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兰挑了挑眉:“看来我儿子是彻底没戏了?”
程若茵仰起头,冷冰的脸上绽出一丝微笑:“麻烦阿姨帮我转告他一句,考不上他答应我的Q大,一切免谈。”
“好好好。”秦兰喜上眉梢,“哎呦那小祖宗终于迎来个能治他的了。不过也不能让他太得意了,还是得给他一个教训。”
程若茵无奈地看着秦兰:“阿姨,我没说原谅他。”
“对,对,没说,就不原谅。你放心,你的话,阿姨一定带到。”
秦兰收起胸针,何明薇已走到两人跟前,她来回打量二人的表情,对秦兰客气地微笑,揽住程若茵的肩膀:“家长会要开始了,快进去吧。”
高三年级的第一次家长会,何明薇系统为各位家长讲了讲学校针对高三生推出的一些措施,例如强制所有人参与晚自习,还介绍了一中上一届的升学率,以及大概的排名和高考预测分数段。信息铺天盖地地砸过来,像是无可抵抗的浪花,将所有人卷进向前奔跑的紧张时间。左上角张贴上紧张的高考倒计时,每个学生和家长都在认认真真地听讲。程若茵坐在刺亮的灯光下,捏着自己的成绩单,年级排名底下的1既是她的起点,也是她需要拼搏保持的终点,一直挂在所有人口中的“关键时刻”,足以决定她的命运的战场,终于展露出它的头角。
高三的生活无聊又乏味,关于假期和暑假的讨论声彻底埋没在一张又一张的卷子里。高中阶段的知识在上个学期就已经授受完毕,三天一大考两天一小考的训练强度令同学们叫苦不迭,课间爬着补觉的同学越来越多,老师办公室门前排起的提问长龙也越来越长,高三年级所在的楼层取消熄灯制度,程若茵每日更换的倒计时成为悬在所有人头上的一把刀。
程若茵列出完整而又详细的复习计划,每日按部就班地巩固,日复一日,笔芯换了一根又一根,她很少有时间梳理没来得及完全理顺的感情。所幸被拉出黑名单的某个人十分识趣,除了固定的早晚问安和问题,鲜少来打扰她。不过祝时越需要准备年末的美术艺考,算来应该比她更加繁忙。两个人相安无事,你问我答,倒也平静。
“若茵,国庆你真的不回家吗?”方诺跪在地上,把衣柜里的薄衣服塞到行李箱里,“天要冷了,得带点保暖的厚衣服过来。”
程若茵停下笔,不欲多解释:“我不回去了。”
事实上,她现在属于无家可归的状态。
至于厚衣服什么的,上半年从便利店离开的时候天气已经没那么冷了,她确实需要置办几件厚衣服,所幸她手里有奖学金和何明薇帮忙申请的贫困生补助,足够支撑她高三一年的花销。
国庆期间的校园空空荡荡,只有学校的门卫和值班的宿管阿姨和程若茵作伴。程若茵去校门口取快递,却听到一声熟悉而又陌生的“若茵”。
校门口外站着个胡子拉渣的邋遢男人,程若茵只觉得眼熟,一时没能想起来这是谁。
程父望着大半年没见过的女儿,不得不低下头自报家门:“若茵,是爸爸啊。”
【📢作者有话说】
小祝同学下章应该能夺回他的戏份
第59章 手术
◎死亡像是一层滤网◎
最在乎颜面的人怎么会沦落到这幅样子?
程若茵捧着快递站在原地:“你有事?”
看着甚至不肯走出学校大门的程若茵,程父自嘲笑笑,往前走了一步:“若茵,奶奶病了。”
“病了?什么病?”就像是往心里扔了块小石头,程若茵皱眉,“你是来要钱的?”
“......不是什么大毛病,年纪大了么,现在在住院。我怎么会问你要钱呢?”
