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所言,计枢也顿觉棘手,战事将起,且从四面八方而来,百姓忧惧是不可避免的,但若因此误了春耕,那么不用到来年,只要今冬一至,就将有饿死者的出现。
历州的粮产本就不高,还被安存德强征了大部分作为粮秣,去岁雪祸之时,要不是有锦州暂时供给,只怕饿死者早已不知凡几了。
而锦州囤积了三年的储粮也因此耗去了大半,原本足够供给大军一年的消耗,现在却只能勉强维持到今年的秋收,但一年的秋收粮食,可维持不了大军多久的消耗,更遑论再次支援历州了。
这也是孟鸿煊在冬日不辞辛劳,甚至亲身上阵沤肥的另一原因。
要是历州误了春耕,那么今冬不止百姓要面临饥荒,就是大军也无法维持运转,他们总不能像越随之地的那些没有人性的野人一样,肆意捕抓百姓充做军粮吧。
只是百姓忧惧不思劳作,他们也不能上门强令进行春耕吧。
就在两人蹙眉细思应对之法时,在旁边一直沉默不已低头处理公务的乔嘉麟突然抬头说了一句。
“要不我们分别带人前往各郡,亲自带着百姓下田春耕。”
听闻此法,计枢紧蹙的眉毛倏然松开,眼中也闪过一丝赞赏,语气中带着几分引导的示意乔嘉麟继续说。
“乔大人可否为我二人详细讲述一下此举的用意?”
“不会吧?这你们都看不出来?”
眼见乔嘉麟在计枢的询问下一下子抖擞得像一只打了胜战的小公鸡,得意洋洋的看着他们,计枢感觉自己后槽牙硬了一下,要不是太子点名让他一定把乔嘉麟培养成一个独当一面的能臣,他等着去打明州乔家的脸,他哪里会对他这么循循善诱。
不过毕竟教导了三年,哪怕没有师徒的名分,也有了师徒的情义,看到其一天天的成长,他也颇感欣慰。
虽然每次夸奖之后对方就会火速的在虞煜面前拉胯一次,让他无颜面对主君。
孟鸿煊看到乔嘉麟这个样子,莫名的也有点手痒,他也猜出了其眼下之意,只是碍于计枢的眼色,才隐忍不说,让他们暂时一对一教学一下。
只是他有些疑惑,为什么计枢和乔嘉麟都能这么自信此法一定可行呢?
“百姓不敢出来,不外乎就是担忧自己的性命,此时我们若强令让他们出门春耕,只怕结果适得其反不说,还会让他们生出怨怼之心,到时候就算完成而来春耕,也对州中的安宁埋下了隐患,而我们都是他们眼中的大官,是太子面前一等一的人,无论殿下如何爱民,但在百姓看来,他们都觉得在太子眼中我们的命要比他们的重要,只要我们与他们一同身处田地之间,他们也自然而然的就觉得,在外春耕,并不会祸及他们,这样不就解决了问题了吗?”
说完,乔嘉麟得意的抱着手扬了扬下巴。
“官与民同田而耕,你这个主意确实可行,不仅可以稳定当前动荡不安的百姓完成春耕,无意中还可以再一次拉近殿下与百姓的距离,凝聚一波人心。”
啊?这么多好处吗?
他都没有想这么多,只是单纯的想让百姓下田春耕而已,脸上的得意稍稍退去,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
见他这个样子,计枢欣慰之余不免好笑,但还是毫不吝啬的夸奖了他,然后就依照他的方法,迅速安排了前往各郡县负责春耕之事的官员,除了他自己留在临川郡中总揽大局之外,其余人都分散到了各地。
“为什么你能留在临川,我却要去安远和东渠交界的县中,韩破山那人好烦的,不是该你亲自去盯着吗?”
