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玲看着丁维，想到那天自己和程月赶到时，他正以一己之力和韩越他们缠斗，当时韩越拿了把枪指着丁维让他弃“暗”投“明”，丁维“呸”了一口，咬牙切齿地吼：“老子宁愿下地狱，也不会跟你们这们这种渣滓同流合污！”
要不是程月程玲卡着时间正好赶到，他早就已经去阎王那儿报道了。
平心而论，丁维并不是武力值很高的那种队友，但他细心、靠谱，最重要的是他这个人有血性。
程玲年纪虽小，却也跟着程月见了不少市面。
如今这个世道，能说会道能杀能打的人好找，但有血性的人……恐怕真不多。
从表面来看，丁维一直都是怕事、不想惹事的胆小样子，谁能想到他骨子里竟是那样一个人。
程玲心想，他确实是个关键时候靠得住的朋友，这种人值得她好好对待。
“不是不能教你，只是我的招数不大适合你，要不……我给你设计一些新的？”
丁维喜笑颜开，如同平日里常见的模样那般开着半真半假的玩笑：“那感情好啊，以后我可得高低得喊你一声玲姐。”
程玲有点别别扭扭地说：“我比你小，不过你还是想喊我姐，倒也不是不行……”在她这样一个中二热血少女心里，「姐」这个字代表着地位、权威、能耐和本事，并不代表年龄。
一旁的叶桐忽然奇怪地探出脑袋，问：“丁维，你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这么好学了啊，你怎么从来没向我请教过？我有多猛你又不是不知道。”
丁维拍拍叶桐的肩膀：“你那些招数我早就已经看厌了，再说了，你的套路基本都明晃晃地写在脸上，就差没告诉别人你是要揍他左脸还是揍他右脸。我就想学点充满迷惑性的、不太一样的新招。桐儿，你怕是不知道「诡谲多变」四个字该怎么写，不过你也别灰心，我对你的勇猛冲劲向来都是高度赞扬的，下次送你个锦旗，我用金线给你绣上几个大字——「叶桐能打，人尽皆知」，你看行吗？ ”
叶桐一边啃西瓜一边吐籽一边翻白眼：“姐的牛逼你不懂，跟你这种软脚麻瓜没什么可说的，呜呼哀哉。”
***
这是木琪记忆中第一次和沈涟出门旅行。
母女二人从不曾拥有过这样的机会。过去那些日子里，不是木琪被控制，就是沉涟陷入深眠，更多时候她们两个一起沉睡在意识深渊，就连自己是什么存在都搞不清楚，更逞论自由。
好在过去那些障碍如今全都不复存在。
该感到安全吗？
如果沉涟能因为木醒和韩琳身死就放下心来感到安全的话，那她也就不是她了。
木骐知道这次“旅行”是沉涟的特别安排，她只想好好享受母亲即将带给她的惊喜，就连目的地到底是哪儿都没问。
沉涟递过来一个坐垫：“得坐8个小时飞船，我给你准备好了屁股垫，看看你喜不喜欢。”
木骐接过来塞在身下，转头看着窗外蒙蒙细雨：“ 8个小时？我们是去最西边还是去联邦核心地区？”从8区出发，也只有这几个区域需要经历8小时的航程。
“我要带你去军区5区。”
这是个让人有些意外的答案，木骐看着沉涟的侧脸：“为什么要去军区？我以为我们以后都应该远联邦核心远远的。”
“要是能逃，我也想逃，可你觉得……我们真的逃得掉吗？”
沉涟一针见血地问：“琪琪，你真的相信在如今这种情况下，我们两个还能做到独善其身吗？”
木骐张了张嘴，有些无言以对。
“这些年来，联邦对于人类进化和异能研究的胃口已经被沉兴亭、韩琳、木醒之流吊得越来越大。这些人虽然已在黄泉路上作伴，但说到底，他们不过只是落在明面上的小兵，背后的始作俑者到底是谁我们两个都心知肚明……我的基因、还有你的基因……对于人类进化到底意味着什么，陈思宇博士想必已经跟你说过一二。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不可能像鸵鸟一样把头埋在沙子里指望命运，联邦迟早会杀回来想要再次利用你我。毕竟，对于他们来说，我们是他们耗费几代人、无数心血以及无法预估的巨额金钱，研究多年的课题。好不容易出现了成功案例，他们觉得这条路或许真能走得通……在这种情况下，你真觉得他们会愿意就此放弃？”
这一刻的沉涟，眼神中露出了一种难能可贵的坚毅：“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和你一起把未来的日子过好，所以，这次我选择主动出击。”
“不过你也别太紧张，我只是先来探探路，顺便带你见一见我的导师。我还从没跟你说过我师承于谁吧？”
木琪摇摇头。
“你知道军区金家吗？”沉涟继续说道：“金家真正的风云人物，其实并不是那位世人皆知、站在明面上的金险峰。”
……
“40年前的末日，灾难毫无来由地突然来袭，军区金家神兵天降，为此后的权力之路奠定了夯实基础。可是，真正拯救这个世界于水火之中的人，并不是那个一战成名的金险峰，而是金险峰的同胞妹妹金素渊。是金素渊力挽狂澜拯救了世界，可世人只知金险峰，对金素渊一无所知，她的大哥抢夺了她的功劳，却对此只字不提。人们只知她是军区金家人，她有一个厉害的大哥。”
