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敢说,一个敢听,这两人还真是天作之合呀,简直…
“愚蠢至极!”
姜青芷气得娥眉轻颤,眼角生寒,本是一朵人间富贵花,此刻却像极了幽冥彼岸莲。
荷花刚端着热茶走进来,忽然被姜青芷迫人的气势一震,惊得手上不稳,整个茶盘都摔到了地上。
就连喜竹都从没见过自家小姐这般模样,气势威凛的让人胆寒。
“少夫人息怒,奴婢马上收拾。”荷花吓坏了,连忙蹲下去拾捡破碎的杯盏。
姜青芷锁着眉心,仿佛没有听到周围一切响动。
她忽然有些想不通,明明强势镇压会给司州酿成大祸,可既然谢玲珑也是重生的人,为什么她没有吸取教训,却还要执意这么做?
谢玲珑她究竟想要干什么?
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在姜青芷的谋划里,司州是根基,是一切可能的起点,绝对不能有失。
她必须要阻止杜牧之下这个荒唐的命令。
想到这里,姜青芷也顾不得合不合礼数了,提步走向前堂。
跑腿的信差驾马赶路,脚程要比喜竹快的多。
不久前姜青芷听到前堂有杂乱声音的时候,谢玲珑的回信已经送到了。
杜牧之看着谢玲珑的回信,心绪愈发杂乱了,脸上的神情也是阴晴不定。
果然…没有惊喜。
他信中只大概说了一下京夷郡的事,并说是从高人那里得到了一个‘囚’字的建言,没有提李郡丞的名字。
而谢玲珑的回信里,解出的意思与众人所料如出一辙,甚至手段还要更简单犀利。
不听话的抓起来,先关他个把月,有胆敢反抗者,直接杀了就好。
读书人只会舞文弄墨,耍耍嘴皮子也就罢了,真把刀驾到脖子上的时候,肯定怂得比谁都快。
只需要杀鸡儆猴,民乱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大概就是谢玲珑信里的意思。
而李郡丞的良策应该也是如此,两两印证,即便杜牧之再怎么不情愿,却也不得不相信,这就是眼下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了。
只是,下这个决定实在太难,他久久拿不定主意。
“诸位大人,这信你们也看一看吧。”
杜牧之命人把信传阅了下去,不过他也没忘把最后一行字撕下来。
如此严肃的场合,她依旧那么不知轻重,实在让他头疼不已。
“都是怎么想的,但说无妨。”
杜牧之环视堂下众人,此时他太需要听到一些坚定的支持声音了。
有善于察言观色,心思玲珑的人,第一个站出来开口,“启禀州牧大人,依下官之见,李郡丞的字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又有玲珑姑娘通玄的本领加以佐证,镇压之法,想来已是上上之策。”
这是个会说话的,李郡丞和谢玲珑,谁在前谁在后,谁做主谁做辅,关系可是天差地别,日后真有麻烦的时候,才好划分责任。
以杜牧之的宠妾之名,想必这也正是他想听的。
所以说,做官是门技术活,想平步青云,先要学会揣摩上意。
果然,州牧大人微微点头,算是认可。
自然,也有心思较为纯正的人,没那么多顾忌,反驳道,“州牧大人还请三思,毕竟都是我司州的子民,手段过激,恐怕会适得其反啊。”
州牧大人的眉峰随之敛了敛。
“可现在暴乱之象已经显现,若再拖下去,才是大大的不妙,需以雷霆手段镇压,方才能解燃眉之急,还请州牧大人早做定夺!”
“万万不可啊!如今九州动荡,朝廷崩坏,读书人可是兴旺社稷之根基,怎能对他们挥起屠刀?”
有武将不满,冷哼道,“自古以来都是以武立国,便如我大楚国也是在马上打下的江山,何时轮到读书人做根基了?”
“以武开国是没错,可想社稷长存,靠的就是读书人!”
“放屁!读书人真有你说的这么厉害,现在的社稷怎么坏了?”
“你…”
果然,不出意外,吵了起来。
杜牧之本就够头疼了,哪有心思给他们断官司。
“够了!”
他低喝一声,微仰起头,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再次睁开后,似乎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
“我意已定,便依李郡丞的良策,传令京夷郡守,遣兵镇…”
‘压’字正要出口,忽然一道明亮如画的身影自内堂翩然而出,她眉目清绝,声如冷月般响彻在众人耳中。
“不可!”
第36章 帝王心术
杜牧之神情一滞,他顺声望去,怎么也没想到姜青芷会目无礼法,如此堂而皇之的从内堂走出来。
“放肆!我们正在议事,你出来做什么!”
姜青芷凝着眉眼,没心思在意堂下一众文武诧异的目光。
当然,他们也只是诧异于少夫人的容貌气质竟如此惊艳绝伦,至于什么女子进议事堂这种事,倒是见怪不怪,毕竟托州牧大人的福,这又不是什么稀罕事了。
姜青芷面色淡静,微微颔颌施礼,“请恕妾身擅闯议事堂,失礼之处,望少将军莫怪,只因方才妾身在内堂隐约听到些声音,情急之下便走了出来。”
“我们议论的是州政大事,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回去!”