只是在听完计枢的安排后,乔嘉麟又不满意了,他倒不是针对韩破山,说他烦也是日常的玩笑之语,毕竟那人还经常骂他憨呢。
他只是不想离明州那么近,都说了要等自己成就一番大事业后去亮瞎那群人的狗眼,他如今虽协助着处理全州之事,但挂在身上的头衔又只有一个太子宾客的虚职了,就连曾经的郡丞之位,也在离开古渡郡的时候移交给了旁人。
要是不小心遇上了,那不是就没法完成自己震撼登场的心愿了吗?
哎,殿下就不能打得快一点,早日给他一个大官当当。
“我可以和你换,但是我离开临川的话,现在州中所有的事务可都落在你的头上了,你确定自己可以独自处理吗?”
计枢自然知道乔嘉麟为何不愿去与明州交界的地方,他就不明白这些年轻人怎么想的,闷声发大财不好吗?一个殿下,一个乔嘉麟,总是兴致勃勃的想要看到别人震惊的样子。
他之所以派乔嘉麟前往明州交界处,自然也存在为殿下后续安排铺路的意思,其实在他看来,乔嘉麟虽然依旧心直口快,但在处理政务这一点上,已经优于大多人了,让他独领一州的内务根本毫无问题,只是殿下仍不放心,就趁此机会,让他单独去历练一下,拿出成绩让殿下信服。
“我当然……”听到计枢的激将,乔嘉麟不假思索的就要反驳,只是一想到多如牛毛的事务和纷至而来的战报,还要安排三面粮秣的运输,他就觉得累,话已出口还迅速改变了说法,“可以前往安远和东渠交界的县中,保管监督他们把春耕做得又快又好。”
“监督?你不会到了连田都不下吧,那民众怎么会信服你呢?”
“我出的主意里没说要下田啊!”
“我现在的安排你就是要下田。”
“……可以不去吗?”乔嘉麟惊呆了,没想到还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活了这么多年,哪怕在锦州抢收的时候,都没有下过田。
“不可以,我会让属官监督你的。”
“……你好烦!”
看着乔嘉麟的白眼飞来,计枢根本不理会,孟鸿煊也暗暗忍笑,从上次太子院中失火他就看出来了,乔嘉麟此人做事还行,但性格实在太过懒散了,看来这次计枢是想好好纠一纠他这个毛病。
只是笑过之后又有些羡慕,连乔嘉麟这样的人,太子都为其计深远,明州之地尚未拿下,就把官职安排好了,不知他全心全意效力之后,是否也能应有这样的安排。
“两位觉得,我们此战可胜吗?”
在辞别计枢之时,孟鸿煊也不知为何会问出此话,或许是因为历州此刻面临的兵祸是前所未有过的严峻,当初安存德在时,虽和四面也有摩擦,可从来没有眼下这种三州共伐的情况出现,以他们曾经的兵力,一个梧州就很难应付了。
“当然能胜,我们殿下可是战无不胜的!”
