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婢子暗暗对视一眼,都有些诧异。
刚刚她们还在猜测,新来的少夫人究竟能多不受宠,这便立马有了答案。
少将军竟然连她的院子都不愿意进。
香莲愈发觉得自己的选择没错,还好没有站队少夫人,不然以后得遭老罪了。
她不敢怠慢,连忙应了一声,“奴婢这就去通禀。”
说完,她快步朝姜青芷卧房行去。
此时姜青芷正在房中饮茶,耳边是喜竹不住地喋喋不休。
“小姐,您还能沉得住气啊?到底怎么办呀!”
“什么怎么办。”姜青芷没有抬眼,目光一直落在手中的茶盏上。
盏中的花茶汤色柔和,呈现出淡雅的玛瑙色,清甜诱人的香气缠绵着她的眉眼,仿佛整个人都沁在其中。
她越沉稳,喜竹便显得越是焦躁担忧。
“您是说过,不在乎得不得宠,也没指望姑爷什么,可那小狐媚子都打上门了,小姐您还要惯着她?
“您才是明媒正娶的将军府少夫人啊,她一个小妾凭什么压在您头上?”
“现在这院子里,连个下人都敢对小姐不敬,再这么下去,我看要不了几天她们就敢上房揭瓦了!
“不惩治惩治她们,我都替小姐咽不下这口气!”
喜竹满眼的忿忿不平,不知想到了什么,跟着又一脸委屈,“按理说,院子里当值的丫鬟都该是自己人,最不济,那门子也不能让外人做去。
“这都怪老爷,姜家才刚到司州,家业都还没置办多少,就把小姐您匆匆忙忙嫁了过来,连那几十抬嫁妆都是连夜凑得,更别说陪嫁几个能粗使的下人了,不然小姐也不至于孤家寡人,平白受他杜家这份气。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让大小姐嫁过来,窝囊她去。”
“我怎么就孤家寡人了,不是还有你么。”
“我一个人怎么行啊,又没有三头六臂,难不成我去给小姐看门?”喜竹连连摇头,“我若去看门了,那小姐身边怎么办?不行不行,换成外人我更不放心了。”
“瞧把你急得。”姜青芷抿了口茶,舒着眉宇淡然道,“饭要一口一口吃,事也要一点一点做,这才嫁过来第一日,急什么。”
“不急不行啊,您是没瞧见刚刚那个婢子的嚣张气焰,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主子呢,根本就没把小姐您放在眼里,气得我都想大耳刮子抽她了。”一想起香莲的嘴脸,喜竹仍是气极难消。
说曹操,曹操到。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了香莲如之前一般无二的厌恶声音。
“少夫人,该去给老夫人敬茶了,大爷正在庭院外等着,请您快些过去呢。”挑高的声线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冷嘲讥笑。
姜青芷眉头蹙了蹙。
“又是那个讨人嫌的婢子,早晚给她点颜色瞧瞧,让她知道谁才是主子。”喜竹起初还没察觉出有异,只当姜青芷是不喜香莲的语气。
“小姐,姑爷过来竟然还让人先通报,可比那小狐媚子识礼数多了,咱别让姑爷等急了,还是快些…”
话说一半,她一下子惊醒,“礼数个屁!定是那狐媚子又跟姑爷说了什么,才让他连小姐的院子都不愿进,这…小姐,他们太欺负人了!”
按理来说,既已经成婚,这幽莲庭苑才该是杜牧之的卧寝。
哪有回自己房间还要人通报的道理。
这比洞房夜舍新婚妻子而去还要过分,若是传出去,可就不仅仅是冷落那么简单了。
对于不受宠,姜青芷自始至终都不在意。
只要‘将军夫人’这个身份还在,她便有把握,用这一年的时间,为自己搏来足够的底气。
可此时杜牧之闹了这么一出,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只要他不踏进院子,便相当于对外宣称,他只把这位夫人当成外人。
或者说,只是客人。
早晚有一天是要踢出杜家的。
这落在旁人眼里,‘将军夫人’这个身份算是彻底名存实亡了。
不仅是将军府里,就连外界都会对姜青芷的身份选择无视。
日后她再想借这个身份做些文章,可就难了。
“小姐,该怎么办啊?”喜竹没想那么深远,只觉得是杜牧之一次又一次在打小姐的脸面,又急又气得不行。
“好一个相敬如宾…”姜青芷刮了刮茶盏,“喜竹,你去让她给少将军回话,便说…
“我忽感不适,不去给祖母敬茶了。”
第8章 反击
姜青芷的话把喜竹惊了一跳,“小姐,这…这怎么行?”
