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轻轻点动着睡了过去,细碎的呼吸声引得谢云笙从书卷上抬起眼,静静看着,指腹在纸张上微微摩挲着。
外面的车夫轻声提醒:“到了,少爷。”
谢云笙见盛愿还睡的正香,轻声叮嘱:“嘘,继续走。”
车夫犯了难,想了想只能挥鞭围着谢府遛着马的转,等到转到第六圈,一直沉睡的人终于睁眼,揉着眼掀开帘子,顿时惊喜的亮了眼。
“大少爷,我看到谢府了。”
不等马车停稳就迫不及待的跳下车。
谢云笙合住书卷,不由自主跟着盛愿欢喜的情绪勾起唇角。
刚进了府,主母身边的安嬷嬷早早的就等在了门口,见到谢云笙眉眼止不住的欢喜:“主母听说各府的人有回来的,一早便让老奴等着了,城门也差人候着,就差直接去春日宴接公子回来,只等见着大少爷的马车就回来知会一声,只是既然到了府门,为何迟迟不进来?”
早就到了?
盛愿心里奇怪,却答不上来话好在谢云笙开口直接替她解了围。
“难得出去几日不舍得就这么回来,就让车多转了转。”
这话一说,安嬷嬷怜惜不已,只说主母听着要心疼。
正往府里走,方才赶车的马夫急匆匆的抱着一个硕大的包裹过来,急声大声呼喊着。
“大少爷,大少爷!”
周围还跟着拦着他的门房。
“这是谢小公子备下的,说是特意被给主母准备的礼物。”
这马夫是谢云霆离开营地提前安排好的,驾车又稳,话也不多,打扮举止也是干净利索,险些也是被拦得着急了才没了规矩。
看了一圈,安嬷嬷带的丫鬟没一个伸手的,最后将目光投向盛愿。
心跟着一颤,盛愿没多想急忙上前接过,一抬头撞见安嬷嬷瞪了她一眼,心里一慌乱沉甸甸包裹的险些没拿住。
那马夫见终于把东西交出去了,感激的冲着盛愿笑了笑,还不忘多说几句交代:“里面的东西要早点分出来不然容易串了气息,还要……”
谢云笙面无表情淡淡开口打断:“辛苦了,到门房领了赏钱吃了饭歇歇再走吧。”
马夫哑了声,知晓话说多了,闭嘴道了谢,极有规矩的行了礼才退下。
到了花厅,盛愿跟着谢云笙行了礼,还没开口上官氏就红了眼,急忙拉着谢云笙坐在身边细细打量,生怕这些日子消瘦了。
上官氏问一句,谢云笙答一句,没有任何不耐,还用帕子仔细擦着她眼角的泪,连每日都用了什么膳都说了个遍,只为让她安心。
这么温馨的母子场景,却让盛愿看的有些失神,好几次想将包裹交给主母身边的人,但一个个都和安嬷嬷一样避之不及的躲着不接。
盛愿无奈只能抱着站在后面,垂目看着包裹猜想里头都装了些什么,除了入手能捏到几个瓶瓶罐罐还能嗅到隐隐的甜味,是崖边蜜的清甜,那日两人摘的蜜几乎都在她这,只能是谢云霆又特意回去准备下的。
包裹也是装的满满的,系口几乎合不住露出些油纸包着的东西。
没想到谢云霆平日在主母面前出言不逊的,但心思倒是孺慕细腻。
还在思索着,上方的两人一同将目光转向了她,“这些日子你伺候的不错,想要些什么赏赐?”
上官氏见谢云笙面色不错,看盛愿都顺眼了些,抬手招呼着人走近些。
盛愿有些怕她,被主母的目光一打量就这么两步路手心里汗津津的就有些拿不住包裹。
大脑一热先将那个沉甸甸的包裹捧起来,脆生生开口:“这是二少爷要送您的礼物。”
唇角的笑立刻消散。
抿了口茶却还是没提让人接过,盛愿有些着急,求助般看向大少爷。
谢云笙微微抬起下巴,指向一旁空着的桌子。
盛愿这才恍然大悟将包裹放了上去,抬手打开,看清里面的东西这才知道为何那马夫要追着提醒。
除了蜜和点心,春日宴上盛愿玩过吃过见过的稀奇东西包裹里都装的有,但这些不算什么稀奇的,最稀奇的还是用琉璃罐装的一枝海棠花枝。
娇艳欲滴的花苞坠满了指头,不知用了什么保存的法子,在瓶子里犹如和树上一样,还贴了纸条说加上清水两日后就能绽放。
盛愿急忙退后抬头想要从主母脸上看到欢喜的模样,等谢云霆回来时好告诉他心意起了作用。可上官氏从始至终只掩了掩鼻翼,目光没有一刻落在那些多东西上,拿起桌子上的茶水懒懒靠在太师椅上。身后的安嬷嬷立刻使了眼色,让一个模样清秀的丫头上前,替她揉着太阳穴。
盛愿僵在原地,忍不住替谢云霆沮丧。
“云霆比我有心,我倒是忘了替母亲带礼物,不知母亲可有得到信儿这一次骑射他夺取头魁被官家好一番赞赏,实在给咱们谢家长脸。”
谢云笙话音刚落,上官氏猛然睁开了眼嗤笑道:“谢家的脸还真用不着他来长。”
冷不丁落在那堆东西上毫不掩饰的烦躁,顿了顿扫了一圈火气无处宣泄落在站在旁边的盛愿脸上,直接将杯子砸了过来。
“你是我买来照顾云笙的身边人,怎么现下倒是眼巴巴替老二卖乖!”
