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事情到此就能结束,还能很好的威慑一下百姓。
没想到却被买书不成眼看摊子被砸的人群围住,义愤填膺的喊他们释放摊主,而被按倒在地的摊主更是极尽巧言令色,直言自己贩卖的书籍全部都有授权,根本不存在私倒典籍。
这一番言语,更是挑动了前来购书的百姓和寒门士子对世家的仇恨情绪,自己垄断典籍不外传还不够,现在太子无私低价的向他们传播自己拥有的典籍,还要被这群人赖做盗贼。
眼见围着己方的人越来越多,都在叫嚣着让他们给个说法,世家之人本可以用武力解决此事,但又考虑到自家今后的筹谋,哪怕再看不起眼前这些寒门黔首,但为了大计考虑,也得做出一副将他们放在心上的模样。
当即派出口齿伶俐的仆人好言相劝,与这些人讲明书册中所载的内容是自家珍藏,并未让人作成书册出售,同时还杜撰了许多为获得此书的艰辛往事,企图让这些人生出同理心,让他们将这些书册带回销毁。
“什么贴着胸脯在大雪中埋了三天三夜才保下此书的,难道不是乘人之危肆意掠夺回来的吗?”
就在仆人正为自己口舌骄傲之时,人群中不知从哪里传出一声高呼,原本被他们的故事忽悠得一愣一愣的众人也尽皆反应过来。
是呀,世间王朝都变幻了几个春秋,世家大族也被历任皇帝杀了不知凡几,满门屠尽的情况又不是没有发生过,这些人总是口口声声说着他们是世代传承,焉知他们是从哪个朝代起家“继承”的,为此甚至还能做出屠杀原主的事情,所以他们口中的祖传是最为好笑的。
寻常百姓自然是不可能知道太多的内幕,但偏偏前来购书之人都是懂点文墨的,更遑论其中不乏寒门之士,他们在地位上虽比不得世家,在政治上也颇受打压,但有底蕴的寒门,却不比一个中小型世家差到哪里,他们手中掌握的秘辛也更多,对当下各个世家的发家历程也有一定的了解,当即就躲在人群中爆料不断。
一个又一个的猛料接踵而出,就连哪家先祖原是挑粪的这种事情都抖了出来,不知道这些事的人一边发出“哇哇”的惊叹,一边将眼睛越瞪越大,企图从贵气逼人的人身上看出挑粪郎的踪影,气得那人怒不可遏,要不是其他人阻拦,只怕要让手下的私兵将这群刁民尽斩于此。
眼见双方剑拔弩张,摊主们再次不怕死的出言了。
“我们所售的这些书籍,全都获得了世家之人的授权,诸位要是不信,大可翻看扉页,上面不仅有大雍太子的印章,还有锦州州府大印及各世族之人的署名,是完全官方出版的正版书籍,大家买到的可以翻看一下,为小人做个见证,我们都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哪能做出倒卖别人典籍的事情。”
众人听闻此言,纷纷翻看手中刚刚买到的书册,果见其上有着摊主所说的东西。
有识之士更是为太子在制作书籍时的周密布局所心折,原本心中只有仁善之名的扁平形象,在最近轮番轰炸的舆论和争端之中越发的饱满了起来,一个仁厚不失谋略的人影开始在心底清晰。
这样的太子,确实值得他们拥趸,刚准备站出来和世家对峙之时,却听他们嘲讽了一句,又停住了脚步。
“好伶俐的口舌,那就让我们的门人为你们一一翻看一下,看看在上面署名的人,是不是我家子弟。”
见世家人也开始准备上证据,不明真假的人开始在为摊主们悬心,无论书册来源为何,确实为他们这些求学无路之人大开了方便之门。
而已在各类典籍的扉页上看到诸多熟悉姓名的人却静静的等待着他们的表演,努力维持着自己的心态,避免一会儿笑得太过放肆让他们彻底恼羞成怒,到时候人家失去的只是名声,而自己却要为此送命。
