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白老捧着烧完的黑灰,怔楞的转头。
谢云霆贴在他耳边狂妄的笑着:“幽州的景致实在特别,我就听您的多留些日子,咱们有的是时间慢慢来。”
顿了顿,谢云霆用手点了点头,慢条斯理的笑:“还有,十五记下发道折子在官家那儿,这账簿年久沾染了桐油,竟然光天化日之下无火自燃。
原本账目清点,皆要将账本封存运回去,谁知白大人家中还有账簿,竟然也自燃了。一不小心烧死了白大人的亲眷奴仆,共计八十六口人,连后院养的黑犬都葬身火海。烧了账簿事小。烧死了白大人的家眷,实在让人惋惜了。臣作为晚辈痛心不已,自作主张替白大人和其家眷写了一副挽联,随信件一同送回京中。”
白老连连喘着气,强撑着不安继续争辩:“你!你这是威胁!老夫好端端在您面前,哪里烧死了?”
谢云霆长指微曲,弹了弹袖口上沾染的黑灰,轻笑道:“这是自然,您此时自然好好活着,可俗话说,飞来横祸,您不拿账本来,我也不知道还有自燃这件事呢?”
十五面无表情补充道:“白老放心。我家主子字还是很大气好看的。”
“土匪!活土匪!”
白老的太阳穴上都暴着青筋。
指着这对阎王主仆连话都说不出了。
第86章 只是为了报复
“您自便,晚辈这就听您的教诲,出去游山玩水。”
谢云霆慢悠悠的拍了拍手,转身就往外走。
十五快步追过来,偷笑声却是挡不住的频频泄出:“主子,那老头脸都气成了茄子色,真痛快。”
在幽州这地差事办的吃瘪压抑,十五早就烦了。
这么狠狠出了一口气,别提心里多痛快了。
只是。
十五竖起手,忍不住夸赞起谢云霆。
“我还不知道您学过变脸。方才那眼神,我看着都受不住!就是有些眼熟,在谁那见过呢?”
“小愿啊,你没见她平日里看着我的眼神不就是这样,看似乖巧不敢反抗,可心里满满的不服气。如何?我学的像不像?”
谢云霆满意的不行,恨不得立刻找出一面铜镜自我欣赏一番。
每次盛愿那小妮子无辜又迷茫的模样,总是能让他的心如同泡进了酿酒的罐子里,又酸又甜。
等了半天,都没听见十五开口。
转眸才发现他瞬间沉默。
见谢云霆看着他,纠结了片刻才开口。
“若不是您说方才那样子无辜,我以为你是在威胁他,就像下一秒就要吃人一样。”
哪里有一点点无辜的意思?
十五忍住没说。
一个男子,做无辜的样子,不嫌恶心吗?
谢云霆啧了一声,懒得和他计较。
“十五,既然幽州要和咱们玩一玩,咱们就好好奉陪,接下来的日子还有好一通仗要打。”
“你又不担心那丫头片子了?”
谢云霆眼波流转,嗤出一声讪凉的笑。
“我信她能应付的来。”
从第一次见她,她就爆发出惊人的能量。
既然有人不想他回去,他就全身解决完这边。
到时,便是官家也没理由阻拦他。
“这边越早完事,才能越早回去陪那个丫头。到时候我要把瞒她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她,带她去那件屋子……”
十五耸了耸肩。
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要掉出来了,摇头跟上自己的主子的脚步。
……
盛愿坐在大少爷面前还在消化听到的内容,耳垂莫名的滚烫。
大腿上的裙摆被她的手揉皱,又抚平。反复了几遍,如同破帕子皱皱巴巴,无不透露她的不安。
“关于这孩子,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盛愿喉咙噎了噎,沉默着。
那日她被药迷了神志,但她记得一开始拦住她,替她出气的是谢云霆,最后抱着她离开的也是谢云霆。
但有一点她没忘记。
从始至终围绕在身边的的确是大少爷身上的药香。
醒来床边陪着的也是大少爷。
盛愿勉强动了动唇,看着杯中的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所以府里的人替她隐瞒身份,就连那个下月初五的好日子也是抬她做妾室的日子。
她是有多愚钝,这些日子的变化竟没往深处去想。
可她不信。
那天的人,分明该是谢云霆才对。
“您说那日,是二少爷亲手把我交给您,说我需要……您来照顾?”
谢云笙点了点头,笑得很是温和良善。
心脏一瞬间疼的厉害。
盛愿愣愣的捂着胸口,一时间觉得天崩地裂。
整个屋子都开始旋转。
她闭了闭眼,心里还有一丝不死心,升起了破罐子破摔的心思。
“您该知晓,我的身子不干净。即使这样,您也要让我做妾室么?”
谢云笙脸上维持着的温柔神情有一瞬间的崩坏,但还是稳住了,声音透露着意味深长的凉意:“自然。我还知道那个人是云霆。”
“您知道,那,为何,为何……”
盛愿猛地站起身,脸色有些苍白。
她从前一门心思想着怎么瞒着这要命的秘密,没想到谢云笙从头到尾都知道。
这样映衬的她和谢云霆更加的卑鄙无耻。
对眼前人的愧疚也达到了顶峰。
盛愿想解释,可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方才我就说了,只要是我有的他都要抢,我没及时提醒还把你卷进来,是我不对。”
谢云笙主动替她面前的杯子重新满了茶。
凄然一笑脸上虽然温柔,但是神情却很是落寞,甚至微微低下了脑袋,怎么看都是一个包容弟弟,又甘愿奉献的痴情人一样。
“所以,他就是为了和您抢?”
