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上客客气气,实则大家暗里也都各自揣着心思,且等着看看州牧大人对姜家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这决定着姜家到底是过江龙还是过江虫,也才好掂量出姜兰亭日后的份量。
“恭喜恭喜,姜员外养了个好女儿啊!”
“哪里哪里,不过是州牧大人错爱罢了,何员外快里面请。”
姜兰亭迎在府门口,脸上始终一副谦逊的面容。
在姜兰亭身旁跟着一个打扮妖艳的妇人,正是继室柳氏。
柳氏虽然也在笑,但只是强扯嘴角撑着场面而已,毕竟嫁到将军府的人是姜青芷,而她的亲生女儿姜玉婉,这会儿都不知道带着个傻子跑去了哪里。
原本这一声声恭维都该属于她才是。
可现在…
柳氏越想越气。
“老爷,您在这迎着吧,我与大姐多年未见了,今日难得团聚,我得回内堂去好好与大姐叙叙旧。”
柳氏的娘家正是在司州,只是个不入流的小门楣,唯一还算能撑起一些场面的人,便只有柳氏的大姐柳月娥了。
好歹嫁给了一户做布匹生意的土财主,做了正妻。
作为娘家人,今日才顺理成章应邀而来。
柳氏的烦闷都写在脸上,姜兰亭又不瞎,哪会看不出来。
他也懒得看柳氏在这添堵,不耐地挥了挥手,“去吧去吧,你自己生出个不争气的东西,现在又怪得了谁!”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一听这话,柳氏当即黑了脸,“说什么呢!婉儿不是你女儿吗?现在婉儿不见了,你不急着去找,还有心思在这大摆筵席,你亏心不亏心啊你!”
“是她自己跑的,我有什么办法!”姜兰亭也没好气地低吼起来,“原本杜家的亲事我已经许给了她,谁知道她哪根筋不对,捡个傻子回来不说,还…还敢…哼!她做出这种败坏门风的事,我难道训斥她两句也不该吗?”
“婉儿一向聪明,怎么可能犯这种糊涂,指不定是姜青芷那个死丫头暗里给婉儿使了什么坏,亏你这个当爹的都不仔细查清楚。”
“我查个屁!”姜兰亭气得直吹胡子,“她自己大摇大摆跑去柴房钻了傻子被窝,丫鬟下人都亲眼所见的,还查?你还嫌丢人丢得不够?”
“那…那也指不定怎么回事呢…”柳氏阴着脸,一肚子怨恨,“一会儿等那个死丫头回来,我必须好好跟她问清楚,要真是她给婉儿使的坏,看我饶不饶她!”
“你敢!”姜兰亭眼睛一瞪,“我告诉你,这件事到此为止!青芷现在贵为州牧夫人,不管是不是她做了什么,你都给我老老实实把话憋在肚子里!再敢提半个字,我…我就…”
“怎么着?”柳氏眉头一挑,“姜兰亭你能耐了呀,难不成还要休了我?”
姜兰亭狠了狠,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最终也没敢真说出‘休了柳氏’这种话。
柳氏虽然是妇道人家,但天生一副经商的好脑子,姜家这十几年能发迹至此,攒下万贯家财,离不开柳氏的出谋划策。
真要休了柳氏,姜兰亭还没有这样的魄力。
第43章 散尽尘埃的父女情
柳氏吃定了姜兰亭只是嘴上硬气而已,挑着唇角冷笑起来,“别怪我没提醒老爷,城里的风言风语你也不是没有听到,以为你心心念念的州牧大人一定会来?
“那日婉儿不是也说过,让你别高兴的太早,杜家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尤其你那好姑爷,纯纯喂不熟的白眼狼,你那十万金啊,没准就打了水漂呢。
“别等到时候赔了银子又折个女儿进去,我看这满堂的宾客,你那张脸往哪放!”
“你…”姜兰亭气得下意识抬起巴掌,在半空顿了半晌,终是狠狠一甩袖子,“滚进去!别在这碍眼!”
就在这时,远处匆匆跑来一名下人,来到姜兰亭身前气喘吁吁禀道,“老…老爷,二小姐回门的队伍,已…已经过了街口,马上就到了!”
“来了!”姜兰亭眼睛一亮,“州牧大人可与青芷一起回来?”
下人摇摇头,“这小人不知啊,不过那马车看着可气派极了,足足四匹高头大马拉着,车厢用的都是上好的楠木,大小都快赶上咱府里的厅堂了…”
恰巧此时队伍拐进了巷子,遥遥看去,宛如一条长龙正缓缓游来。
有眼尖的宾客当即惊呼起来,“是州牧大人的车驾,州牧大人来了!”