杜牧之凛声喝着,他现在对女子进议事堂这件事很是抵触,尤其是他的女人。
主要是真没有多余的脸面可以再丢了。
姜青芷却不为所动,心下冷哼,再不拦着他,就要酿成大祸了,可笑他还不自知。
“妾身有话要说,京夷郡之乱万万不能以武力镇压,否则日后必起祸患,请少将军收回成命,不然,悔之晚矣!”
“放肆!”杜牧之被戳了痛处,当即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满口胡言乱语,州政大事岂容你非议,来人,把她赶出去!”
少将军发话了,两旁侍卫哪敢不从,但也知道面前这位可是少夫人,岂是他们这些糙夫敢乱动的,只能上前两步,以礼相待,“少夫人,请回吧。”
姜青芷不退反进,反而向杜牧之走出一步,清冷的眸光毫不避视地落在他脸上,明亮而坚定。
“李郡丞是明武三年间两榜进士出身,为官已有三十五载,向来勤政为民,心系百姓,少将军难道没有想过,同为读书人,李郡丞可会同根相煎,给出这种对读书人挥刀的荒谬之策?”
姜青芷的话掷地有声,一瞬间,满堂错愕。
没错,仔细想想李郡丞的为人,他向来都是司州读书人的表率,虽然迂腐有余,却从未有过半分激进,这次又怎么会突然给出如此狠厉之策?
难道只是为了陷害谢玲珑,想以此公报私仇?
李郡丞为官清廉,两袖清风,如此妄言他行小人之举,似乎也说不过去。
杜牧之也被噎得无话可说,只怔怔出神。
方才姜青芷的话如当头一棒将他砸醒,他脑中好似有惊雷劈过,眼角猛地抖了抖。
的确如此,李郡丞自己就是读书人,又怎么会对读书人挥刀?
“可是…”他俯身敛起桌案上那张赫然写着‘囚’字的纸张,再看向姜青芷时,早已气势全无,“这字是李郡丞所写,其意思再明白不过,正因为他自己不敢明说,才想借玲珑之口说出来,难道不是?”
姜青芷走过去,将纸张拿在手里扫了一眼,不由得摇头轻叹,“不敢明说是不假,可其中的意思哪里是要抓人,简直…错到离谱!”
“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这‘囚’字还有其它解释?”杜牧之疑惑地看着姜青芷。
就连堂下众人也是齐齐望来,想要从姜青芷口中求到答案。
“囚字,确是人在笼中…”姜青芷轻吸口气,“可他们是读书人啊,李郡丞想说的无非只是‘牢笼志士’罢了。”
“牢笼志士…”杜牧之念着这四个字,眼中仍满是困顿,“此言何解?”
姜青芷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莫名问道,“少将军可知晓科举之意义所在?”
“我当然知晓。”杜牧之不假思索道,“所谓科举,乃是为国选材,化育天下之道。”
一众文官也跟着暗暗点头,如此浅显的道理谁都清楚,不明白姜青芷为什么会问起这个。
却见姜青芷轻轻摇头,“科举既恩科,乃施恩于天下士子,皆天下读书人以欢心,让所有读书人一心只为功名,钻研章句,白首穷经,便再心无旁骛,谓之…牢笼志士!”
话音一落,她平静如水的声音却好似六月的惊雷般,震彻满堂!
一些武将听得云里雾里,可是大多文官却如触电光,细思之下,惊恐难鸣。
好一个牢笼志士啊!
他们一生追功名,逐利禄,竟然从没想过,无形之中早已入了那座囚牢。
囚着他们的心,困着他们的羽翼,而朝堂便是那座无边无际的大笼,枷锁在身,的确再没想过要飞出去。
至此,他们已经彻底明白了李郡丞字中的意思。
如今社稷不在,更别谈什么科举了,读书人的心自然便散了。
这个时候,只需重建一座牢笼,把他们重新关进去,民乱,自然化解。
而这般无解的阳谋,即便放到众人面前,他们依然参不透,却被姜青芷云淡风轻的点破了。
究竟什么样的女子,才配拥有这般聪慧心智与卓识思略?
恐怕只有画中走出的谪仙吧。
如此盛赞却没人觉得过分,眼前女子绝对当得起这般殊荣,众人看向姜青芷的目光,从最初的惊艳,到此时已经满是由衷的尊崇。
此女,太不简单了!
姜青芷神色如常,显得宠辱不惊。
若不是情急至此,她也不会将这番道理当着众人的面坦言讲明。
寻常人当然参不出其中的玄机,只有到过那个位置才会懂,这是权谋,是真正的帝王心术。
杜牧之傻了一般,许久才回过神来,他只觉得后背一凉,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若不是姜青芷及时点出其中奥义,他险些酿成不可挽回的大错呀!