当然要是在没有生命危险的前提下,也不介意在气他们的道路上添柴加薪一把,看看这三年,他们寒门为官者被罢黜了多少,就算最重门阀的永亨帝在世的时候,也没有这么看不上他们。
那是让这些人再度掌握了天下的权柄,到时候他们真的就要迎来灭顶之灾了,而身处历州的太子,不论他真实的想法如何,但他所实施的政策在目前来看,的确是最有利于他们的。
靠凝聚民心夺得的天下,最终也必会被民心所钳制,以其再受这些世家的倾轧,他们何不直接投到太子的麾下,说不定期待了数百年的机遇就在其中。
在场有这样想法不止一人,其中大多都是寒门出身,准备今日回到家中就与家人阐明自己的想法,最好能征得同意可以亲自前往历州甚至锦州一观。
“大家看看我手中的这本典籍,就是我们乔家传承百年的珍藏,我现在就为大家翻开扉页,看看上面书的是哪个魑魅魍魉的名字。”
看着众人的目光全部聚焦在自己的身上,手拿着书册高高举起的仆人脸上闪过一丝得意,就算书中真有他主家之人的名字,只要咬死不认,谁又能确定那个人就一定是他们家的人呢,就算认定了,也还有被冒名了这一条路可以辩解。
怎么看,局势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只是一翻开扉页,就被映入眼帘的那个名字震惊到了,迅速又将扉页合了下来。
【怎么了?】
带队的乔楷也觉察到了不对劲,用眼神询问。
看到仆人嘴唇嗡动,意会到了那个名字之后,冷汗额头就流了下来。
怎么会忘记了还有个他!
“乔大人,你家仆人怎么翻开书页又合了回去,是不是突然想起自己其实是有过授权的,我们买的这些书籍也不是倒卖来的?”
“就是嘛,我说太子亲制的书籍,怎么也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的?现在看来,还真的是误会啊。”
“既是误会,那就快点还书放人吧,乔家累世大族,可不能做这种仗势欺人的事情。”
“……”
见他们这番举动,除了刚刚已通过名字推断出了事情大概得人,也有其他明眼人陆续觉察到了不对劲,纷纷出言相逼他们尽快说明情况。
“一派胡言,这书册就是倒卖的,我乔家还不屑在这点小事上说谎。”
见已有人觉察不对,乔楷急忙出言维。稳,他是乔家家主的弟弟,虽一贯只管族中事务并不为官,但在明州这片土地上却很有威望,就算在他们家没有占据明州之前,寻常官吏到了他的面前都不值一提,更何况是此时。
而他所言,往往也能代表乔家的态度,所以见他如此坚决的否认,此前咄咄逼问的人又不确定了起来。
乔楷见自己震住了众人,也略微松了口气,但又忧愁后续的处理,早知道就不搞当众验明正身的戏码了,搞得现在骑虎难下。
现在上面那个署名的人是货真价实的在太子麾下的,关键他还真有这些典籍的处置权力,就算自己身为族长的哥哥,手中拥有的书籍也没有他的多,只是他因故离家不回,便宜了他们而已。
那样蠢笨的人,怎么就没死在太子流亡的路上?
乔楷很是不解,但一想到他为自己带来的麻烦事,又忍不住恨得咬牙。
“乔大人真的确定扉页上所书的名字不是乔家之人?”
人群中有人提出质疑,乔楷虽已做好了决定,但还是免不了有点悬心,谎言被拆穿虽不能造成什么实际的伤害,但却会让整个家族的名声大打折扣,更会让他自己从此威严扫地。
尤其还涉及到了那个人,虽然从小到大他们都一直刻意模糊着他的存在,后面更是直接送到而来上京的太子府中,可保不齐就有人还记得往事。
“自然。”
“那我怎么看到了您的先兄乔栩大爷嫡子的名字,我记得乔栩大爷是您的嫡兄吧,还曾是乔家的冢子,怎么您却说他的儿子不是乔家的人?”