都是司州本地的商贾,其中不乏见过世面的人,一眼便认了出来,前方行过来的车驾正是独属于州牧的。
换言之,除了杜牧之外,无人有资格乘坐。
听到这呼声,姜兰亭心中顿时大喜过望,刚被柳氏勾起的不安瞬间烟消云散了,忙正了正衣冠,恭谨地迎在府门前,等待车驾到来。
是女婿上门不假,但别忘了,那马车里坐的人可是司州的天啊,姜兰亭哪敢自持岳丈的身份便无礼慢怠。
就连柳氏都连忙收起了方才的一脸刻薄相,老老实实垂下了头,还暗暗往姜兰亭身后站了站。
宅子里的宾客这会儿也齐齐赶了出来,以他们的身份地位,在普通百姓眼里虽然是上等人,但在真正的权贵面前,根本就不入流,更何况还是州牧大人。
今日能有幸见上一面,那都是祖上冒了青烟啊。
“不是说州牧大人独宠爱妾么,没想到竟然真会陪姜家女儿回门,有些出乎意料啊。”有几人在人群后窃窃私语着。
“那是州牧大人的车驾错不了,只能说姜家财大气粗吧,毕竟花了十万金,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那这面子给的可不是一般大呀,今日过后,司州算是有姜家的一席之地了…”
“快别说了,州牧大人的车驾到了!”
随着回门队伍来到姜家门前,周围顿时噤了声,一片静悄悄的。
四匹高头大马昂首而立,豪华宽大的车厢如同一座小山似的雄踞在近前,雕梁画栋,祥瑞升腾,给在场众人带来十足的压迫感。
待马车停稳后,先是有下人跑过来,在车前将马杌摆放好,随即躬身立在一旁。
这时,喜竹走上前,冲着帘门开口,“小姐,我们到了。”
“嗯。”
车里传出一声清冷的回应,默了许久,帘门终是缓缓掀开。
众人忍不住偷眼望去,霎时间,只觉得好似被阳光刺了下眼。
自车里走出的女子,穿一身朱砂红镂金百碟穿花云锦裙,高悬的发髻下,是一张清丽绝伦的面容,如同初春的桃花绽放着淡淡的红晕,双眸灵动似水,嘴角微微上扬,噙着一抹自信而温和的微笑。
她身姿袅袅婷婷走来,一身绫罗点缀,玉器生辉,摇晃的金步摇在阳光下闪着点点金芒,夺目而耀眼,衬得整个人高贵而优雅,让人忍不住为之倾倒。
众人已经无需猜测了,能有这般天姿国色的富贵佳人,除了当今司州的州牧夫人外,还能有谁。
就连姜兰亭都微微怔了神,他竟是从未发现自己的女儿还有这般贵气的一面,才短短三日不见,仿佛姜青芷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了。
高贵到让他这位父亲都有些不敢与之攀谈。
此时姜青芷的心境也很难以言喻,于姜兰亭来说只是短短三日,可对于姜青芷来说,却是实打实的恍若隔世。
记忆中的最后一面,便是她被姜玉婉用药送进傻子的柴房后,姜兰亭挥着沾满血污的棍棒一次次无情抽打到她身上,口中句句不离‘不知廉耻、淫娃荡妇’的谩骂,好像面对的不是他的亲生女儿,而是那人尽可夫的娼妓。
自始至终,未曾对她有过半句询问,这事发生的蹊跷,其中是否有何隐情?
那时姜青芷便知道,在姜兰亭的眼里,她不过只是个可以利用的工具而已,当她没有价值了,打死也不足惜。
至于那可笑的父女之情,想必早在母亲去世的时候,便已随着那捧黄土,散尽尘埃了。
如今再见,姜青芷已然人间清醒了,父女情前世便已经两清,这一世,只谈利益。
她笑了笑,温顺中带着淡淡的疏离,“父亲,芷儿回来了。”
柳氏怨毒地抬眼扫了一下,没有作声。
姜兰亭赶忙迎上来,“好好,州牧大人呢,怎么还不下车?”
这时众人也才反应过来,对呀,夫妻回门,哪有让妻子先下来的道理?