“金素渊，就是我的老师。”
沉涟啜饮了一口上飞机前陈思宇塞到她手里的果汁，继续说道：“老师才华惊人，只可惜40年前功劳太盛，引得金家内定的继承人心急如焚怕她取而代之。这些因着长辈喜爱才得荣耀的继位者，总是拥有一颗脆弱又多疑的心，生怕老师因为末日功勋而有朝一日成了气候。老师天性并不是个喜欢玩弄权术的人，得知对方的意图，没做挣扎就直接隐退了，后来退居二线去了7区当教授，再不曾站在军区台前。”
“金老师教的……正好是信息工程技术和数据模型的建立，也就是当时我选的专业。”
她的双眼仿佛可以穿越时间再次回到很多年前，那时，沉涟只有16岁，才刚刚从实验室里逃脱，暂时重获自由。
她天资卓绝、一点就通，虽有沈家的关系背书，但为了能更好地跟上专业课程，沉涟还是选择了密集地补习了一年才前往7区入学。
金素渊在7区小有名气，不是因为她的学术成果，人们之所以尊重她，主要还是因为她是金险峰的同胞妹妹。
沉兴亭检查过沉涟的报名信息，一见她选择跟着金素渊学习，只觉万事无碍。
金家和沈家有些联系，金险峰和沉兴亭面上也还过得去，作为联邦两大权柄家族，一个手握基因实验，另一个是军区当仁不让的当红炸子鸡，有些往来也很正常。
像他们这种位高权重的男人，总习惯于将自己想得过于巍峨，又将别人看得过于单薄。
因着这层世家关系，沉兴亭自认为自己对金素渊的秉性足够了解，就凭她那样冷淡、逆来顺受又识大体的性格，她是断然不会刻意在沈涟身上施加什么「重大影响」的。
沉涟嘴角露出了一抹讽刺的笑：“我与老师有一点很像，我们都是一群被人偷了功勋的女人，好在老天有眼，让我们命硬难杀，因而总能熬死那些自命不凡又作恶多端的男人。”
“但是，人不能只寄希望于命运。”沉涟转过来认真地看着木琪的眼睛。
“我曾是一个十分懦弱的人。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妄想能通过忍让、换来别人的尊重。我曾天真地以为用这种方式就能让别人更友善地对待我，不要伤害我。事实证明，这个办法根本没有任何效果。我能有今天，跟我过去那些委曲求全一毛钱关系都没有，我如今的自由，都是靠着你真刀真枪替我搏杀而来。琪琪，你可从没对他们客气过，你是好样的！”
“你是一个好女儿，而我，却不是一个好妈妈。”
“这些天我忍不住想，如果我早一点反抗沉兴亭，如果当初我没有存有私心——想通过嫁给木醒来远离原生家庭，或许很多事情根本就不会那么糟糕……而我这么做，不仅害了当初的自己，我还害了你。我可以为自己过去的错误买单，我的错我认，可是让你因为我的错误受到这么多磨难，真是比杀了我都还让我难受……”
“你比我小，可是，你比我要坚强得多，虽然我只是在你的梦境里看着你，但我仍然从你身上获得了很多力量。我不能重复着一样的行为却期待着不一样的结果，所以，这次我要想办法获得主动权，为了你，我一定要找到破局的方法。”
“我的基因已经没有太多利用价值了，可是，你现在仍是联邦眼中价值连城的宝贝。只要联邦内部格局不变，哪怕我们杀死一百个沉兴亭，还会有千千万万个沉兴亭冒出来。这些人为了往上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们的基因数据早已掌握在别人手里，我们不可能像街头老鼠一样躲躲藏藏地过一生，但我绝不能允许联邦强迫你让你走上我的老路。”
木琪沉默着没说话，沉涟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头：“本来这件事情我也是一筹莫展，好在上天有眼，这次，时运站在了我们这边。”
“金险峰死了，就是前两天的事。”这句话如同平地爆出一道惊雷。
军区的话事人，四十年前末日，力挽狂澜拯救联邦的金险峰金将军，死了？
第95章
“消息还没有告知于民众,联邦秘而不宣只因事出突然，再加上……很多权力交接并没有做得妥当，事实上一切来得太快了,谁都没想到他竟会突然死亡。出事的前一天晚上他还在会客,第二天早上家里的佣人发现他的时候，尸体早就已经硬了。”
“法医并没有检测到任何毒素,初步判断是突发心脏病。”
这几句话,教木琪忍不住揣测他的死亡是否另有隐情。
木琪思索片刻，问道：“金家……是不是也在暗中支持奇点？或者说，至少他们并没有站在奇点的对立面。”
沉涟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是，也不是。”
“金家家大业大，不是只有金险峰这一条线。”
这种大家族里面的龃龉之多……都可以写成一本书了。
***
抵达8区时已是晚上，沉涟婉拒了金家派的车，和木琪一起找了间快捷酒店入住。
