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有罪也不该由他来杀,不然人人都可执刀,遇不平便可出手,又置王法于何地?长此以往,这天下岂不乱了套?”
“难道天下现如今还不够乱吗?正是因为世道多有不公,却又人人自危不敢惩恶扬善,九州方才会有今日之乱局!难道我司州也要效仿?”
“……”
州衙内一众文武官员俨然站成了两方,争论不仅没有消减,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昨日杜星染当众砍杀了何威,这件事像是在司州这潭看似平静的水面抛下一块巨石,一时间激起了无数涟漪。
何忠朝在司州为官多年,身居高位,多年经营下来,网罗的心腹党羽众多。
同样,有支持者便有反对者,何家得罪过的人也不在少数,若能趁此机会直接扳倒何家,又何乐而不为?
两方阵营吵得不可开交,听得杜牧之紧锁着眉头,一个头两个大。
要说所有人里最悠闲的,反倒是‘罪魁祸首’杜星染。
大家都是因为他才争论得面红耳赤,而他竟像个没事人似的,既不反驳什么,也不出声附和,不喊冤不叫屈,更不辩解,只懒懒听着,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闲散姿态。
见杜星染这副模样,杜牧之黑着一张脸,满肚子气不打一处来。
“够了!”
他猛地一拍桌子,顿时止住了堂中争论的嘈杂声音,也把坐在他身旁正看热闹的谢玲珑惊得不轻。
“你干嘛呀,吓我一跳。”
杜牧之没功夫理会她,直视着杜星染冷喝道,“何大人告你目无法纪,无端杀他爱子,你认是不认?”
见杜牧之终于点到了他的头上,杜星染不得不应声了。
“不认啊。”
“混账东西!在场那么多人看着,你还敢说不认?”
杜星染撇撇嘴,“既然知道我赖不掉,那还问什么。”
他一副滚刀肉般的模样,倒是与他纨绔嚣张的做派相当契合。
“你…”杜牧之气得抬手指着他怒骂,“往日里你在外胡作非为,我念及血脉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由你去了。
“不曾想反倒纵容了你,今日竟敢惹出这么大的祸事来!
“你果然是不成器的东西,烂泥扶不上墙!”
杜星染掏了掏耳朵,似乎早已经习惯了杜牧之这套谩骂的说辞,他扫了一眼何忠朝,哼道,“我只是胡作非为,可那何威才是真的为非作歹,杀他也是为民除害罢了。”
“为民除害岂轮得到你?也不先看看你自己什么德行?”
杜星染不爱听,把头别到一旁,嘴里嘟囔,“我又没当街抢人家的老娘…”
话一出口,顿时引来周围一阵窃笑。
何威老幼通吃这件事,昨日随着他被杀的消息,可是一并在司州城传了开。
你可以说他罪大恶极,说他活该千刀万剐。
但要论起‘淫邪’之道,翻遍司州城,恐怕确实无人能出其右。
听到周围的窃窃讥笑,何忠朝脸色黑里透着青,‘扑通’跪在地上哀声哭嚎起来,“纵使下官教子无方,我威儿其行有罪,可上有公法可审,也不该被二爷当场杀害啊!
“更何况那些案子都未曾审理,其中是非曲折还尚不可知,我威儿冤枉啊,他不该就这么死了呀!
“求州牧大人做主,严惩二爷,还我儿公道!”
杜牧之皱着眉,“何大人别急,此事我会秉公处理,纵使他是我庶弟,我亦不会偏袒他…”
“州牧大人英明!”
杜牧之烦躁地摆摆手,一脸愁容。
杜星染虽然有错,但罪不至死,将他扔进大牢也好,打一顿板子也好,杜牧之都是舍得的。
但此事难就难在堂下如今站成了两派,一方支持严惩杜星染,一方支持二爷无罪。
若是处置不好,总会让一方寒了心。
以往遇到这种难以抉择的时候,总会有威望老臣站出来为他出谋划策,杜牧之再顺势做出决断,如此便可让那些持不同意见的文武闭嘴。
可今日情况却不同。
威望老臣,何忠朝便算一个,可此时正在地上跪着呢。
另一位…
杜牧之不由抬眼扫了扫,“李郡丞今日又没来?”
