袖裤脚,皮肉依旧白嫩,除了几处擦伤,并没有什么深可见骨的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