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傅泓的询问,虞煜沉默了一下,终还是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想法。
“胡说!”
没想到他话音未落,傅泓就拍案而起。
“殿下,这是谁的胡言乱语,告以老臣,我必亲自找他细聊。”
虞煜看着怒发冲冠的傅泓,有些无奈,太傅这样子哪是要找人细聊呀,找人打架还差不多,最近臣子都忙碌了许多,很少有机会经常在他眼下溜达,以至于他都差点忘记了自己暴躁文臣团的样子了,感谢傅泓让他又重温了一下。
还好这个想法是他自己萌生出来的,又能阻止一桩流血惨案了,虞煜自嘲的笑了笑。
“没有任何人讲。”
“殿下,这并非你的错误,只是韩破山那憨货辜负了您的信任。”
虞煜虽未言明,但傅泓还是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难怪从他进来就觉得太子蔫蔫的,原来是钻进了牛角中呀。
虽然他也觉得太子该对这场战役的部分损失负起责任,但罪魁祸首还是辜负了主君期望的韩破山,姜泽当时怎么就没喊他立个军令状呢!
傅泓懊恼的有些想拍大腿,打算从太子这里离开后就去找姜泽,不仅要亲自监督韩破山的军棍处罚,还要交代姜泽以后记得让此人多立军令状,以防太子的再次心软。
然而对于他的说法,虞煜却只是微微的摇了摇头。
“是我的轻敌,导致了现在的局面,也是我对不起本不该于此死去的将士。”
话说至此,傅泓也知道没有劝慰的必要性了,太子到底年轻,经历的事情还不多,要知道未来逐鹿的战场上,死去的人何止三五百。
太子该逐渐习惯战争的残忍了,不然该怎么面对烽火狼烟中的生灵涂炭。
傅泓告辞之后,虞煜又对着烛火沉思了半晌,卫衍在一旁看得揪心,但也始终未曾出言打扰,今日的事情他听说了一些,又从方才虞煜和傅泓的对话中了解了一些,大概也能拼凑出个整体情况,知道太子肯定还陷在自责中。
“殿下,该安寝了。”
眼见夜色渐深,虞煜也没有转好的迹象,他不止一次发现太子对着那份他颇为宝贝的医药学院建设方案发呆了,忍不住轻声提醒。
然而他自对他的提醒却毫无反应,正打算再次提醒的时候,突然听到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太子道。
“卫卿,你亲自前去把阵亡将士的祖籍名单抄录了,追封其为烈士,铸铭牌,待来日还归中原之时,还乡赐金家人,以做慰藉,此后凡我军战死者,皆循此例。”
“是!”
卫衍俯首领命,心知太子此时依旧过不去心知的坎,但到底不再使自己困在沉思中,而是开始考虑起阵亡将士的身后事,虽然实施起来必定会损耗大量的财物,但却可以将整支的队伍的军心狠狠凝聚起来。
这也算又开启了一次先河了吧,他们的殿下总是这么心软,却又总能想出这样前无古人的绝佳法子。
安排了好了阵亡者的身后事,虞煜也终于觉得自己疲倦了,挥退众人自行歇息了,丝毫不知今日的自己已分别被三人做出了心软的评价。
他其实只是套用了一点前世所知的方法而已,甚至因为目前手头的拮据,做出的抚恤也不是那么的丰厚,但已是他目前所能拿出的最好了。
总不能让死去的人就这样如风散去。
一夜无话,转瞬天明。
第二日一早,虞煜方才用罢朝食,就接到了计枢求见的通报,想着他应该是为昨日抓住的那些人而来,也不耽搁,当即就召他入殿回禀。
“计卿这是怎么了?”
计枢行礼入座后,虞煜才发现他的不对劲,虽然在努力表现得精神奕奕,但大大挂在脸上的两个黑眼圈遮掩不住他的困顿之色,看起来像是一宿未睡的样子。
“臣昨夜和盛家的三位谈了谈。”
计枢说的很含蓄,但虞煜瞬间恍然大悟,原来是去通宵审问了。
“还是要多保重身体呀。”
虞煜发现计枢干起工作来颇有拼命三郎的意思,当即语重心长的劝说了一句,毕竟逐鹿的大头还在后面,可不能为眼前的这些小打小闹而熬坏了身子,得不偿失。
“多谢殿下关心,臣并无大碍。”
“可是昨夜谈话有了什么新的进展?”
见计枢虽然感激,但并不是很将自己的劝说放在心上,虞煜虽然无奈,但又不能强令臣子放下事务去休息,只能让他快快回禀了早点休息。
“臣无能,并未从三人口中重要的事项。”
然而听他询问,计枢却有些羞愧。
“他们是属蚌精的吗,居然连你都问不出所以然?”
虞煜实难相信,毕竟计枢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怎么还有人能在他的套路下完全不说重点呢?
看到虞煜难以置信的目光,计枢唯有苦笑,要套路别人说实话的前提是那个人的说话,他昨夜问了一宿,三个人都是闭口不言,就连宋景民口中的草包的盛礼,在那样的环境下竟也能做到闭口不言,真的让他大吃了一惊。
但因为三人身份到底不同,轻易不能对其动刑,所以让计枢一时拿着也颇为难办,这才一大早就前来求见虞煜。
“为什么不能用刑?”