“对呀,当初那位早逝的大爷的确留了一对孤儿寡母,算算时间,也确实长大成人了,而且乔嘉麟这个名字,也的确符合乔家现在的字辈,他们年轻一代,都是嘉字辈的,现任家主乔檀之子就叫做乔嘉麒呢,正好和这个名字凑成麒麟二字,听说因是前后脚出生,当时还在世的老太爷就给起了这个名字,意为乔家要出一对麒麟子呢。”
“嘿,还真别说,我都快忘记了乔家还有这么一位小爷呢,今日要是不听那位兄台提及,只怕都想不起来了。”
“……这么说,乔大人是真的看花眼了?”
乔楷身后私兵林立,议论的人自然不敢直言他说谎,但大概也明白了什么个意思。
“我嫡兄之子自幼体弱,常年都养在内院之中,行走坐卧尚且困难,哪里能抄录这么多的典籍流传在外,不过年轻人性不定,我也拿不准此事,还得回家细问才知,还望诸君先让我将书册和摊主带回去调查,不出七日,乔家必定会给大家一个合理的解释和赔偿。”
乔楷措辞不可谓不严谨,可在场的诸位却不满意,他们本来就是冲着买书来的,对乔家的事情也只是顺带着好奇了一下,要是让他将书带走,那以后想再买就没有机会了。
“胡说!乔嘉麟大人就在太子麾下做事,抵达历州之前还蹭担任锦州郡丞一职,是太子器重的臣子,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哪里会在你们府中久病缠身啊,若不信,大可到历州一探就知,州中无人不知他的名字,这些典籍,就是他进献给殿下的,为的就是能让天下之人不乱出身,都能受到圣贤的教诲。”
就在众人纠结着是否要为乔楷让步之时,人群中不知何处又传来一个声音,众人顿时一片哗然,将世家众人围得更严实了。
“是谁在胡言乱语!”
被挑破真相的乔楷怒发冲冠,下令手下的兵丁循着声音找去,却没有找到刚刚说话之人,反而和周边的人群起了冲突。
一片混乱中,乔楷感觉自己的头都要炸了。
乔嘉麟这个小混蛋,早知道就不该让他活着。
第136章 两面临敌
明州因书册产生的骚乱历州自不可知,沿途前去赐书的裴安翊也还在雍凉之地尚未回转,而被人暗恨着怎么还没有死的乔嘉麟,正整天埋首公务堆中无暇他顾。
自日前太子妃率军前往东阻拒突然来犯的越州联军之时,西边梧州的商怀仁也按捺不住,悍然对临近他的安远郡发动突袭,好在当地的守军机敏,才没有让他一击得逞,但近十万的大军盘踞在城外,还是让他们胆战心惊,当即派人快马加鞭就速报了虞煜。
历州虽位置险要,但整体面积却远不及锦州广袤,全州上下不过只划分出了三个郡,却分别与四州接壤,若是将隔着巨川的锦州也算在其中的话,那么它周围就整整环绕着五州之地,要是让梧州的军队攻下安远郡的话,不出两日,身为州府的临川郡也将被兵临城下。
而且梧州可和东面的越随二州不同,他的面积之大,足是两郡之和,又在湍急的汜水之畔建起了有“天下第一雄关”之称的踞牢关,牢牢守卫着上京之地的南大门,是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要塞,若是让他们兵临临川郡下,那么历州就危险了。
好在历州也是军事重地,临近它的城墙虽没有踞牢关那么雄壮,但也是易守难攻之地,所以梧州之兵虽多,还是给了他们求援的机会。
同样对历州发起进攻的越随两州联军,也是不可小觑的存在,他们在大雍治下之时虽兵马也不丰,但乱世之中,群雄并起,在反王的斗争和割据之下,没有及时逃离两州之地的青壮,尽皆被逼迫成兵。
