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好的…”
这句话像是魔咒一样，一直在他脑子里盘旋不散，也挥之不去。
思来想去，杜牧之终是忍不住，起身出了翠竹苑。
“小姐，姑爷来了！”
幽莲庭苑里，喜竹匆忙进门禀报。
姜青芷微微蹙眉，“他来做什么？”
话音刚落，杜牧之便冷着脸走了进来。
“少将军。”姜青芷起身相迎。
杜牧之‘嗯’了声，撩开衣摆坐在了梨花椅上。
见他不开口，姜青芷不好多问什么，只是给他倒了杯茶，随即便退到一旁静静站着。
毕竟有了上次的教训，说多错多，这会儿天可是渐渐黑了。
杜牧之端起茶盏，拿到嘴边时又停了下来，撩起眼帘，扫了眼喜竹。
虽然没有开口，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了，你这多事的丫头，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呃…”
喜竹当然悟出来了，她为难地看了眼姜青芷，见姜青芷微微点头，她这才无奈告退了出去。
此时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谁也没有开口，气氛又陷入了沉寂。
他不停喝茶，她不停斟满，默契中又有些微妙的尴尬。
片刻之后，还是杜牧之耐不住，先打破了沉默。
“听祖母说，昨日你是去寺庙为她老人家祈福，有心了。”
“都是妾身应该做的。”姜青芷小心应着。
“也是幸好被你遇见，不然何威那恶霸不知还要祸害我司州多少百姓。”
杜牧之点点头，又抿了口茶，眼神飘忽了一下，似是不经意间随口提起，“杜星染怎么会到辞曹衙门去？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应该向来没心思掺和这种事才对，怎么感觉像是…”
他抬起目光，直直看着姜青芷清透的眸子，“像是专程去找人似的，真是奇怪啊。”
姜青芷眉角微不可查地一动，终于知道杜牧之来此的目的了。
这蠢货…
起了疑！
第83章 添一把火
叔嫂私会，放在任何一户高门大院里都是大忌。
尤其像杜牧之这种身居高位，且又极爱脸面的人，一旦被他认定了这件事，后果实在不敢想象。
哪怕杜牧之口口声声说对姜青芷不会动心，且早已放下了一年后便和离的狠话，但没有和离之前，她仍旧是他名义上的正妻。
他绝不能允许姜青芷有任何不检点的德行。
姜青芷心思急转，接下来这句话必须要好好应接才行，稍有疏忽，恐怕所有大事未成，就要先满盘皆输了。
可杜牧之本就是个生性多疑的人，要怎么说才能打消他的疑心呢？
猛然间，昨日杜星染说过的一句话在姜青芷脑海里浮现了出来。
‘只需要记得有这件事就好，等嫂嫂何时有银子了，再说不迟。’
姜青芷心中不由一动，昨日杜星染借银子那事本就突兀，当时显得莫名其妙。
可现在细细想来，似乎是另有蹊跷…
姜青芷琢磨了一下，忽然间把一切都想明白了。
心中不由得暗赞杜星染的心思周密，果然不简单啊！
她若无其事地开口说道，“少将军的感觉没错，二爷他确实是专程去找人的，而他找的那人，正是妾身。”
杜牧之眉心顿时一紧，他万万没有想到姜青芷敢如此堂而皇之地承认。
这一瞬间，他不知道是愤怒还是什么其它的情绪，只觉得一股无名燥火冲上了头顶，捏着茶盏的双指都近乎绷起了青筋。
“什么？你说他是专程去找你的？”杜牧之没有抬眼，寒着声音一字一字地开口。
姜青芷像是没有感受到笼罩在她身边的寒意似的，仍是平淡的声音中，隐约夹杂着一丝无奈与不悦，“少将军若是不问起，妾身本不愿提这件事，但既然说到了，少将军便不要怪妾身多嘴，那位二爷，您是该好好管教管教了。”
话音落下，杜牧之本就拧成疙瘩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抬眼盯着姜青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妾身做事向来从心，黑即是黑，白即是白，二爷杀何威是为民除害，妾身便愿意为他这正义之举走进州衙，讲明真相，可二爷的纨绔无礼，妾身却也不能纵容。”姜青芷冷声说道，“少将军有所不知，昨日二爷专程去寻妾身，竟然开口便要借五千两银子！”
“借五千两银子？”杜牧之满眼疑惑，“他借银子做什么？”
姜青芷冷冷轻哼，“妾身都羞于提起，二爷竟然要借银子去给一位青楼姑娘赎身，莫说是妾身没有，便是真有这么多银子，也绝不能拿给二爷去如此胡作非为。”