没想到虞煜听完后的第一个反应居然是这个。
“他们出身士族,又是官宦。”
计枢当然知道虞煜对那些人的不痛快,但到底他们出身优越,身份特殊,就注定了不能将其寻常待之,对于这一点,计枢本人表示也很烦躁。
“那我还出生皇族,又是太子呢,我说能打就能打,你回去就打。”
虞煜才不在乎这些,这三个人在他眼中本就已和死人无异,若不是想从他们口中套出点锦州的内部消息,只怕这会儿早堵了嘴拉去菜市场砍了,都沦为阶下囚了还敢拿腔拿调的。
虞煜将他们的行为定义为耗子扛刀,满街找猫,太不知道死活了,以为这古渡郡还和以前一样姓盛呢。
想到这里,他突然有了一个有趣儿的点子,招招手让计枢靠近他一点。
“你有没和他们说现在的古渡郡姓什么?”
“没有。”
计枢困惑的摇了摇头,一时也猜不到虞煜此举的用意在哪里。
“那你去告诉他们,这古渡郡现在姓虞,看他们还说不说。”
虞煜微微扬起下巴,颇有些高傲的说道。
“殿下,他们只怕是已经知道您在城中了,之所以一直闭口不言,就是想要见您一面。”
终于理解他意思的计枢有些哭笑不得,盛家三兄弟虽然在城外的时候不知道与自己对战的并非山匪,但到了监狱里怎么还能不明白呢,尤其前去审问的还是他这个太子新封的郡守。
“我是他们想见就能见得吗?”
虞煜真的很讨厌这些弃民而逃的人,半点儿人事都不做东西。
“殿下,锦州。”
看到虞煜模仿傅泓还模仿上瘾了,计枢有些的心累的提醒,哪怕再不喜欢,还是要以大局为重。
“好吧,给你个面子,去看看。”
虞煜算是看出了计枢必定是要让他去走一遭的决心了,也不扭捏,当即就站起身示意计枢前头带路,他还没有见过这个时代的监狱是什么样子的呢,就当去长长见识。
“殿下这是要去哪里?”
刚处置完韩破山的姜泽前来复命,一进院子就看到虞煜带着计枢向外走去。
“你来的正好,和我们一起去吧。”
然后不明就里的姜泽就被虞煜带着来到了郡中的监狱。
“殿下是来提神昨日俘虏的那些人吗?不若在正堂稍待,由臣先去将他们提上来。”
姜泽一看所处的地方,就明白虞煜到此的意图了,但监狱阴冷肮脏,殿下从未到过那样的地方,只怕贸然下去会有不适,当即提出了让他在府衙正堂等候,自己下去提人的意见。
虞煜虽然对着通往地底显得十分阴森的楼梯显得有些迟疑,但到底也没有姜泽想得那么娇贵,他前世在基层的时候也会去到过这些阴暗潮湿的地方,只是那些地方都不是监狱而已,他之所以迟疑是因为楼道十分黑暗,若无明火照亮很容易摔跤。
毕竟这么高摔下去,可是会很疼的,自从箭伤好了之后,他一向很珍惜自己的身体。
所有他并没有采纳姜泽的意见,而是让计枢唤衙役送来火把后,方才小心翼翼的走下去。
监狱中情形倒是和他设想的一样,但由于在拘人员不多,空气虽潮湿但不算污浊,他随着计枢一直往牢房的最深处走去,转过一个小小的拐角,就看到了被囚禁在同一间牢房里的三兄弟,此刻正靠着墙壁闭目养神呢,细听其中一人口中还哼着小曲儿,半点没有沦为阶下囚的自觉。
“嘿,还挺舒服的,怎么不把他们三人分开关押?”
