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归来
盛和大娘子就是在这样紧张的气氛中进城的。
盛和长柏坐在第一辆马车里,盛一路上随意考教些长柏的功课,父子俩路上也不觉得无趣。
临近扬州城时,盛放下书本,对长柏说,“快到扬州了,就歇息歇息吧,这段路就不必再看书了。”
长柏也听话放下书卷,父子两人都很高兴,盛频频掀开马车帘看窗外景色,终于到了扬州城,盛掀开帘子,指着络绎不绝的行人对长柏说:“我大宋现今繁荣从扬州就能窥见一二啊,日后到了汴京就更能感受到我大宋的昌盛,你是我的长子,你当要刻苦上进,日后带领盛家站的更高,走的更远啊!”
长柏认真听训,马车渐渐往城中驶去,盛坐在马车窗边,似乎听到人群里在说“盛府”、“通判”的字眼,还当是有些消息灵通的百姓知道他要升迁到汴京去了,在夸赞他政绩斐然,再细听却发现不是。
这时长柏似乎也听到了,他看向父亲,盛忍不住探出头去听,谁知,刚探出头去就和后面马车探出头来大娘子对视上了,大娘子满面怒容,仿佛要冲下去跟那些人打架,华兰在马上死命拽住自已的母亲并劝她冷静,说先回府内看看情况。
马车加快速度向前,本欲打发人先回府中报信,听到街上的传言,也不管回府报信的事了,盛让冬荣去查一查究竟怎么回事,剩下的一行人坐在马车上直接往盛府驶去。
待马车一停下,盛便沉着脸下车来,门口看守的小厮立马一个激灵迎上前来,另一个赶紧往府内取报信。还是上次那个机灵的小厮想故技重施给盛报喜多领些赏钱,一看盛的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也不敢再多嘴。
大娘子也急匆匆地从马车上下来,嘱咐华兰安排人把行李搬下来归拢好,就赶上盛的步子往老太太院里走去。留下华兰如兰和长柏几个,华兰是长姐,她领了大娘子的吩咐要去看着人规整行李,便让长柏带着如兰先回大娘子院里等着,长柏深深地看了眼爹娘离去的背影,低头牵起如兰的手把她送回去。
再说盛与大娘子,一路上两人的脸都拉得老长,大娘子想说什么碍于府中人多眼杂,生生憋住了,府里的下人见到主君和大娘子回府了都规矩行礼,又见二人脸上乌云密布的,都知道怕是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个个行完礼后都噤若寒蝉。
盛二人刚走到老太太的院门口,就听到里面欢声笑语,好不热闹,两人迷惑的对视了一眼,莫不是外面说的不是他们府上?老太太怎的那么淡定那么开心?
下人来报,主君和大娘子来了,就听见老太太的声音夹杂在咿咿呀呀中,“快请进来!”
盛和大娘子一进屋就看见老太太怀里抱着一个奶娃娃,两人都有一瞬的愣神,老太太笑着同他们说:“这孩子是卫氏月初生的,是个小子,生产的时候我去山上拜访真人去了,回来的时候料想你们也该在回来的路上了,怕给你们送信的人会跟你们错过,就没第一时间给你们报信。”
说完,见两人还是呆愣愣反应不过来的样子,她叫盛,“老爷要不要过来看看,这孩子生的极好。”
盛微微回过了神,这是卫氏给他生的儿子,他走上前去看奶娃娃,奶娃娃睁着两只乌溜溜的眼睛好奇的盯着他瞧,实在是玉雪可爱,盛忍不住想伸手去抱,被老太太用手挡了回去,“你刚从外面进来,身上寒气中,别过给了孩子,去火盆边烤烤,暖和了再来抱。”
盛依言照做,这时大娘子才惊讶开口,“这是卫恕意生的孩子?月初生的?早产生的?”
一连串的疑问说出口后又拍大腿,冲着盛嚷道,“官人!外头说的还真对上了!那妖女还真是说的我们府里!定是说的林噙霜那个小贱…”
大娘子对上盛警告的眼神,“贱人”两个字没完全说出口,但她说的话也让盛皱起了眉,现下情形真的和传言对上了。
老太太看不懂二人的眉眼官司,但也察觉到气氛不对,她让奶娘把真真带回去,“说吧,发生了何事?”