程若茵冷笑,他怕不是忘了当初他欠下高利贷,在办公室撒泼打滚求祝时修给钱的样子。
程父神色一滞,不知道是不是也想起无赖的自己,他摸摸鼻子:“她之后要做手术,想在做手术之前看看你。”
“不是说不是什么大病,为什么还要做手术?”
“总之,这是医院地址,手术暂定下下周三,你要是想去就给我发短信。”程父从皱巴巴的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张小纸条,手伸出一半,又转而放在保安亭门口的窗台上,“家里的房子我拿来抵债了,不会再有讨债的来找你麻烦,你可以放心过来。”
程若茵瞥了眼那张纸条,依然站在原地,一步不迈:“说完了?说完了就请走吧。”
程父深深望了她一眼,夕阳落在布满褶皱的面庞,与半年前的精气神不可相提并论。走出两步,他复又回头,叹了口气:“若茵,奶奶也算养了你十几年。”
苍老的背影消失在道路尽头,程若茵转动僵硬的眼珠,一阵秋风掀翻了放在窗台上的纸条,纸条飘飘然掉到地上,又被拖过拐角。眼看纸条消失在眼前,程若茵放松攥紧的拳头,走出校门。
一只白净的手先她一步捡起地上的纸条,程若茵直起腰,吐到一半的谢谢在看清来人面庞后卡在喉咙口,像是卡过夜的鱼刺。面前人的目光贪婪而又珍重,眉宇间写满疲惫,才一个月不见,生锈的脑子居然要转动一圈才能匹配出他的名字。
程若茵缓缓合上下颌,伸手接过他夹在两指间的纸条,像是修复好了的机器人:“谢谢。”
“不用谢。”祝时越的手重新收回兜里,勉强挤出温柔的笑,“你吃饭了吗?”
程若茵收起纸条,一手顺势插在校服裤兜,另一只手抱紧衣服,点点头。
夕阳底下的沉默格外尴尬,抬头能看到祝时越的脸,低头能看到他伸到脚下的影子,他站在原地,没有再开口的意思,程若茵只好礼貌回了问候:“你吃了吗?”
“没吃。”
祝时越的声音好似咳嗽久了的病人,透着不自然的沙哑。程若茵动手揪裤子兜里的线头,心里像是被冰锥砸了一块:“哦。”
十月初的天,白天还在过夏,夜间便一脚入秋,秋风先知凉意,程若茵暴露在外的手指尖渐渐转凉,她扣扣裤缝,还是低着头:“我先回去了。”
“等一等,我给你带了点厚衣服。”祝时越拉开一旁候着的黑色车门,捞出两个行李箱,推到程若茵面前,“都是我妈准备的,大概就是些过冬的衣服和厚一点的被褥。后面两个月集训强度拉大,我要住到老师家里去,过来不方便。”
话尾掉在风里,祝时越静静望着她,伸到头顶的手停了好久,还是慢慢收回兜,他贪婪地将程若茵的模样一寸一寸扫进心底:“我走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汽车吐出一口尾气,扬长消失在街角,程若茵握住行李箱,拉杆上还余留最后的温暖,手指像被烫到似得捏住旁边冰冷的地方,只消片刻,又悄悄回到温暖的中央。她踩着她自己的影子,一手拉住一边,像是还有人握着她的手。
日子一天天过去,程若茵一头砸进题海,国庆节的小插曲燕过无痕,程若茵将它归为程父想出的要钱新法子,编故事骗她的奖学金。程父给的纸条被随意扔在桌上,没打开过,却在桌子角落扎根长住。期中考试即将来临,程若茵正在给别的寝室的同学讲题,桌子上的电话嗡嗡振动,她也没看来电显示,顺手接起:“喂?”