“你说什么！”杜牧之当即拍案而起，“这混账东西简直荒唐至极！”
杜牧之仍然怒火中烧，但火起的原因却已经成功转移了。
果然，头脑简单也有简单的好处，三言两语间，杜牧之便打消了最初的疑心。
姜青芷没有丝毫安抚的意思，反而继续冷声说道，“莫说府里还有祖母在，便真是妾身可以做主，也做不出将青楼女子抬进府中这种有辱将军府门风的糊涂事来！
“莫不是以为卖了妾身一个情面，便借此敢跟妾身提如此无礼的要求，可是欺我无德？二爷未免太过分了些！”
见姜青芷精致的面容中满是愤然的神情，杜牧之愈发生气。
他顺着姜青芷方才的话想了想，顿时明白了过来，怪不得杜星染会突然转性为百姓出头，原来是有求于姜青芷。
还好姜青芷明事理，不然险些就要被杜星染蒙蔽了。
“岂有此理，这混账东西是该好好管教了！你莫要生气，我这就去教训他一顿为你出气！”
杜牧之撂下一句狠话，转身便要走。
姜青芷暗暗一笑，在身后出声道，“少将军请留步！”
杜牧之停下脚步，转身疑惑望来。
“妾身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杜牧之微微点头，“你只管说。”
“前车之鉴，司州城不应再有第二个何威出现了。”姜青芷意有所指道。
“嗯？”
杜牧之闻言，眸光微微一凝。
片刻之后，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大步出了房间。
看着杜牧之走远，喜竹急忙走来，一脸担忧，“小姐，您没事吧？”
姜青芷站在房间门口，初冬清冷的风吹拂面容，让她的脸色愈发清寒了些，她平静开口，“我能有什么事。”
“可是我看姑爷又怒气冲冲的样子，八成是小姐又没让他得逞才会…”
姜青芷没有说话，淡然地望着杜牧之远去的背影，直到拐出幽莲庭苑。
杜星染想让她在这把火上加一把柴，她已经加好了，接下来，便要看杜星染自己的了。
抚星阁。
杜星染正在房中独自饮着酒，淡淡的龙涎香气在屋子里弥漫开来，笼着一张俊美的侧脸，他轻垂着紫眸，略显失神。
忽然间，房门应声而开，只见杜牧之寒着脸迈步走了进来。
“混账东西！关你禁足，你倒是好生惬意！”
“大哥来了。”杜星染敛起思绪，立马换上一副喜笑肆意的神情，“大哥快请坐，正好陪我喝一杯。”
杜牧之停在杜星染面前，冷冷怒视着他，“竟然妄想把一个青楼女子抬进将军府来？你好大的胆子！”
听到这话，杜星染心中微微一动。
不出所料，他这位好兄长果然是起了疑心。
若不是去过了幽莲庭苑，杜牧之是断然不会知道这件事的。
杜星染故意尴尬地笑了笑，“大哥在说什么，我何时要把青楼女子抬进府里了？”
“还敢装糊涂！”杜牧之气得险些就要掀桌子了，“亏你竟然有脸去找青芷借银子，将军府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杜星染撇了撇嘴，端起酒杯兀自灌了一口，“嫂夫人也真是的，不借就不借呗，又何必背后告我的状，真是看错了她。”
“放肆！青芷她明辨是非，你以为会似你这般胡作非为不成？”杜牧之指着杜星染，冷冷怒斥，“你屡教不改，若再不知收敛，小心我将你赶出司州城去！”
闻言，杜星染眉头微不可察地一挑，看来这把火，烧得恰到好处啊！
第84章 鹏北海
作为杜牧之的庶弟，杜星染绝对是最了解他的人之一。
昨日在辞曹衙门出头的时候，杜星染便已经想到了后果。
若杜牧之不怀疑他为什么会恰好出现，那反倒是配不上其生性多疑的名声了。
杜星染被误会没什么，这么多年他都是如此过来的，可若是因此连累了姜青芷，那绝不是杜星染想要见到的。
所以杜星染才会说出那句莫名其妙的‘借银子’，借此来打消杜牧之的怀疑。
此时听到杜牧之的话，杜星染心下暗道，他这位嫂嫂不愧是聪慧无双，果然领会到了自己的用意。
以往杜牧之对他训斥，最多不过是管他禁足而已，而这次竟然破天荒吼出一句‘赶出司州城去’，想必也定是他这位嫂嫂不着痕迹的助力了。
杜星染轻吸口气，准备把接下来的戏份演起来。
能否成功离开将军府，就看这次机会是否能把握住了。
杜星染喝了口酒，满不在意地笑了笑，“大哥莫要吓我了，如今外面兵荒马乱的，大哥真把我赶出了司州城去，还不如直接杀了我算了。”
他越是这副混不吝的模样，杜牧之看着越是生气，“你以为我在和你说笑？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今日你能杀了何威，他日你若敢为害百姓，到时休要怪我不念手足之情！”
“大哥还能诛我九族不成？”
“你…”
“别闹了大哥。”杜星染掏了掏耳朵，“我这不是已经在禁足了么，大哥有什么好担心的？