看到乔嘉麟嫌弃的看了自己他一眼,满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你还要纠结的样子,孟鸿煊没来由的心中一松,也觉得自己过分杞人忧天了,毕竟州中如今的兵力,可远胜于安存德时期。
第137章 商怀仁背后执棋者
虞煜也没想到,战争会来得这么快,姜泠离开不足三日,梧州方向又会传来急报。
尚未收到锦州回信的他也无法多等,当即就下定决心亲自率兵去击退梧州的来犯,群臣见他大好,对此也无甚异议,主要是知道,就算有异议他也不会听,只是强烈要求他更换了姜泽和韩破山的任务,让韩破山前往明州边界戒备,而让姜泽一同前往安远郡退敌。
毕竟无论从哪方面来看,姜泽都要比韩破山可靠得多,安远郡向西五十余里,就是他们曾经的梦魇之地踞牢关,要是让韩破山跟着去,杀红了眼说不准又去强行叩关了,安排姜泽跟着,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担忧,他们相信在面对踞牢关这个地方的时候,姜泽势必和自己一样谨慎。
至于能不能击退商怀仁这种问题,根本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依照他们如今的兵力,只要商怀仁不龟缩在踞牢关里不出来,面对他们的攻击,是撑不了多久的。
但说来说去,绕不过的依旧还是踞牢关,若不是太子妃同样身处前线,他们都想让她和虞煜换一换战场,这个提议不是没人提,只是被虞煜不假思索的否决了。
看着虞煜率着五万大军离去,他们只能寄希望于姜泽这次可以按住他,不要那么快的冲击踞牢关,如有可能,可待太子妃驱逐了越随两州的联军之后,双方合军之后再去攻打,那么胜算就要大上许多了。
而今遭遇两面夹击,还要提防第三面的攻击,确实对他们的兵力造成了严重的分散,不然虞煜出击,怎么也不能只带着五万大军前去,其中还没有在锦州大力打造出来的铁骑兵,因为在梧州战报传来之前,这支只有两万人马的冲锋重骑,已经全部跟随姜泠去往了东渠郡。
所以虞煜此行所率之军,只有普通的轻骑兵和步卒,退敌守城尚可游刃有余,但实在不是夺城的好配置。
“殿下,前方二十里处就是巨屏山,过了巨屏山就是安远郡的范围了,我们要不要到附近休整一番,顺便灌装一点东西,其上有我们的人正在开采,只是带上它的话,势必会影响到大军的前进速度。”
出了临川郡,顺着官道一路向西,经过一天的急行军,终于在临近日落之前赶到了熟悉的地方,看着前方若隐若现的山峰,姜泽下令大军停步,同时策马到虞煜身边回禀,虞煜写信询问锦州火器研究进度之事他有耳闻,只是战事急迫,无法等到锦州的回信,如今路过巨屏山,倒是可以派亲兵前去灌装一点备用,但他并不推荐这么做。
虞煜驻马举目远眺,果见前方那一座熟悉的山峰,说起来,他在这个世界第一次睁开眼睛,就是在这座山峰之上,也是在这里获得了脂水,才得以夺得战船前往锦州。
而他到达历州之后,也火速派人封锁了这座山峰,将其列为禁区,防止再有另一个耿麒出现,又派驻了千余名精锐驻扎其上,专职开采脂水,再秘密送往锦州研发新型火器,除了他麾下的核心之人,再无人得知他那遇水不灭的神火源于此地。
回首看了看疲惫不堪的士卒,他当即同意了姜泽的提议。
“那就到附近休整一下,让士卒们吃饱饭再前进,不必上山,我们此行步卒较多,本就行军缓慢,若是再带上它,暴露它的所在不说,还会延误救援时机,要是让商怀仁的队伍突破安远郡的防线打了进来,形势就对我们不利了。”
虽然士卒们穿的都是较为轻巧的纸甲,但一天的急行军还是颇费体力的,莫说全靠步行的步卒队伍,就连骑乘着战马的轻骑兵,也不可避免的露出疲态,这样的疲惫之军,自然是不能直接拉上战场的,而到了巨屏山附近,距离安远郡也就不远了,确实是一个很好的休整之所。
听得虞煜首肯,姜泽当即就下令大军向前,行至巨屏山附近暂做休整。
“全军听令,于前方二十里处停驻休息,用罢干粮后,再继续向前行进。”
“是!”
应答声中,大军继续向前推进,在巨屏山中略作休整后,又星夜前行,终在黎明来临之前到达了安远郡。
此时双方已鸣金收兵,但城楼之前的土地,在城上火光的映照下,依旧可见战后的硝烟,虞煜眼尖,一下就看到了己方城墙上残留的不同之处。
“这是什么武器造成的?”