“若茵,若茵!”电话一接通,嘈杂的背景和小孩的哭闹听得她眉头一皱,拉开手机,电话号码没有备注,但这串数字她却烂熟于心,是程父的号码。
“若茵,你明天来吗?”程父似乎离哭闹的小孩远了一点,背景音干净不少。程若茵丢下一句“不来”,手指移到挂断键。
“你推小孩干嘛?这是你儿子!”尖细的妇人声插进听筒,“她爱来不来,还要求她来?贱不贱啊?她奶奶死了也跟她没关系。”
“你说什么呢?别胡说。”程父呵斥一声,捂着话筒走开,“若茵,你阿姨脾气冲,你别往心里去。”
程若茵捏紧话筒:“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你不是说奶奶就是个小手术吗?”
程父不说话,背景音死一般的安静,静到程若茵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良久,话筒对面传来一声揪心的叹息,程父缓缓开口:“是心脏搭桥手术。”
“老人家年纪大了,心脏不好,说是血管堵了两根,要做搭桥撑开来,医生说手术问题不大,但年纪大又有基础病,安全不能保证。”
“若茵,爸爸和奶奶亏欠你很多,没资格要求你什么,但希望你能来看看奶奶,说不定就是最后一面——”
“啪。”
程若茵挂断电话,把手机静音丢在桌子上。她盯着那块发烫的砖,胸膛的起伏久久不曾停歇。
怎么会呢?
她印象里的奶奶,是个尖酸刻薄的小老太太,能在菜摊面前为了一毛钱跟人吵半天,见到她更是没几天好脸色,一骂起人永远中气十足。
怎么就轮到最后一面了?
程若茵笔尖一顿,竟然在英语听力时走神,略过好几句句子,她凝神静气,仅仅坚持了两句话,等到她回过神来,短文已经结束,开始播送问题。
平日里得心应手的单词此刻竟变得晦涩难懂,她不知所云地答完卷子,瘫坐在位子上走神。
“若茵,你怎么还没走啊?”方诺路过第一考场,拍拍程若茵的桌子,“你不是要去医院看你奶奶吗?”
程若茵抬起黑沉沉的眼睛,喃喃重复:“奶奶?”
“是啊?”方诺歪头,“你奶奶不是要做手术吗?”
两人大眼瞪小眼,方诺一头雾水,正要追问,却见程若茵突然从位子上跳起来,冲出教室。
方诺转头,却来得及捕捉到程若茵的背影:“哎!若茵!你今晚还回来吗?”
问话在空荡的走廊里碰撞,程若茵消失在楼梯口的拐角。
她气喘吁吁跑到校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从校服兜里掏出皱巴巴的纸条,递给师傅:“去这里,要快。”
师傅看看后视镜里满头大汗的程若茵,油门一蹬,载着她汇进车流。
晚高峰不懂程若茵的心,司机师傅深一脚浅一脚的油门晃得她想吐。等见到医院大门,程若茵捏着早就点好的钱塞进司机手中,推开车门奔进充满消毒水味的医院大楼,直直拐去住院部。背上的书包一颠一颠,程若茵冲上楼梯,一口气奔到四楼,眼神扫过一排排标签,推开最里间的那扇病房门。
病房里亮起惨淡的灯,仪器的滴答和病人的呻吟交织成人间的苦难曲。程若茵一眼就见到中间一张空空的床,她走到床尾,蹲下去看挂在床上的病历。
是她奶奶的床位。
她拍拍隔壁床正在喂饭的家属:“您好,请问您知道这床的病人或者家属去哪了吗?”
大妈瞥了她一眼,勺子搅碎碗里的饭菜:“应该还在手术室吧?”
“那您知道是哪间手术室吗?”
“我怎么知道?你去前台问护士去。”大妈放下勺子,转头打量程若茵,“你是谁啊?我好像从来没见过你。”
“谢谢。”程若茵走出病房,扒着护士台问,“您好,可以帮我查一下432床的病人现在在哪间手术室吗?”