新婚妻子给长辈敬茶,这哪怕是在穷苦人家,也是万万不可违背的礼数。
更何况是将军府这种既有身份又有地位的高门大户,对礼数更是看重。
单这一条,足够杜牧之把姜青芷休十个来回了,旁人还都得称赞他休的对。
在喜竹看来,小姐只是面上看着平静,实则已经气昏了头。
不然怎么会说胡话。
姜青芷却仍是淡声道,“无妨,只管这么去说。”
“小姐…”
喜竹还想再劝劝,外面的香莲又阴阳怪气催促起来,“少夫人?您好大的架子啊,若是大爷等得急了,恼了,您可想好了是什么后果。”
“欺负人!太欺负人了!”
喜竹气得鼻子都快歪了,她咬了咬牙,“好,我这就去回她!大不了这将军府咱们不待了,天大地大,小姐去哪不好,何必在这受他们的鸟气!”
她走过去怒气冲冲拉开门,迎着香莲生冷回道,“我家小姐身子不舒服,去不了了!”
香莲也万万没想到姜青芷会这么大胆,她傻了半天,不确定地再次问了一遍,“你…再说一遍?她真的不去给老夫人敬茶了?”
“说了不去就是不去,爱找谁找谁去!”
说完,喜竹‘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留在香莲傻愣在原地,过了半晌,她回过神来,眼里跟着大喜。
“急了,她急了!果然是小户人家出来的,敢在将军府耍大小姐脾气,我看她这少夫人是做到头了。”
她暗自得意,更加佩服起自己站队的眼光来,赶忙乐颠颠跑回去回话了。
喜竹余气未消,气鼓鼓回到姜青芷近前,“小姐,那婢子打发走了,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姜青芷又抿了几口茶,觉得时间差不多了,这才将茶盏放下,跟着盈盈起身,“收拾一下,我们也该走了。”
喜竹怔了一下,随之恍然,“小姐说的对!我们是该走了,不就是将军府么,有什么了不起的,让他跟那狐媚子腻歪去吧,咱可不伺候他了。”
喜竹雷厉风行,作势便要去装点行囊。
把姜青芷都看迷糊了。
“喜竹,你干什么去?”
“收拾嫁妆啊,小姐不是说离开将军府么…”喜竹撇了撇嘴,哼道,“这都是小姐带过来的,可不能便宜他们,您放心,我这有清单,保管一件也落不下。”
“可是,我何时说要离开将军府了?”姜青芷无奈摇了摇头,“我是让你准备一下,该去给祖母敬茶了,你想什么呢。”
“敬茶?”喜竹彻底懵了,纳闷地挠了挠头,“小姐,您不是说不去了么,怎么又要去了?”
姜青芷望着小迷糊似的喜竹,轻叹一声,愈发觉得无奈了。
另一边。
香莲快步跑回到庭院门旁的赏月亭里,停在杜牧之身前,来不及喘匀气息,便连忙福身回话。
“回大爷,奴婢刚去请少夫人,可少夫人说…”
“她说什么?”
“少夫人说,她不舒服,不想去给老夫人敬茶了,让大爷自个儿去吧。”
“什么!”
杜牧之瞬间火气,‘腾’地自石凳上站起身来,“她当真敢这么说?”
香莲被杜牧之的气势吓得后退一步,连忙点头称是,“千真万确,奴婢不敢说谎,少夫人就是这么说的,她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了?”杜牧之黑着脸喝问。
吓得香莲连忙跪下来,“大爷息怒,奴婢不敢说。”
“我让你说!”
香莲头垂得很低,眼里却暗藏着窃喜,“回大爷,少夫人还说,让大爷您…去找你那狐媚子去。”
她这一番添油加醋,着实把杜牧之气得不轻。
杜牧之把拳头捏得‘咯咯’响,瞪着的眸子里满是怒火。
如此不懂规矩的正妻,他哪还有心思留在府中一年?当即就打算把姜青芷休回去。
没再说什么,杜牧之冷哼一声,大步朝姜青芷卧房行去。
这可把另一个叫荷花的小丫鬟吓得不轻,脸都白了。
杜牧之发火她们见过,但发这么大火还是第一次。
直到杜牧之的身影在视线里消失,荷花才敢喘一口气,连忙把跪在地上的香莲搀扶起来。
“少夫人真不去给老夫人敬茶了?天啊,这可是对老夫人的大不敬,大爷最不能容忍这个了。”
香莲没说话,心里已是止不住的得意。
她似乎已经看到了姜青芷被休出将军府的落魄样子。
回头用这件事去谢玲珑面前表个忠心,纳个投名状,她的好日子不就跟着来了么。
想想都要开心死了。
也确实如她所料,杜牧之气势汹汹地来找姜青芷兴师问罪,刚到门前,恰好遇到姜青芷带着喜竹从房里出来。
见到杜牧之,喜竹眼睛里跟着一亮,对自家小姐的佩服顿时犹如滔滔江水了。
果然,只需要亿点刺激,杜牧之就坐不住了。
“奴婢给少将军请安。”
杜牧之没理会喜竹,他两步踏到近前,当先对姜青芷呵斥起来,“姜青芷,你好大的胆子!”