守城的将领不是他的麾下,而是曾经安远郡的郡副尉常勇,在姜泠夺下锦州之时,都尉率军抵抗被杀,然后携军投降的他,自然就成了此地的守将。
常勇见太子指着墙上的一处焦黑的地方询问,急忙上前回道。
“对方手中有着和我们一样的火箭,造型相似,但威力却比我们的要大,点燃之后遇水不灭,但他们手中似乎不多,只是并没有大规模使用,反被我军的火箭驱离,才给了我们以沙土扑灭火焰的时间。”
听了常勇之语,虞煜和姜泽忍不住对视一眼,一下子就听出了梧州军中火箭以何而制,常勇不知道很正常,他们分配到各郡守城的火器,并没有脂水产物,都是以桐油制作的,而巨屏峰有脂水的存在,常勇对此并不知情,那里是只有他和属臣们才知道的所在。
难道梧州境内也发现了脂水的存在?
这个猜测刚浮上心头,就被虞煜火速否决了,要是梧州也产脂水的话,安远郡只怕等不到他们前来救援,城墙就要付之一炬了。
而且根据常勇所言,对方手中的存货似乎不多,没有大肆使用,想来就算不像常勇所想的那般少,也不会太多,不然早就一鼓作气的焚了城墙了,想想他在巨川之战中是提前逃离的,说不定在经过巨屏山的时候发现了脂水,只是他当时人手不多,后面的姜泠又来得太快,导致他没有采集多少就逃离了。
耿麒都能阴差阳错发现的地方,没道理商怀仁发现不了,只是常勇是怎么知道可以用沙土将其扑灭的,而城楼之上,为什么又会备着沙土。
“常将军,敢问你们是怎么知道那火焰可以用沙土扑灭的?”
虞煜刚想询问,身旁的姜泽就快了他一步。
“是太……左将军在巡边的时候告知我们的,说商怀仁在巨川之上见过殿下您独创的火器,或许仿造来攻击我们,让我准备一些不占位置的沙土放在城墙之上,以防冬日水结成冰的不时之需,没想到这次刚好就用上了。”
常勇本要说太子妃的,但看到虞煜的眼神,瞬间清醒过来军中是要以武职相称,当即就把到口的称呼改成了左将军,说起她提醒的往事,还有几分庆幸。
姜泠?她怎么知道的?
看向姜泽,对方沉默的摇了摇头,示意他并未讲过此事,倒也不是不能告知姜泠,而是他们都以为只有自己手中有脂水,来到历州之后又忙得不可开交,暂时忘记了此事。
虞煜想了想,突然想起自己在锦州渡上和姜泠谈话的时候,姜泽等人正乘着走轲扑灭战船之上的火焰,虽然助燃物大多都是桐油,但为了让火燃得更旺,还是把剩余的脂水都加进去了,所以当时是用走轲运着沙土配合江水一同灭火的。
想来姜泠看到,就记在了心中,这种识微见远的本事,又让虞煜忍不住想要赞叹。
还好这样的人才现在他的麾下,想到这,又有点开心了。
“你们此举做得不错,等大捷之后,孤一定重重有赏。”
“全赖左将军的提醒,末将不敢独自居功。”
听闻虞煜此言,常勇激动了一下,他在副职的位置上蹉跎多年,如果虞煜再行嘉奖的话,那么很有可能就能升任都尉一职了,好在激动之余,他还记得提醒他的人是太子妃,身为臣子,怎能和主母抢功。
而且主公不都是不喜臣子居功的吗?当初安存德在时就是这样的,常说居功者必定自傲,让他不敢委以重任。
“左将军提醒有功,孤自然会赏,只是你们的守城之功,也不可轻忽,都是大雍的栋梁,哪里有不敢居功之说,而且将士们奋勇杀敌,哪有不论功行赏的说法,只要有功者,孤都绝不会漏赏一人。”
“那未将就替此战的将士们先行谢过殿下了。”
见虞煜语气诚恳,常勇也不再推辞,单膝跪地谢过了虞煜,心中却满是感慨,原来这世上还有不担心臣子居功自傲的主君啊,他到底为什么跟了安存德那么多年?
姜泽看着常勇眼睛中透出的一丝润意,就知道这个人已经完全被殿下所折服了,就一个论功行赏,这么容易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