“回州牧大人,李郡丞自上次…”
回话那人偷眼看了下谢玲珑,赶忙把后面的话憋了回去,只说道,“李郡丞近来身体仍旧不适,还在家中卧床。”
杜牧之一听,又是一阵气闷。
也不知道是习惯使然,还是确实为难到没了办法,杜牧之下意识看向身旁谢玲珑…
谢玲珑嘴一歪,“看我做什么,这我可算不出来,我今天就是来看热闹的,那是你弟弟,罚不罚你自己说了算。”
杜牧之脸色一紧,忽然想起上次李郡丞正是因为谢玲珑多嘴才被气走的,这次耐不住她软磨硬泡又把她带来了州衙,可不能再让她闹出笑话。
他连忙否认,“谁要问你了,别说话,一旁看着就是。”
这两日谢玲珑日夜与杜牧之黏在一起,心情大好,便是此时杜牧之板着脸跟她说话,她都破天荒没有在意。
撇了撇嘴,兀自嘀咕,“凶什么凶,算不了就是算不了,你问不问我也没用…”
杜牧之无奈别过眼,免得生气。
莫名的,他脑子里忽然记起上次的事。
此时竟鬼使神差想着,若是姜青芷在的话,说不定能给他想出个两全的主意。
可惜,她不在。
而他是堂堂州牧大人,这种事,自是不能开口去把自家夫人请来决断的。
他暗叹一声,烦躁的目光又落到杜星染身上。
“不成器的东西,都是你在给我出难题…”
杜牧之暗骂一声,怒气上涌,当即做出了决断,“来人,将杜星染押下去,先打一百大板,再关入牢…”
“且慢!”
就在此时,杜牧之心心念念的那道清幽声音,忽地自堂外传来。
伴随着声音响起,那道好似绝世出尘的翩然身影,随之缓步而来。
姜青芷!
她竟然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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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草包一个
姜青芷的突然到来,让众人神色再次起了变化。
杜星染下意识寻声望去,那道惊鸿身影在他淡紫色的眸光中不断拉近,恍惚间,本该平静的心底莫名泛起一丝波澜。
他不想她在此时此地出现,不想把她牵扯进来。
可当姜青芷真的出现时,他仿佛又有一丝期许被实现后的喜悦。
她的身影面容越来越清晰,他却好像越来越看不清自己。
一旁的何忠朝也随之暗紧了眉头,他目光闪烁,开始思虑起对策。
他没想到姜青芷竟然会堂而皇之的来到州衙,若是当堂对峙起来,他怕自己胜算不大。
不过姜青芷既然还敢在此事中插上一脚,何忠朝眼中狠色一闪,他也不介意彻底把她拉进这趟浑水中。
众人各怀着心思,只有杜牧之脸上露出难掩的喜色,激动的差点就要起身相迎了。
“青芷…”
杜牧之一时欣喜,喜怒皆形于色,竟忘了身旁还有个司州大醋坛子在。
“青芷?”谢玲珑当即皱起眉头,盘问似的看向杜牧之,“叫的这么亲切?不对,你俩是不是有事!”
当着司州一众文武的面,谢玲珑此话一出,杜牧之脸色立马变了变。
他真想抽自己个大嘴巴,今天怎么就耳根子软,又把这醋坛子带出来了。
“玲珑,州衙之内,莫要胡说。”杜牧之低声告诫谢玲珑一句,随即正了正神色,看向来到堂中停步的姜青芷,“你怎么来了?”
杜牧之只是疑惑姜青芷为什么会来,却并不在意她一个女子怎么敢出现在州衙里。
其他文武们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毕竟托州牧大人的福,州衙议事堂有女子这种事,大家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谢玲珑也跟着把目光转过去,满眼不加掩饰的戒备,“对,怎么哪都有你?”
姜青芷微垂眼眸,对杜牧之福身施了一礼,却懒得看谢玲珑一眼。
“州衙乃是议事重地,妇道人家确实不该来此抛头露面、胡乱言语…”
她一句也没提谢玲珑,却句句都在戳她,闭嘴吧,不先看看你自己?
“失礼之处,望州牧与诸位大人海涵…”姜青芷微微停顿,接着说道,“然昨日何郡守之子何威被杀之时,妾身亦在现场,此事自始至终妾身全程目睹,故而冒然来此,欲将此事当众讲清楚,以便州牧与诸位大人明察详判,惩该惩之罪,赏该赏之仁,莫让公允蒙尘。”
“什么,你竟然也在?”杜牧之眸光微微一缩,疑声问道。
他确实没有想到,这件事竟然与姜青芷还有牵连。
真说起来,杜牧之也算可悲,昨日的事大街小巷早就传开了,司州百姓们几乎人人皆知。
可怜他堂堂州牧,便是杜星染杀何威的消息,还是今早何忠朝告到州衙,他才被通知到的。
昨日的事,何忠朝没办法把矛头指向姜青芷,所以丝毫没有提及,杜牧之自然也就不知道了。
姜青芷应声道,“是,昨日妾身也在,且何威正是被妾身所带的将军府护从押到辞曹衙门去的。”
“哦?究竟怎么回事?”杜牧之皱起眉头。
一众文武这会儿也跟着竖起了耳朵,昨日之事他们都是道听途说的,此时有亲临现场的人还原经过,且这人还是州牧夫人!