老太太主动开口询问,盛想说但又不知从哪开口,大娘子在一旁迫不及待说起来,“老太太竟是不知?”
老太太被大娘子说的蹙眉,房妈妈从中周旋,“大娘子知晓些什么就快快说吧,老太太从山上下来就一心照顾小少爷,不曾过问其他事。”
大娘子明白老太太是真不知道,又继续说:“可是发生了大事了,老天爷啊,扬州城的百姓都说我们盛府出了个妖女!”
老太太不敢置信,“什么妖女?”
“母亲你且听我说,我跟官人带着华兰他们几个一到扬州城就听见老有人提起我们府,我就仔细听了听,说我们府上有个姨娘是妖女”,说着这句眼神瞥向了盛,又翻了个白眼,继续说:“大家说这妖女喜欢吸食少女的鲜血,还说我们府里常有正值妙龄的少女尸首抬出去,这肯定是没有的事,不知道哪里传来的。又说那妖女不仅喜欢少女的血,还喜欢刚出生的婴儿的血肉,说她为了新鲜的婴儿血肉,化水成冰,让咱们府里的另一个姨娘摔早产了,本以为这人是活不成的,没成想竟是活了,这才没吃成。我们听了觉得荒唐得很就直奔您这来问问情况,这不就看见了个奶娃娃”。
说着又一拍大腿,“对上了,这妖女说的不就是那林噙霜吗?”
说着,又给盛一个白眼。老太太听了这个话不由得心惊,这个事是谁散播出去的?事情半真半假又与妖物扯上关系,怕是这谣言已经满扬州城飞了,这些时日光顾着稀罕真真了,她是真没关注外面的事。
老太太叹了几口气,连说几句“造孽!造孽啊!”
大娘子不明所以,“母~母亲怎么说这话?”
老太太的话一出口,盛就知道家里必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才被人拿出来做文章,大娘子焦急,“母亲你快说呀,到底怎么个事?”
老太太也没打算替林噙霜藏着掖着,“你们就不好奇卫氏的儿子怎么在我这?”
“不是母亲您想含饴弄孙,就把他带过来看看吗?”大娘子是个心思单纯的,也没把事情往坏了想,盛倒是拧着眉有了些不好的猜测,“卫氏?不在了?”
大娘子猛的回头,“官人瞎说什么,家里又不曾挂白布。”
老太太无语,盛倒是松了口气,“卫氏还在,但确实也不太好,这孩子是她跌了一跤早产生的,生下孩子后她身体虚弱得很,没有心力照顾孩子,求我帮忙照顾,这奶娃娃与我也是投缘,我便应了,这孩子才来我这里。”
“竟然真是摔了?踩着冰滑倒的?”大娘子觉得不可置信,小心翼翼求证,老太太垂着眼皮点点头。
大娘子瞬间不忍,都是生产过的女子,她最是明白女子生产的艰难,这怀了八九个月了跌一跤,真的能要人命啊,“这卫氏…我回头让人给她多送些补品吧。”
大娘子本来想问,卫氏还能康健吗?想想不吉利,便不开这个口了。老太太就知她这儿媳纵有千般不好,但她有一条好,那便是心善,“还是多亏你,你送给卫氏的两个女使里有个叫朱鹂的,在卫氏倒地的时候垫在了她身下,这才保住母子二人的命。”
大娘子心有戚戚焉,好在是保住了命啊,盛我是担心的紧,好在母子平安,那丫鬟得重赏。
两人此时都被卫氏的事牵住了心神,老太太观察二人的神色,觉得他们还算是有心的,卫氏应当不会白受了,她是真真的亲娘,老太太还是希望看到她好,但林噙霜真是罪恶滔天,“卫氏保住了命,但也有人丢了命”,老太太冷不丁又丢出个惊雷来,把两人震的从椅子上弹起来。
“母亲可不要吓我!”“母亲,这话何解?”