护士小姐给她指了路,程若茵马不停蹄地拐到手术室门口,走出最后一节台阶,抬头就看到走廊尽头,冷冰冰挂着醒目的三个大字:手术中。
手术室门口围着一群人,或坐或站,每个人都愁容满面,有的人抽噎不止,程父坐在中间,身旁还坐着一个女人和一个玩手机的小孩。孩子大概是这一圈里最轻松的人了,他左摇右晃,两条够不到地的小短腿摆来摆去,嘴里还不断发出休休怪声,阴冷的氛围丝毫没有影响他玩游戏的心情,专注得好像全世界只剩下手里的游戏。
程若茵走到程父面前问:“进去多久了?”
程父骤然抬头,看到程若茵,眼里的惊喜一闪而过:“快五个小时了,应该快出来了。”
程若茵点点头,走到人群边上,席地坐下,没给程父介绍继母和继弟的机会。
程父刚抬起一半的屁股又跌回座位上,身旁的女人讥讽道:“少贴了,人家明摆就不想理你。”
“她这个臭脾气,怎么还能傍上大款?那少爷眼瞎了?”
程父瞪她一眼:“孩子还在,别这么刻薄。”
女人扭头,没再说话。
程若茵抱着膝盖,乱轰轰的脑子安静成不吉利的一条平直线,她搜刮关于奶奶的记忆,竟发现犄角旮旯里还藏了不少算是温馨的回忆。死亡就像是一层滤网,怨恨丢进来也能筛出点沙子般的爱。她怅惘抬头,程父的话好像印在猩红的手术门前——她也算养了你十几年。
十几年,筛出的零星爱意能敌过堆成山的憎恶吗?
程若茵掏出手机,想看一眼时间,却看到手机屏幕上同一个人打来的十几个未接来电,愣神间,素淡的屏保再度跳动出热烈的名字。
她划开接通键,抢先喊出口:“时越......”
【📢作者有话说】
希望每个宝的家庭都能和和美美的
第60章 信封
◎人总会在拥有的时候害怕失去,在失去之后弥足惋惜◎
程若茵抱着自己的膝盖,扣弄校服裤子旁凸起的条纹,吸吸鼻子:“我有点冷。”
听筒对面安静下来,几道沉沉的呼吸打在耳旁,祝时越回话时带上喘息:“你在哪?发我地址,我现在过来。”
“......哦。”程若茵刚要挂断电话,祝时越又喊了她一声:“茵茵。”
她重新贴上听筒:“嗯?”
“别怕,等我。”
三声忙音后,电话自动挂断,程若茵点开两人的微信聊天界面,大拇指点开对话框,又点到屏幕上。
从祝时越家离开之后,程若茵就把他拉入黑名单,直到家长会过后几天才把他拉出来,直到今天,两人的消息也再难见到以前的影子。那段空白的时光就像是挥之不去的隔阂,在两个人中间立下一堵看不见的墙。埋怨?生气?麻木而又重复的生活是最好的冷静期,她已经快要记不得那一天的情绪,不过......
她看着跳出来的白色消息框,点点屏幕,把自己的定位发过去,熄灭后的显示屏上显现出她难看的脸色。
哪怕她的心一直偏向他,她依然不敢松口。
这个学期都过了一半了,离他们的分水岭还能有多远呢?
程若茵一直把着人生的航道,却在能够看清彼岸的时候犹豫了。
生死无常,未来也不遑多让。没有人能在人生的选择上做出保证,她还缺少了最关键的领路人。
手术室不断有医生护士进出,站在门口的家属团有喜有忧,程若茵的心上上下下,但所幸未曾目睹一场生离死别。
昏昏欲睡之际,温暖裹挟着熟悉的皂荚香迎面扑来,是一件黑皮夹克,比抓小偷的那件要更轻薄。他从手里提着的塑料袋里掏出一瓶温热的牛奶,塞到程若茵手里,跟着蹲在她旁边:“吃饭了吗?”
程若茵摇摇头,握着牛奶汲取温暖。
祝时越脱下外套,叠成个小方块铺到地上:“坐地上冷,坐我衣服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