姜泽有些疑惑。
“没有这个必要。”
回答他的不是计枢,而是站在他身前的虞煜。
第41章 眼前的这个太子殿下,似……
“臣盛礼拜见太子殿下。”
听到监外有人在说话,原本闭目哼小曲儿的盛礼本不太在意的,左右不过就是那山匪郡守,但还是略微睁眼看了一下。
一看之下却让他大惊失色,却看到除了计枢之外,还有一个两个他们没有见过的陌生人,尤其是站在最前面的那位青年,虽满脸病色,一身素袍,却遮掩不住他较一般人更为出色的容貌,呆滞片刻之后急忙跪地行礼,膝盖砸在地板上的声音让虞煜都稍微替他疼了一下。
他前些年曾同族里的长辈一同去过上京面圣,对这位长相特别出众的太子印象深刻,虽然现在他的容貌张开了许多,也孱弱了许多,但一眼之下他还是认了出来,没想到那个计枢这个山匪还真是没打诳语,将他们抓回来的还真是太子殿下。
确定了这一点的盛礼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太子好呀,太子性格宽厚,又因备受陛下和晋王的轮番压制,为笼络人心,平日里对他们这些世家出身的官宦最是礼贤,固然会对他们的行为有所恼怒,但必然不会轻易给他们难看的,有了这样想法的盛礼,觉得离自己重回郡守之位的时间不长了。
“臣盛禄、盛祥拜见太子殿下。”
牢中的其余两人看到盛礼行礼,也忙不迭的跟着跪了下去,得知真的是太子后,两人心中的庆幸一点都不比盛礼少,但表面上还是做出了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看着排成一排跪在自己面前颇为守礼的三人,虞煜挑了挑眉,如果不是看到他们方才怡然自得的样子,还以为这牢里把他们怎么了呢。
对他们本来就没有叫起意图的虞煜,看着眼前开始演起来的三个人,更没有出声的欲望了,就打算看着他们怎么跪着把这出戏演下去。
盛家三兄弟跪了半晌,也没有等到太子叫起的声音,低着头隐晦的交流了一下目光,心中全是惊疑不定,尤其是盛礼,他此前在上京时曾见过太子的接人待物,是最为宽厚仁慈的,按常理不该在他们还未被定罪之前,就如此冷漠相待呀。
一定是这群匪徒和宋景民等人对太子吹了什么歪风,才让素来和软的殿下这般对待他们。
盛礼这样想着,略微抬起头偷看了一眼,发现虞煜已坐在了狱卒刚刚为他搬来的椅子之上,计枢围在他的身旁不知在小声的说些什么,说着还不时的向他们这边看一眼,更加坚定了自己刚刚的想法。
至于站在虞煜另一旁的姜泽,因为过于年轻,被他当做寻常护卫忽视了。
倒是盛禄和盛祥觉得眼前的之人有些熟悉,似乎是最后将他们击败的人。
完全不知道自己被盛礼当成了寻常护卫的姜泽也好奇虞煜和计枢为什么会突然聊了起来,侧着耳朵听了两句后,就默默站直了身体,同时暗中告诫自己,不要什么都好奇,这样真的不好。
太子悄声说:“计卿,你信不信只要你装作和我说悄悄话的样子,他们就会跪不住了。”
计枢同样的悄声回答:“我觉得会有这种可能的存在。”然后略微俯身做小声禀报状。
太子再次悄声:“看吧,他急了。”
姜泽一言难尽的向后退了两步,远离了太子这个幼稚鬼。
“殿下,臣等冤枉呀,千万不要轻易听信这些贼子的言语,冤枉了臣等的一片赤胆忠心呀。”
觉得自己猜测对了的盛礼跪爬着几步就到了监狱用木椽围成的栅栏前,隔着栅栏对着虞煜大声喊冤。
赤胆忠心,又是赤胆忠心,上次听到这个词语的时候,还是在历州吧,然后赤胆忠心的安存德就反了。
虞煜表示这个词他都听腻了,抑制不住嫌弃的捂了捂耳朵,然后收获了一个喊到半截被他的嫌弃动作弄得呆滞的盛礼,张着口一时不知是该继续还是闭嘴。
“那你说说你们冤在哪呢?”
虞煜“啧”了一声,这段位真是不行呀,比上一个赤胆忠心差远了,但他自认是一位温和的主君,在正式处置他们之前,还是乐意听一听胡扯的。
盛礼对太子的印象还停留在了原主的身上,听到这句话连忙谢恩,以为是太子给他的自辩机会,完全没有意识到虞煜有些揶揄的语气。
倒是跪在后面的盛祥心有所感,有些迟疑的抬起头看了虞煜一眼,被其面带笑容却目含冰渣的样子吓了一跳,又急忙把头低了下去,心中已没有了方才的庆幸。
这太子,和他此前听闻的不一样。
“殿下,郡中此前遭遇瘟祸,此乃天罚,我等束手无策,只得……”
“只得把城外百姓围困至死。”
盛礼说得情真意切,正打算流两滴眼泪的时候,突然被人出声打断噎了一下,抬头看去,是太子身边那个年轻的护卫,一时拿不准这是不是太子出言示意的。
却见虞煜一脸不赞成的看向姜泽,出言训斥。
“怎么能随意打断别人的阐述呢,无礼。”训斥完,又转身对盛礼道,“你接着说。”
看到太子这个态度,本来有些迟疑的他觉得自己又行了,太子还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完全没有感觉到身后的两位堂弟已经将头紧紧的贴在了地上。
“只得前往邻郡去寻求帮助,但他们对此也毫无办法。”
“所以你们就在那里探讨了两个月。”
这次打断他的不再是其他人,而是虞煜,他原本以为可以听到什么精彩的借口的,没想到是这种干巴巴三岁小孩来了都不会信的谎言,浪费时间,果然还是该直接杀了。
堆满脸的温和笑意,是他已经极为不耐烦的表现。
“对对对。”
然而盛礼只看到他的笑意,却没看到他的杀意,反而以为太子相信了他的理由,赶忙点头,“我们一直没有找到解决的办法,却突然听说古渡郡被匪徒占据的消息,担心城池落入贼手,我们才急忙赶回来夺城的,殿下我们真的是一片赤胆忠心呀。”
“恩,孤向来都欣赏赤胆忠心的人,计郡守,都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