两人异口同声,都走到老太太跟前盯着她的嘴,生怕她说来什么不好的话来。
“卫氏身边原有两个叫朱楼和绿箩的,自卫氏生产后没几天,就从林噙霜院子里抬出去了!说是感染了风寒,发了高热,人没了。”然后视线落在盛身上,“我今日说的话没有偏帮谁,那位被你宠的不成样子,竟敢随意打杀人,脑子看着灵光,偏做事不干净,这传出妖女的谣言来,事情还怎能善了?”
提起林噙霜,老太太就觉得心烦,这就是个祸害,偏这个祸害还是自已招进来的。“那贱人竟然做出这种事?那俩丫头还是她给安插在卫氏那的吧?替她办事怎么还要杀她们…”
大娘子突然间好像明白了什么,惊恐的捂住了嘴巴,瞪着眼睛看向盛。
盛也看向大娘子,“这绝不可能!”
盛的话一出口,大娘子的血气就直往上冒,“官人说不可能,不可能卫恕意怎么摔的,新人还是不如旧人啊,人差点命都没了,官人还护着呢?是不是等我们都叫那贱人害死了,官人就高兴了,正好我给她腾位置了!”
盛大怒,“你浑说什么?事情还没有查清楚,怎么听信传言就给人定罪,我大宋也是讲律法的!”
大娘子气的直翻白眼,小声嘀咕,“护吧护吧就护着吧,早晚被那贱人害惨…”
第19章 查证
“好了,你们在这争论,能有什么结果?当务之急是让人出去查证,查清楚了再做定论。”老太太盯着盛,等他做决定。
“母亲,我已经让冬荣去查了,等冬荣回来,一切就清楚了。”
老太太扭头看了房妈妈一眼,房妈妈点头,“我出去迎一迎。”
说罢,房妈妈向门外走去,刚出门就看到冬荣候在院子里,房妈妈退回来,对众人说:“冬荣已经候在门外了。”
盛听完犹豫了一下,大娘子已经急吼吼地张口,“那快喊进来!”
盛又是一顿,但也没开口,两人的反应老太太尽收眼底,心里不由得冷嗤,她这便宜儿子还是个痴情种,跟他爹一个样!
冬荣进屋弯腰行礼,大娘子不耐烦,催促道,“快些把你查到的说出来吧!”
冬荣低头偷瞄盛一眼,盛没做反应,冬荣没得到主君指示仍不敢开口,老太太坐在上首微微扯了扯嘴角,垂眸喝茶,也不催促。大娘子见冬荣不开口,瞪了瞪冬荣,又转头瞪向盛,“官人不发话是等什么?怕你那心肝真是妖精不成?”说完撇过头去不想再看盛。
盛知道这事众人是一定要弄个清楚明白的,也不再端着,冲冬荣摆摆手示意他把知道的都说了吧。
冬荣接到了指示,遂展开了叙述,“小的听主君的吩咐去查城中谣言的事,街上都是议论此事的,”冬荣说着头更低了,他能感觉到周围的气氛一瞬间更冷了,“小的找了个茶肆,装作刚进城的外乡人混入谈论此事的人中间同他们打听,他们说不清消息是从哪传出来的,有的说亲眼看见我们府里有尸体抬出来,有的说我们府中夜半总有怪声传出,就是妖精在吸食人血,还有的说稳婆亲口说的房门外全是冰,就是妖精把雪变成了冰…说的人各有各的说法,虽找不出具体是谁散播的,但可以确定是从下层百姓中最先流传出来的。”
冬荣咽了咽口水,又继续说,“我去了找了稳婆,稳婆说…”冬荣停顿了一下,看了看盛,“说我们府上的小厮去喊她,她着急忙慌打开房门,还没踏出脚就被小厮叫住了,她就看到小厮摔到地上,还告诉她门口有冰,让她贴着墙根走,稳婆还说她记得那天是第一天下雪,但是通往她门口的路上不见雪底下全是冰,扬州这个季节不该有那么厚的冰。”
几人都陷入了沉思,冬荣又开口,“我从稳婆那回来去找了我们府里的小厮,他一开始支支吾吾不可能说,小的威胁了一番,他才证实稳婆说的都是实话。”
冬荣眨了眨眼睛,说话吞吞吐吐起来,“小的…小的后来去了林姨娘那里,找了几个女使问询,她们均一口咬定朱楼和绿萝是伤寒高热死的,小的…没敢动刑,故意装作放她们离开,暗中偷听她们说话,那几个女使说朱楼和绿萝办不好差事连累家里,自已的命也留不住,还说…还说…”“还说什么,你倒是说呀!”大娘子又不耐烦冬荣吞吞吐吐的,冬荣头垂的更低,语速很快地说:“还说林小娘是个心狠的,她们做事都要当心些。”
盛再也忍不住,拍着桌子站起来,显然是怒到了极点,冬荣扑通一声趴跪到地下,大娘子被这动静惊的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稳住了就急忙给自已叫魂顺气,老太太轻轻皱了皱眉,抬了抬眼皮,不理会盛的暴怒,开口问冬荣,“可查到从前有没有旁的什么人被抬出去?”