不用说,定然有好戏可听了。
“说来也巧,昨日妾身去云霞寺为祖母祈福,下山时,恰见到何威正当街强抢民女,纵使下人打杀了一名老妇,当时围观百姓已经很多,却惧怕于何威的淫威,竟无一人敢出手制止。”
姜青芷敛起轻柔神色,清亮的眸中渐浮一抹冷寒,“朗朗乾坤之下,何威无视法纪,公然鱼肉百姓的恶行,无异于是在挑衅法权,置州牧大人严明仁善的管治于不顾。
“妾身虽是一介女流,却时时牢记自己的身份,在外一言一行,不仅是代表妾身自己,更是代表着将军府的脸面,代表着州牧大人的威严,遇此恶行,岂能坐视不管?”
姜青芷这番话看似说得言辞恳切,实则暗藏着不容忽视的玄机。
虽然没有一个字提到杜星染,却句句都在为他开脱。
同是出自将军府的身份,遇到恶霸祸害百姓,她州牧夫人该管,二爷就不该管?
杜星染杀了何威,那是在给你杜牧之挣脸面,给将军府挣名声,此时你居然还好意思在这问人家的罪?
真是…
不想要脸了。
果然,杜牧之哪里会想那么多,很是配合地神色一怒,“当然该管!不仅要管,但凡遇到,必定除恶务尽,还我司州百姓公允与安稳。”
“州牧大人所言极是。”姜青芷不介意此时好好奉承奉承杜牧之,暗暗一笑道,“当时听闻何威被押入衙堂,百姓们奔走相告,赶来鸣冤者不计其数,桩桩件件都是莫大冤情,直指何威的罪行。
“眼见百姓们群情激愤,俨然有着失控之势,二爷为了不让将军府与州牧大人威名受损,故而冲动之下,这才一刀砍杀了何威,还了百姓们公允,将此事平息下去。不然…”
姜青芷微敛眸光看向杜牧之,“今日闹到州衙的恐怕就不是何大人,而是我司州惶惶万民了!”
话音落下,杜牧之骤然一惊。
他身为州牧,掌管一州军政大权,可若在他的治下却让司州民怨四起,他这州牧情何以堪?
见杜牧之有了些许动摇的苗头,何忠朝连忙开口,“州牧大人!”
他痛声哀哭起来,“夫人她这是在危言耸听,当街杀人另有缘由,实非我儿所为!
“然夫人却不问青红皂白,强将我儿押去衙堂审问,又不知二爷从何处找来一群人,空口无凭便污蔑我儿有罪,那时我儿百口莫辩,所有案件皆未审理,所呈证物无一查验,二爷便当场将我儿杀害了,我儿死的冤枉啊!”
刚刚姜青芷的一番话让杜牧之正有意饶过杜星染,此时听到何忠朝如此说,竟又开始迟疑了,“何大人所言倒也没错,案件还未审理,纵使有罪,却也不该当场将案犯处死…”
姜青芷不由得娥眉微蹙,这杜牧之果然不负他‘优柔寡断’的名声。
第80章 民心向背,不可不听
“州牧大人…”
“州牧大人明鉴啊!”
何忠朝抢在姜青芷前面开口,哭得涕泪横流,“我儿当时根本没有丝毫解释的机会,二爷明摆着就是奔着要我儿命去的,我威儿死的不明不白啊!当时辞曹官贾仁也在现场,下官是否有虚言,州牧大人一问便知。”
贾仁原本没有资格来州衙议事,但今日情况不同,早早便在此候着了。
此时听到自己名字,他咽了咽口水,站出来恭恭敬敬跪在堂前,一时间不知怎么开口。
无论是姜青芷还是何忠朝,看似说的都是事实,可细细琢磨,又都有所偏颇,都在往自家那边说理,偏又让人摘不出半点毛病。
最主要的是,两边他谁都得罪不起呀。
没等杜牧之问话,贾仁冷汗已经止不住流下来了。
“州牧大人…”
姜青芷正要开口,杜牧之却摆了摆手止住她。
“贾仁。”杜牧之沉着声音,“你来说,昨日衙堂中的情形,是否如何大人所言?”
贾仁吓得一哆嗦,“回州牧大人,下官…下官…”
正在他不知道该怎么圆滑处理的时候,忽然有差役来报。
“禀州牧大人,州衙外面来了许多百姓,吵着要见您。”
听到这个消息,姜青芷刚悬起的心霎时松了下来,唇角微不可察地抿起一丝弧度,心中暗道,“温裕来的还真是够快啊…”
何忠朝面色却很是难看,他已然猜出这些百姓来此的原因了。
只是他忽然有些猜不透,这一而再再而三的应对之策,究竟是杜星染早已安排好的,还是姜青芷想出的主意。
以他对杜星染的了解,嚣张纨绔有余,但应该不会有这么周密的部署。
所以说,难道一切都是这位初来乍到的州牧夫人在操控不成?
何忠朝自认为昨日之前,他何家从未招惹过这位州牧夫人,可她为何要如此针对何家?
她究竟想要干什么?
难不成…
何忠朝心中忽然一动,暗暗看向不远处脸色有着细微变化的杜星染。
他猜想这位二爷与嫂夫人之间,怕是没那么简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