第77章 身孕
盛愿来不及躲就被那杯子砸中额间。
温热的液体顺着眼皮落下,腿一软就这么跪在了地上。
“奴婢没有,只是,只是……”
狠狠咬了咬舌尖,盛愿才稳住了惊慌,轻声解释:“奴婢只是想着主母见着二少爷的一片孝心定能欢喜,奴婢并没有别的念头。”
“孝心,呵,你的意思就是我这个做母亲的辜负了他的孝心,需要一个丫鬟替他打抱不平来了?”
这话压的极重,盛愿唇瓣都开始轻颤起来,没想到主母今日如此不依不饶。不像是只是因为她把谢云霆的礼物拿出来,更像是原本就有一肚子气正好找到了宣泄口。
“奴婢不敢。”
她没有多想,连分辨都忘了,只能连连在地上磕着头。
原本砸出的口子这一会就合着细碎的刘海糊了满额,原本就纤瘦的面孔更显得脆弱可怜。
磕了十几下,盛愿头晕脑胀的身子也开始摇晃的跪不住,忽而猛地向前跌去。
在即将砸向地面时谢云笙沉着脸从座上上期一把将她堪堪托住,才免于摔到头。
只是自己却重重倒在地上,月白色的衣袍也染上了一角她头上的血迹。
“笙儿!”
“大少爷!”
主母和安嬷嬷被吓了一跳急忙上前搀扶着谢云笙,又将地上跌落的玉杖捡起来塞进了他的手里。
仔细打量着怀里已经昏过去的人,皱眉轻轻皱着,谢云笙用手轻轻拍着盛愿得额头,入手滚烫。
脸颊飞着滚热的绯红。
平日一向沉稳的人也凝了气,急声轻斥:“去请医官来。”
等医官来了。
更是连诊脉都亲自陪在身边。
过了好一会,才听见门廊那头的门板响动,谢云笙亲自将那医官送出来,还派了人叮嘱要小心将人送回。
许是心思漂浮,一回身竟然险些撞在门廊上的柱子上,就连重新进了房里紧锁的眉头都没有一刻松下来过。
上官氏从方才开始就坐在花厅怔楞着,将这情景看的真切。
这么多年她还从没见过自己儿子这幅模样。
谢云笙自小便会藏着心性,也从未流露过丝毫情绪,哪怕是当年腿断了,也从未有一刻荒废过日子,更没行差错步。
那么小的人,满府都怕他想不开日夜让人盯着,可谢云笙也只是沉默的将自己关在房里几日,不哭不闹。
在那个贱人身死,她无处发泄将谢云霆狠狠关起来打的皮开肉绽几近断气时,坐着滚轮车出来,轻声劝她不要迁怒。
事后这几年更是处处护着,时常劝她对谢云霆好一些。
这么多年,他的心性沉稳的连她这个做母亲的都猜不透这从身上掉下唯一的骨血想要什么。
如今,竟然为一个丫鬟露出那样的表情。
“主母在想什么?”
安嬷嬷是她的陪嫁,自小一起长大的又嫁进谢家老侯爷,问起话自然也不必拐弯抹角。
上官氏手里的帕子拧成了绳,犹豫片刻才缓缓开口:“这丫鬟是不是我买错了。”
当初是怕谢云笙不能人道,她心乱如麻才听了别人另辟蹊径说找个窑姐开开荤,事成了,药方用过了,倒掉药渣就是,不成,怎么来的人再怎么送回去。
只是谢云笙开口主动开口求,她难得见他求过什么。
又见盛愿老实才留下的。
平日里的下人,哪怕自小在院子里服侍的,也没见过谢云笙如此紧张。
竟然不顾自己的身子……
“前些日子,他还让我同意抬她做妾室……若当真对一个窑姐动了心,日后若是再有了孩子,这府里已经有了一个下贱的骨血,一个都容不下,更何况第二个。”
说着望着那一桌子的礼物眼底沉沉。
“主母糊涂,是不是窑姐有什么关系,最要紧的是大少爷现在有了人气。这才是高兴的事,就算是上心不过顶天了是一个妾。”
安嬷嬷上前,从一旁拿起清凉油涂在她的穴位上缓解烦闷带来的不适,低声劝解:“就算是养一辈子在府里,不过是多张嘴的事,主母难道忘了咱们提前备下的手段,那药再喝三个月就能彻底断了她怀孕的念想。”
想起那隔三差五让人盯着送过去的药汁,上官氏的脸色好了些。
刚站起身,忽而熟悉的玉杖声响在门外。
“母亲。”
见谢云笙行了礼,上官氏轻抿唇角,到底没将斥责他胡闹的话说出口。
还耐着不愿淡淡道:“你那小丫鬟如何了。”
“头上的伤处理好了,只是……”
顿了顿,谢云笙忽而一掀衣袍,如同一颗青竹稳稳跪在了地上。
“我想替盛愿求一求母亲的慈心。”