姜青芷先是一怔,敛去唇角笑容迎上他的冷眼,平静的语气中夹杂一丝明显不悦,“少将军何故又对妾身发怒?”
“你还敢装不知道!”杜牧之逼视着她,语气森寒的可怕,“敢不去给祖母敬茶,信不信我现在就休了你!”
喜竹忙在身后开口,“少将军何出此言,夫人正打算去给老夫人敬茶呢。”
杜牧之忽地凝眉,下意识看向喜竹,“你说什么?她正要去给祖母敬茶?”
“正是。”喜竹点着头,“刚才不是少将军让人来传话嘛,说您在庭院外等夫人,让夫人自行过去,夫人也说了准备一下即刻便来,难道少将军只因为等的不耐,便也要对夫人发火么…”
杜牧之半信半疑,“准备什么需要这么久,莫不是托词?”
“是这个!”喜竹将手中青囊呈递到杜牧之面前,摊开给他看,“小姐懂些药石之术,知道老夫人身子不好,特地命奴婢准备的医囊,想等敬茶之后,为老夫人诊看。”
她说着说着竟抹起了眼泪,委委屈屈哭诉,“小姐,您都已经这么乖顺了,可少将军还是对您不满意,怎么都瞧不上眼,到底是还要让您怎样啊…”
姜青芷紧抿着唇,心里却忍不住想着,喜竹啊喜竹,差不多就行了,可别演的太过啊。
不过还好,杜牧之确实吃了这一套。
他望着喜竹手中的医囊,气焰明显一滞,原本生冷的语气霎时间弱了下去,转眼看向姜青芷,“所以…你没说不去给祖母敬茶?”
第9章 三分火气
“少将军此话何意?”姜青芷敛着眸光,面色淡冷。
这会儿要还是没有丝毫火气,那才叫演的太假呢。
“妾身虽非出身高门,却也不至于连三岁孩童都懂的礼数,我却不识。
“少将军是与我有一年之约,但我既嫁入杜家为妻,不管少将军认与不认,这一年我都会恪守为妻的本分,敬夫君,孝长辈,不敢有半分差池。
“若连这点忠孝之道都做不到,少将军未免太小瞧了我姜青芷。”
她的声线清冷缓慢,一双秋水瞳眸犹如冬日里的寒阳,看似温凉,却仍让人不敢直视。
这挚诚的话语字字如锋,直把杜牧之说得面皮发烫,目光躲闪。
此时的姜青芷,眉目清朗,不卑不亢。
精致的面容中带着七分闲静,三分愠怒,活脱脱一朵傲立风雪中的梅花。
不染纤尘,不容亵渎。
杜牧之已经生不起半分怀疑的心思。
他只觉得面前这位柔静的女子,知书达理,坦坦荡荡。
纵使被冤枉了,一没有哭闹喊冤,二没有撒泼争吵。
明知道一年后便会和离,也没有枉顾她孙媳的身份,仍心心念念着祖母的康健。
端的是优雅端庄,贤良淑德,不负大家闺秀的身份。
相比之下,自己实在羞愧,竟然信了一个丫鬟的鬼话,又跑来误会她。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少将军是何意?”
姜青芷余怒未消,不容辩解地问道,“是觉得妾身不识大体,目无尊长,毫无教养?
“还是觉得妾身表里不一,小肚思人,明着说不争,暗里却为玲珑姑娘所气恼,拿妇德大事来使小性子?
“亦或是,觉得妾身一介弱女子,如今又陷在这高门大院里,没有倚靠,便可任人随意揉捏,不顾青红皂白,想发火了,便可对我随意泄愤一通?”
“我…”
杜牧之脸色青红交替,簌簌寒风里,仍觉得面皮滚热,已经无地自容了。
他想为自己辩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三声反问,句句戳进了他心窝。
的确,在来兴师问罪的路上,他怒火中烧,昏了头脑,确实抱着这样的想法,竟没有一丝一毫偏差。
此时被姜青芷一一戳破,那感觉便像是被剥光了当街示众似的,难堪得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几次三番,他在姜青芷面前,几乎把这辈子的脸面都丢尽了。
什么州牧?
什么大将军?
杜牧之以往的气势顷刻间荡然无存,话语间不自觉便矮下去三分。
“此事…怪我鲁莽,方才语气重了些,还望你不要往心里去。”
这算是低头认错了?
姜青芷淡淡道,“少将军多虑了,话说开了就好,妾身只是不想无缘无故背了失德的污名罢了。”
她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没有继续用言语为难杜牧之。
泥菩萨的三分火气已经露了出去,想要的效果也达到了。
只需要让杜牧之觉得对她有些许亏欠,这既能制造一丝不好逾越的隔阂,同时又让杜牧之对她保有三分敬意,在将军府立足的第一步,便算是走稳了。
“没有就好…”杜牧之牵动唇角,勉强扯出一丝笑。
他神情看似松缓了些,但实则还是很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