“况且那何威死有余辜，也配跟我相提并论？今日的场景大哥也见到了，百姓们对我感恩戴德还来不及呢，我可是为将军府，为司州做了一件大大的好事。”
话音一落，杜牧之的眼角微不可察地抖了抖。
回想起州衙前百姓们对杜星染山呼海啸的一幕，那份尊崇顿时刺痛了杜牧之。
他才是州牧大人，是司州的天，百姓们都是他的子民，那份尊崇，也只能给他才对！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杜牧之轻蔑地冷哼一声，“若不是为了讨好青芷，让她借你银子，你会有这么好心为百姓出头？往日里你那已经臭了大街的名声，当我不知道吗！”
“那都是道听途说而已，当不得真，当不得真的。”杜星染嘿嘿笑着，起身把杜牧之扶坐在梨花椅上，“以往是以往，大哥就当我从前是不懂事吧，今日我终于想明白了，出了将军府，我代表的便是大哥的脸面，我在外胡作非为，百姓们明里骂我，背地里也会怪大哥的不是，我名誉受损没什么，可大哥是堂堂州牧，失了威望怎么能行？
“所以我决定了，虽然不能在政务上位大哥分忧，但也绝不会再给大哥你添乱，以后我也会效仿大哥那般爱民如子，对百姓们多行善举，帮大哥你多多树立在百姓们心中的威望…”
说到这里，杜牧之微眯着眸子，狐疑地斜了一眼杜星染。
却听杜星染又谄笑着说道，“所以大哥，还是不要再禁我的足了吧，明日便放我出去多行善事吧，事不宜迟啊。”
‘啪’的一声，杜牧之气得怒拍桌子，“就知道你这混账死性不改，为了出去快活，竟敢花言巧语蒙骗于我！”
见被拆穿，杜星染悻悻坐到一旁，拎起酒杯唉声叹气道，“憋在府里实在无聊极了，连花酒都不能喝，真是没劲。”
杜牧之瞪着眼，真想这辈子就把杜星染关死在将军府算了。
可是转念一想，忽然眉心紧了紧。
若杜星染真的转了性子，日后真事事都为百姓们着想，倘若有一天，杜星染在百姓们心里有了威望，到那时…
今日州衙前的场景，见一次也就够了，杜牧之绝不能允许在司州，有另一个人威望超过自己。
他看不惯杜星染的没用，但是更看不得他有用。
忽然间，他杜牧之脑子里再一次蹦出临出幽莲庭苑时，姜青芷提醒他的那句话。
‘司州城不能再出现第二个何威了…’
既然如此，司州城自然也可以没有第一个杜星染！
“安稳…”还早啊。
「在转」想到这里，杜牧之勾起唇角，得意地冷哼一声，“看来你的确是养尊处优太久了，既然给你清闲你不要，那我便给你个机会，让你出去好好见一见人间疾苦。”
杜星染心中微动，眼中一副疑惑不解的神情，“大哥这话是什么意思？”
杜牧之冷笑道，“如你所愿，我不禁你的足了。”
“大哥此话当真？”
“当然。”杜牧之笑了笑，“你年纪也不小了，也是时候该为为兄分忧了，明日我便赐你一座小城去驻守，你意如何？”
杜星染眸光一亮，握在桌下的拳头紧紧捏了捏，脸上却一副惶恐的惧色，“大…大哥，你别说笑了，我整日游手好闲的，哪会驻守城池啊，我在将军府里挺好的，哪…哪也不想去，要不大哥还是禁我的足吧，多久都行…”
“呵呵，放心，我是你兄长，又怎么会难为于你。”杜牧之拿起酒壶倒了两杯，将一杯推给杜星染，自己也提起一杯来，“我会为你选个好去处，那里要多清闲有多清闲，也没什么需要管理的，你只需保那里太平即可，算是一件美差了。”
“大哥，你…想让我去哪？”杜星染提着心问道。
“唔…”杜牧之沉吟片刻，随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起身向屋外走去。
来到门口时，他顿了顿，未曾回头，只是落地有声地吐出了三个字。
“小陵城。”
果然！
听到这三个字，杜星染提着的心顿时一松。
杜牧之不会给杜星染放实权，却又要将他踢出司州城去，想来也只有小陵城是最佳的选择。
望着杜牧之离去的背影，杜星染捏着杯盏，久久失神。
这一切，究竟算是自己的算计，还是，都在她的预料之中呢？
姜青芷清丽的容颜缓缓浮现在杜星染眼前，她…
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为何他看不透…
次日。
将军府二爷驻守小陵城的消息便传遍了司州城。
姜青芷站在幽莲庭苑里，瑟瑟的凉风拂过面颊，带着刺骨的寒意。
她遥望天边，若有所思。
翔龙出海，猛虎已归山林，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
而那个人，也终于要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