上官氏见着他下跪,险些惊到站起身,死死握住太师椅的扶手才将心里的念头压了下去,面无表情。
“自你腿伤了,我还从未让你跪下请安过,就连官家那也是你外祖父用上官家多年的恩情求来的特赦,免了你的跪拜礼。”
如今,竟为了一个丫鬟跪下。
安嬷嬷急忙上前想将人扶起来,声音都带着急切:“我的大少爷,你怎得这么不爱惜身子,不过是求主母饶一个丫鬟,一时冲撞了你母亲早就没想怪罪,又何必下跪这么严重。这不是让她心里难受么。”
不管她怎么拉扯,谢云笙都稳稳跪着没有丝毫起来的意思,上官氏闭了闭眼,不愿看他这幅样子,恨恨咬牙却只能无奈点头:“告诉她好好养伤,我自然不会追究一个下人的麻烦。”
“我不是为了刚才的事求母亲。”
两人皆是一愣。
不是这事,还能是什么事。
谢云笙眉头舒展,朗声道:“我来求母亲尽快定下我抬盛愿做妾室的日子,毕竟她如今有了身孕,我不想委屈她。”
“你说什么?”
方才安嬷嬷才拿药的事安抚了她的心,这一会听到这句,上官氏瞪大了眼睛,满眼不可置信。
“她怎么可能有孕。”
“您送来的药,早被儿子偷偷下令换了,也停了。”
顿了顿,谢云笙幽幽道:“其实您该想到的,当初买了她就是为了我那些个床第之间的事,那有孕也不足为奇,我以为,母亲你该高兴才是。”
上官氏撑着坐起身,用手指着谢云笙半天说不出话来。
……
与其同时。
幽州境地,谢云霆刚议完事,十五就抱着托盘进来。
将上面的玉米粥和一碟小菜放在桌子上。谢云霆充耳不闻,依旧整理着满桌堆积的事宜。从赶回来,这人就没挪过位置,连水都没用了几口。
十五看不过去,直接将那粥放在他眼前:“吃饭。您一天没吃过东西,这些就算你不吃不喝全部整理出来也要半个月,何必急于这一时。”
谢云霆吐出一口气,靠在椅背上,神色疲惫。
“我只是等不及了,这次事宜办完回府,我就有足够的筹码开口把盛愿换到我身边。”
第78章 黄道吉日
虽然疲惫,但想起盛愿谢云霆脸上还是柔和了不少。
这次官家让他来算幽州当地的赋税,正好谢家的良田大多也在这儿,趁着人在这,把账目一起查清,也省的交出去后谢云笙还要再费心思劳累。
“若是大少爷不同意呢,还有府里那个……”
连春日宴都敢行刺,十五并不认为他家主子这次拿出所有筹码只为了一个丫鬟,就能让上官氏放弃成见。
“大不了孑然一身。天大地大,自然有我和她的容身之所。谢家的规矩多,到底束了她的性子。”
谢云霆手上整理的动作缓了缓,说这话时平静的就像要放弃的不过路边随便捡起的一块石头。
只有谈起盛愿时,唇角噙着笑。
“就为了一个丫鬟?”
“就为了一个丫鬟,你错了。”
比起十五的惊呼,谢云霆复述一遍的语气格外冷静。
哪里只是一个丫鬟的事。
他这么多年为的就是和谢府有个了结,为了谢云笙的身子也要有个了结。
只是盛愿正好掺和进谢家的漩涡里。
“算算他们回府也应当休整好了,早定问清楚宫里定下女夷游街的日子。”
那日水祭的祝舞他只能躲在暗处,等游街时他要光明正大的站在人前。
“也不知那丫头有没有看到树下我留的东西,又会是是什么表情。”
半天没等来回应,一抬头十五欲言又止。
谢云霆垂下眼帘,对他要说什么早已了然于心。
“这些年,我为的是什么,旁人或许还有猜测,你是最明白我的。”
十五默了默。
转身在一旁帮他整理。
……
盛愿这一昏,睡了两日才醒过来。
睁着眼看着顶上红色的软缎纱帐怔楞的半天只觉得眼熟。
等嗅到那股子药香才恍然大悟,她正躺在谢云笙的床榻上,正是刚入府那晚,只是这次睁开眼站在床边含笑的人变成了谢云笙。
“终于醒了,喝口清粥。”
按住了她想要起身的动作。
盛愿垂目看着花递到眼前的小碗,清粥只有十几粒长庚米,却弥漫着浓烈的香气,粥的上头凝着一层粥油撒了些去年存下的桂花酿,十分诱人。
抿了一口,盛愿干渴的喉咙终于得到滋润,哑着声音轻声问道:“奴婢唐突了怎么睡在您的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