冬荣趴跪在地下,声音闷闷地说:“小的没有查到!”
老太太挑挑眉,“从前是她一人独宠,一家独大,连大娘子都越不过她去,自然也犯不上用什么雷霆手段。”老太太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盛却是有些头皮发麻,盛素来知道林噙霜是有些小心机,也会使些小手段,但那都是因为霜儿怕失去他的宠爱,怕他不要她了,是因为爱才会吃醋争宠,盛觉得偶尔有些小性子的林噙霜更鲜活,但她从来不知道林噙霜竟然真的狠到敢杀人,这让盛有些不寒而栗。
盛又不禁发散思维,如果连跟在他身边那么多年的林噙霜都伪装的这么好,那其他人呢?大娘子真的会一心为她好吗?从前她就总是舅兄如何如何,在她心里是不是只有娘家重要,盛府在她眼里又算得了什么?自已在她眼里又算得了什么?卫恕意?她的真实面目又是如何?她真的心悦自已?她对自已真的没有怨恨吗?这件事跟她也有关联,是不是她做的局呢?她真的只是受害者吗?
盛突然拔腿就往外走,“官人?你干什么去?”大娘子冲着盛背影喊,盛头也不回大步向前走,没走几步就出了院子,盛直奔卫恕意的院子而去。
走到院子前,却被大门挡住了去路,盛使劲地拍门,好一会,屋里才传来“来了”的声音,鹦鹉跑来开门。
一打开门看到盛惊了一下,“主…主君回来了。”
盛没有理会鹦鹉,径直朝卫恕意的屋里走去,盛也不让鹦鹉通报,直接掀开帘子进门,刚踏进屋里,就被屋内的药味熏的皱了眉。
明熙本来捧着一本书在看,听到动静抬起头见到是盛,瞬间红了眼眶,定定的看着盛。盛适应了屋内的光线,也看清楚了明熙现在的样子,脸色苍白,唇上没有一点血色,头发可能因为一直歪在床上也乱糟糟的,看起来就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与盛走前见她的形象天差地别,那时虽不施粉黛看起来却是面色红润、明眸皓齿,很有生气,现在给盛的感觉真的像是她的脚已经踏进鬼门关了。
盛的怀疑突然就变得不确定了,她这副样子哪有精力去算计谁,盛又想起她刚生的小儿子都拜托给老太太了,顿时又想起卫恕意的好,心疼起她来。
“意儿,我回来了,你受苦了!”盛快步走向明熙,牵起她的手坐到床边。
明熙努力克制住流泪的冲动,可是鼻子发酸,眼泪还是扑簌簌的流下来,盛看她极力忍耐的模样,越发心疼,又看到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落,再不能控制自已的情绪,将她揽入怀里,盛怀里的明熙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眼神瞬间发狠,眼泪在流,狠劲和恨意也在涌动。
盛见明熙哭的越发不能自已,担心她哭久了伤眼睛又伤身,就努力找其他话题,“意儿,我已见过我们的儿子了,他长得像你,日后一定是个俊俏的儿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