他一屁股坐回太师椅上,深吸了口气,“所以这才是李郡丞不敢明说的原因么…”
在一州之地重举科考,这事传出去,无异于公然谋反了。
恍惚间,在如今这样的乱世,皇室都不在了,谁又能治他的罪?
也不过是给其它有野心的乱军,多一个讨伐司州的理由罢了。
“牢笼仅是个不恰当的比喻,改其表,行其意,道理是一样的,少将军大智若愚,又有诸位大人从旁辅佐,集思广益,要想出个两全的法子应该不是难事。”
姜青芷福了福身,“妾身冒然闯进来,还望少将军恕罪,不敢打扰诸位大人议事了,妾身告退。”
说完,姜青芷不做丝毫停留,翩翩如蝶影般,转入了内堂去。
第37章 回府
道理已经讲清了,话也说得足够直白,过犹不及,剩下的事姜青芷不再理会,想必那个‘大于弱智’的州牧大人,总该不会把这么简单的事再办砸了吧。
又过了一个时辰,外面的夜色已经漆黑,姜青芷足足喝了三杯茶依然止不住倦意,支着额头在桌案旁打起盹来。
恍惚间,一件宽大的袍子披上她肩头,伴随着浓郁厚重的男子气息涌入鼻腔,把姜青芷一下子惊醒过来。
“少将军?”
“把你吵醒了。”
杜牧之略显尴尬地把手负到身后,他那件烟灰色云狐皮氅袍正披在姜青芷的肩头。
姜青芷回了回神,跟着起身,“妾身有些乏困,一不小心便睡了过去,让少将军见笑了。”
她顺势拿下肩上的袍子,叠放在椅背上。
淡淡的瑞麟香气随着姜青芷腰肢转动扑入杜牧之鼻中,他看着眼前优雅恬静的女子,恍惚间有些失神。
脑中不由得浮现出不久前姜青芷自前堂离去,一众文武望着她那道翩然身影时,满眼的赞许与惊异。
仿佛那一刻屋外高悬的皎洁银月都显得黯然失色,不敢与其争辉。
昨日他才见识过姜青芷高绝的医术,今天又领略了她无双的聪慧,她好像一汪静谧的潭水,幽静的水面下潜藏着无尽的神秘,让人忍不住想要探寻,她还有多少未被发掘的璀璨华光。
许是站的太近,杜牧之高大的身躯带着强烈的压迫感,让姜青芷感到一丝不适,她不动声色地微退了退,“少将军可是议出了结果?”
清灵的声音入耳,杜牧之恍然回神,轻‘嗯’一声,“如今朝廷不在,便以州衙选拔良才的名义,明年开春举办州郡会试,凡司州三郡内的学子皆可以报名参加,文书已经拟好,明日便可下发出去了。”
姜青芷微微点头,没有说什么,好像只是随口问起,对此事并不太关心的样子。
杜牧之察觉到了她的意兴阑珊,与不久前的侃侃而谈简直判若两人。
夜色已经深了,许是她倦了吧,他没有再追问。
“回府吗?”
姜青芷略感诧异,他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可能杜牧之也意识到自己不该有此一问,不等姜青芷表态,他眼神躲闪开,吩咐下人去准备马车了。
宽敞舒适马车里,姜青芷与杜牧之相对而坐。
身下是银紫色锦缎铺就的座椅,周围贴着一层珠灰色的兽皮,顶部倒垂着雪白的鸿雁绒羽,中间一盏小火炉,炉里新添了炭火,火烧正旺,将车厢内烘烤的没有丝毫寒气,暖意融融。
两人静静坐着,微缓的鼻息声在幽秘的车厢里轻轻萦绕,昏黄的烛光交织着氤氲的迷迭香气,让气氛略显旖旎。
姜青芷轻垂着眸子,目光落在叠放在腿上的指尖中,忽然,杜牧之低沉的声音从面前传来。
“方才的事…谢了。”
原来他还在想着解字那件事。
姜青芷抿开唇瓣,“不敢,妾身擅闯议事堂,失礼在先,少将军不怪罪就好。”
“若不是你点破李郡丞字中的玄机,京夷郡的读书人怕是躲不过一场劫难,这个‘谢’字你受之无愧…”杜牧之看着她,“我向来赏罚分明,你想要什么奖赏,可以随意提。”
姜青芷抬起眼帘,迎上的是一双带着些许期待的目光。
莫名的,那眼神里竟隐隐还有着三分灼热。
他微挑起唇,“无论任何事,我都会应允。”
“真的什么事都可以?”
“当然,我说到做到。”
姜青芷想了想,觉得这个时候提起给他纳妾的事似乎不太合时宜,毕竟杜牧之还没有承认她正牌妻子的身份。
“若少将军明日不忙,便与妾身一同回趟姜家吧。”
话音一落,杜牧之不由得有些错愕,眼里莫名闪过一丝失望,“所以你想要的奖赏,便是让我同你回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