转念一想,毕竟杜牧之贵为州牧,不能用普通人的俗礼视之,压场出来才最是合理。
想到这里,众人愈发恭谨了,一道道局促的目光从姜青芷身上移开,重新落回马车上。
然而,万众期待了许久,那垂落的帘门依旧纹丝未动,舆里也再无丝毫声响传出。
场面一时间有些僵住了。
姜青芷并不慌乱,微微一笑,“爹,是我一人回来的。”
“什么?州牧大人他没…”姜兰亭脸色一变,刚要责难她。
就在这时,喜竹暗暗给身旁一名随从使了个眼色,那人心领神会,随即上前施礼道,“小人给姜老爷请安,少将军公事繁忙,今日率众将领在城外视察布防,无暇抽身,特命小人等护送夫人回门,少将军还命小人带话给姜老爷,因心系司州安危,少将军未能依礼来拜,望姜老爷海涵,特备薄礼,不成敬意。”
第44章 州牧大人的心意
说话这人正是幽莲庭苑的杂役小六子,眼下换了一身干净得体的衣服,穿戴整齐,面容也稍加修饰一番,颇有些上等随从的气质。
再加上他神情镇定地说出这番话来,在场众人潜意识里已经认定,小六子便是州牧大人的贴身仆从。
而这番话自然是姜青芷先前早已交代好的,虽然事实上杜牧之也的确是因为这个理由没来,但同样的话,姜青芷说出来,和小六子说出来,效果可是大不一样的。
此时此地,姜青芷就是要给众人营造出一种错觉,让他们以为小六子就是杜牧之指派来的亲信。
虽然杜牧之本人不能亲至,但只要有一个人能代表他的态度,在眼下这样的场面里,便足够了。
只见小六子气定神闲地拍了拍手,随即,一群下人把回门礼抬了上来。
足足有十抬。
扬州的茶,益州的酒,兖州的糕点,徐州的刺绣…
应有尽有。
在如今混乱的世道里,运输滞塞,能把这些东西凑齐作为回门礼,已算是给足了姜家面子。
虽然都是姜青芷准备的,但有了小六子那几句看似再寻常不过的话,此时看在众人眼里,这些便都成了州牧大人的心意。
其目的不言而喻,便是要让大家错以为,姜青芷在杜牧之那的份量足够重,她这位州牧夫人的地位,不可轻视。
这就是姜青芷要借的势。
果然,此时众人再看向姜青芷的神情,已经从最初的惊艳变成了尊崇。
看来坊间传言还是不能尽信,州牧大人的宠妾之名也许是不假,但对这位正牌夫人的重视也是实打实的,毕竟眼见为实,比起那些道听途说,他们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
何况州牧夫人的模样气质都如此出众,莫说是州牧大人,恐怕便是皇上见了,也要移不开眼睛吧。
这时又有人想起了一则小道消息,说是新婚那夜,州牧大人连这位夫人的房间都没去,反而宠了爱妾一整晚。
现在想来,十有八九也是假的了。
宠妾灭妻?
他们暗暗看了眼姜青芷,觉得只要不是傻子,正常人应该干不出这种事。
姜兰亭也同样没有丝毫怀疑,“原来如此,州牧大人心系百姓,实乃司州之福,公事要紧,理应如此啊。”
面对小六子,姜兰亭尚且没敢自持身份,满脸堆着笑抱拳还礼,“有劳小大人送芷儿回来,一路辛苦。”
他赶忙唤来下人给小六子打赏,出手便是一锭银子。
以小六子的例钱,这些银子足够他干上两三年了。
他偷偷看了眼少夫人,见姜青芷微微点头,这才敢将之收下,“谢姜老爷,临行前少将军特意吩咐过,要护好夫人不可有半分差池,小人不过是听命行事罢了,不敢居功。”
小六子果然是个头脑活络的人,三言两句,无形当中又捧了一把姜青芷的地位。
“是是。”姜兰亭客气应声,侧身抬起手来,“小大人快里面请吧,堂内休息。”
小六子面色微变,心想这姜老爷实在没有规矩,哪有主子未动,下人先行的道理。
他对姜青芷躬了躬身子,“夫人请。”
姜兰亭这才惊醒,忽然想起来,姜青芷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可以任他差使的孤弱小女儿了,如今可是贵为州牧夫人,即便他是父亲,也该以礼相待才对。
他忙慈笑地看向姜青芷,“对对,外面天寒,芷儿啊,快随为父回家,屋里暖和。”
姜青芷淡淡抿开唇角,又朝一众宾客微微颔首,旋即提步走进了院里。
姜兰亭也招呼着众人,紧随其后回了府。
剩下一脸难看的柳氏跟在最后,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一想到刚才姜青芷高高在上,众人恨不得对她顶礼膜拜的样子,柳氏心里的怨恨就愈发压抑不住。
以前在上京的家里时,姜青芷的衣食住行样样都被她拿捏着,对她这位继母哪敢有半点不顺从?
现在真是一朝得志啊,方才姜青芷不仅连招呼都没跟她打,甚至都没正眼看她。
这巨大的落差让柳氏恨得牙根直痒痒,可碍于姜青芷如今的身份,她再有怨气也只能憋在肚子里。
走在柳氏身旁的一名浓妆妇人,看出了柳氏脸色难看,不由压着尖细的声音说道,“妹妹,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位继女,怎么招呼都不打,难道这么多年她都没叫过你一声娘吗?养不熟的白眼狼啊,这也太没有规矩了!”
她就是柳氏的家姐柳月娥,这次来参加回门宴,还带来了她唯一的女儿李玉秀。
李玉秀年方十八,模样生得还算端正,但打小娇惯成性,一直都没有婚配。
此时李玉秀扶着柳月娥,眼睛却直直落在最前面的姜青芷背影上,嫉妒得眼里都快闪出星星来了。
“州牧夫人啊…真是气派,娘,我决定了,以后我也要嫁一个当大官的夫君,做官夫人!”李玉秀憧憬地说道,甚至心里已经开始幻想起来自己受人膜拜的场景。
柳氏这会儿心情不好,阴阳怪气地回了一句,“再大的官还能大过人家州牧啊?瞧瞧人家,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别说我这继母,就是她亲娘来了,八成也不认得了。”
“认不认你也是她娘。”柳月娥替柳氏抱着不平,“妹妹呀,你可不能被她骑到头上作威作福去,不然以后日子还怎么过?别忘了你是她娘,只要回到姜家来,就还得是你说了算,还能叫她反了天不成。”
这话算是说到了柳氏的心坎里,她忙问,“姐,那你说我该怎么拿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