其上十数个反王林立,人人都号称自己有十万之兵,虽有夸大其词的成份在内,但估摸着两州现余的人口算算,反王联军相加的话,兵力也能达到二十余万众。
两个在乱世之前百姓相加不过百万之数的地方,在连年内斗和外战的厮杀下,还能维持那么多兵力的运转,不用细思,都能知道其中的百姓是如何的水深火热。
而且乱世这几年,除了乱战不休,整个中原也仿佛进入了灾难求生的模式,不是这里水灾,就是那里干旱,天灾人祸之下,有些郡县甚至出现了十室九空的情况。
在他们夺下历州之前,随州之地发生地动,就连历州也有震感,死难百姓超过万人,随后又遇雪祸,两郡冻死者不知凡几,众反王不思休养生息拯救黎民,还整日内斗刀戈不停,在雪祸最严重之时,还有人强抢百姓充做军粮。
姜泠当初与姜泽巡边,就是因为有两州之军趁着历州士卒尽皆为民修筑房屋,悄悄溜进边城的村庄劫掠孩童和女子为食,才悍然发动反击。
虽将这些人马尽数诛于枪下,但因历州之地的雪祸救援尚未收尾,他们所带的人马也只有寥寥千数,姜泠方才没有下令继续向东进攻,而是将敌军的尸首悬于边境以示震慑,见对方短时期内不敢再来造次,方才带兵回转临川郡准备向虞煜请求发兵攻打两州。
只是一回临川,就遇到虞煜旧疾发作之事,再加上裴安翊一路北上赐书,让天下反王暂时都安静了下来,看着百姓迎来短暂的安定,而天寒地冻又不是出兵的好时机,才将出兵攻打一事暂做搁置,静待春来再寻时机。
只是他们还没选定合适的出兵时间,从虞煜糖衣炮弹中醒悟过来的两州反王又遇春荒,寻思再从州内抓人充做军粮就要面临无民可统的境地,准备暂歇内战,联军一致向外拓张领地,寻找新的储备粮。
只是临近的三州之地,明淇二州既有世家门阀又有戎狄之兵,他们不敢轻易造次,就将目光放在了同样刚刚遭遇雪祸的历州之上。
觉得虞煜夺下历州时日不长,还要分兵驻守锦州,遭遇雪祸之后必定和他们州中一样怨声载道,粮秣不丰,完全不可能抵挡他们的联军进攻。
外加隆冬之时,他的人马在边境屠杀了他们的兵丁数千人,还悬挂于两州交界处的林中辱尸,正好可以以此为由发动攻击。
所以几人选了个日子在越随交界之地的白石郡会盟,留下镇守门户的士卒之后,两州之地的反王勉强凑齐了十五万的大军,越过汜水,一路向着历州东部的东渠郡攻来。
三州夹攻之下,历州的处境也一下子危险了起来。
看着太子妃方才率军出击不过数日,太子本人也披挂上阵向着梧州方向而去,与此同时,又有韩破山带兵前往安远郡和东渠郡的交界处,严防北面的明州也趁机出兵。
原本因退去冬日严寒迎来暖春的好心情,也在这样的战云密布中荡然无存,开春之后喧闹了一段时间的集市也再无人烟,每家每户都紧闭门户不出,本该进入春耕的忙碌季节,四处田地却在荒芜长草,空耗肥力。
自在虞煜面前大大露脸之后,孟鸿煊就深受重用,除了任职临川郡郡守一职外,还兼领了全州的农事,为此他还特意去信大司农卫衍,从他那里获得了诸多肥田丰收的办法,想他一个平日里连花木都未曾亲自手植过一株的人,在这个特别寒冷的冬天辗转各郡,带领百姓以粪沤肥,人手紧缺之时,甚至亲自担粪入田,不辞辛劳,不惧脏臭的忙碌了一个冬日,只为来年能有一个好收成,那么虞煜对他就会更为重用。
可临近春耕时节,却逢战事突起,百姓们都惧怕得闭门不出,眼见冬日的付出就要付诸东流,急得他满嘴都是燎泡,无奈之下,只得求助于被虞煜留在郡中主管内务的计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