第二天一早，一辆黑如极夜的装甲车如同一枚子弹那样停在酒店门口，木琪心电感应一般看向窗外,正巧对上了从车上下来的金腾羚抬起的脑袋。
不知从何时起,她放弃了那一身纯白套装，如今身穿一身劲黑套装，看起来简直像个杀手,她朝木琪点点头,用光讯发来一句话：「走么？」
木琪还没回答，沉涟已经从背后握住她的肩膀：“下楼吧。”
打照面时,沉涟面色如水,金腾羚看起来则非常有礼貌,她恭恭敬敬地替沉涟打开门：“师姐请。”
沉涟亲和地朝她点点头，优雅地坐了进去,跟在母亲身后的木琪则是心头一动。
师姐？
所以，金腾羚是站在金素渊这一边的？
好些时日没见了，金腾羚……她似乎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原先她虽是颇有气势，但很多能量仍是向内收着的，如今她身体中隐含的气场却隐隐往外透，就连着装也摒弃了原先的休闲穿着，看起来叛逆利落了许多。
几乎就像是……总算展露出了真实面目似的。
“师姐，身体好些了没？”金腾羚一边开车一边对坐在后排的沉涟说。
“好多了。”
“那就好，老师已经在那里等着你了。”
“好。”
短短几句话以后，车内再次寂静无声，窗外的景致正快速掠过。
金家位处5区核心住宅区，安保森严，路上鲜有行人。金腾羚畅通无阻地过了五层安检，很快，车就停在了一扇古朴的大门面前。
三人下车，金腾羚领着沉涟木琪长驱直入，左拐右拐，五分钟后，刷手环进入一辆私人电梯。
“今天知道你要来，老师一早就很期待。”
“老师她精神好些了没？”
“好多了，不过还是需要长期静养。”
电梯门打开，三人走进了一间空间宽敞的客厅。
一个看起来非常面善的私人管家立即迎了过来：“里面请，金博士正在书房等待着各位。”
这是沉涟自身体好转以后第一次出门，她与恩师金素渊多年未见，木琪觉得自己作为一个晚辈，此刻并不方便进去，应该给她们留些独处的时间才最好。
“妈妈，我就在外面等你。”
沉涟闻言看了木琪一眼，当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好，那你先在外面等我。”
金腾羚推开房门与沈涟一同进去，木琪隐约听到她用温柔的口气对房中人说了什么，不过很快她就又退了出来，仔细地将门关上。
木琪面色如水地看着金腾羚，二人已有一段时日没见了，上回见面还是商议去幽灵船上找线索，再然后，她们突然之间就断了联系。
金腾羚站在门前朝她眨了眨眼：“咱们聊聊？”
木琪耸耸肩：“好啊。”
金腾羚带木琪来到花园，还从冰箱里拿出两听冰镇可乐。
木琪接过可乐，见她下意识作出想要抽烟的动作，不过很快又将手放下，不由想起金腾羚过去确实有抽烟的习惯。
“你抽好了，我不介意。”
金腾羚笑着摇头：“我知道你不介意，不过我最近在想办法戒烟，争取活到一百岁。”
“按照现在联邦的医学水平，对你来说活到100岁不算什么难事， 120岁倒还有些难度。”
金腾羚露出一抹无奈的笑：“是么？可惜，我的身体和一般人是不大一样的。”
这句话本是平平无奇，可不知为何，她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阴郁，像是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潮汹涌的深潭，敏锐地散发着一股平静的疯感。
木琪没有开口问，金腾羚也没有立刻说下去，二人只是安静地站在底楼花园，金腾羚将脑袋高高抬起，看向高处的窗户，那是金素渊书房的方向。
“木琪，不是只有你是试验品。”金腾羚收回目光，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可怕的话。
她的坦诚与平静，竟叫木琪无言以对。
“韩琳当初偷走的S+水滴油，一瓶用在了你身上，还有一瓶……在我的身体里。”
“你去8区调查幽灵船的事情以后，我不曾与你联系也是因为这一层原因。我想给你足够的空间找到自己，不仅仅是找到自己的过去，也趁此机会想清楚自己未来到底想成为什么样的人，踏入什么样的命运。”
“我经历过这种心路历程，根据我的个人经验……那个时候，我最需要的只有清净。”
木琪：“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
金腾羚很坦诚地点头：“是的，我早就知道了。”
“我是14岁的时候离开实验室的，与你不同的是，他们并没有抹去我的记忆，有段时间我特别愤怒，我是说……我接受了这样的命运，可我依然忍不住愤怒。我想你能理解我的心情，那种被人当成小白鼠的感觉真的很不好……就好像自己只是一个任人宰割的畜牲，我不能理解，为什么我居然连自己的身体都无法做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