盛愿缓缓坐下,眼眶更红了一些。
“上一个被他抢走的丫鬟,叫璎珞。
是我母亲第一个想起给我做通房的丫鬟。云霆那时候对她的确不同,不管是吃食,还是一些玩的用的,都别出心裁,用足了心思。可惜她是个福薄的,其实仔细看,你和她还真有些地方相似。”
盛愿缓缓转过头,谈论起谢云霆和那个叫璎珞的人时,她的眼前不由自主想起过去和谢云霆的风种种,分明听起来都是谢云霆对她做过的时,只不过换成了另一个陌生女子的脸。
那画面越来越刺眼,甚至让她觉得恶心。
原来,那些让她欣喜感动的,也不过是谢云霆早就手到擒来的手段。
已经分辨不清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了,又忍不住好奇想知道更多:“哪里像?”
她越是着急,谢云笙反而不急着开口。
左右打量着她的额头,站起身缓缓走到她的平日梳妆用的桌子前,随手拿起一个匣子走了过来。
等坐下后打开匣子拿出里面的伤药,和脂膏对着她,盛愿这才想起来,说了这么久,她今日还未曾换过头上的药。
那日醒过来时,大少爷已经让医官配好了药粉和药膏,能保障伤口好了以后不留下疤痕。
见她一直不动,谢云笙晃了晃手里的药瓶,无声催促着。
“奴婢自己来。”
盛愿缩了缩脖子,就想要接过那药签到一旁的镜子前,自行上药。
细长的手捏着竹签,怎么看都像画里一般,却不容置疑。
见她扭捏为难还是不动,谢云笙笑了笑:“你没醒时,我帮你涂药可比此时容易的多。”
盛愿心里一顿,只能老老实实拨开刘海任由他的动作。
清凉的药膏覆盖在头上,带着一股苦涩的药气,这药和谢云笙身上的药香融合成一起,竟然有相像似,不仔细闻还真不一定能立刻分辨出来。
袖子时不时随着动作擦过盛愿的鼻子尖,痒痒的,又代表着两人此时实在亲近。
盛愿抓着手,突然想起什么,心直口快起来:“您怎么知道这个匣子装着药呢?”
她桌子上一共放了三个匣子。
都是这些日子才添置的。
桌子上的东西也都是她自己归置,一一收起来的。
没旁人看见,这匣子大小色泽都一样,就算是她,有时候找东西还会不小心开错匣子。
头上一直轻柔的手微微一顿,轻描淡写道:“猜的。”
盛愿忍不住赞叹的拍了拍手,恍然大悟:“大少爷就是聪明。”
等上了药,谢云笙仔细打量着她的脸,硬生生将盛愿看的不好意思了,才做罢。
“您还没回答奴婢的问题呢。”
“性格,你同璎珞都是一样的性子,这府里的人早就在大院里蹉跎的如出一辙,你们却带着一股不同的气息……”
谢云笙说这话时,多了几分认真。
“怕是因为奴婢是窑子里来的,所以不同。”盛愿不懂有哪些不一样,都是一双眼睛,一张嘴的人,忍不住自嘲起来:“奴婢还是不懂,二少爷为什么要抢您的东西,你们不是兄弟么。”
她分明听见过谢云霆对大少爷的愧疚。
她看见过的。
那些也不是假的。
“兄弟?”
谢云笙唇齿间轻轻重复着这个字眼,一瞬间眼底都是薄凉的嘲意,见盛愿紧张的盯着自己,又柔了眉眼:“你说的没错,我们是兄弟,所以他针对的不是我,要报复的也不是我,是我母亲。
云霆身上受过许多的伤,很多伤都险些要了他的命,那些不是出自别人的手,都是我母亲派人做的。而你和璎珞,刚好都是我母亲替我在男女之事上筹谋的人选,都是我在意的人。说到底,不过都是谢家上一代人的事了,只是可惜,连累了你。”
谢云笙眉梢微挑,别有深意地扫了眼盛愿攥得通红充血的手,眼底的冷意格外清醒,他话没有说完,但是明眼人都能听出来他未尽的话语是什么。
盛愿听的懵懂。
主母要杀谢云霆。
偏明面上还能坐在一个桌前吃饭,一问一答的聊着天。
可私下,竟然这么多波涛汹涌的危险。
只觉得京中大院里的门道似海,看不见底的黑暗,更闹不清楚的危险。
她想起送药那日,谢云霆拿着药瓶漫延的不甘愤懑。
也记得谢云霆那可怖的森森伤口。
甚至已经开始怀疑,最近这些危险是不是都同院子里那位有关。
至于为什么要杀谢云霆,盛愿只想到了那件在府里只字不能提的往事。
第87章 相思入骨
“大少爷,您……”
想到这儿,盛愿抬头,这才发现大少爷早就悄无声息的离开
只留下她一人在这里思索个明白。
桌子上压着一张纸条。
【是留,是走,是一,是二,皆随你心。】
盛愿看着纸条上的一,二,自然知道他指的是自己和谢云霆。
若是昨儿,她说不定会犹豫着自请去谢云霆的院子里伺候。
可知道了这么多事,她……
也不知道该如何了。
盛愿一直从天亮坐到了天黑,等屋外打更的声音传了进来,才撑起精神准备收拾桌面休息。
忽然脚被什么绊了一下,低头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包裹。
这包裹颜色深,放的地方又不容易被人瞧见。
盛愿还以为是大少爷留下的,可打开一看却沉默的垂下了手。
谢云霆。
满桌子摆满吃的玩的小东西,都是谢云霆平日最爱送的。
也只有他能准确依着她的口味喜好送礼。
若是以前,她虽然嘴上不情愿,可心里早就欢喜拿在手里把玩了。
可这会如同被人闷了一棍在心上,又痛又酸。
谢云霆的惊喜越是用心,她反而越发想起大少爷说的话。
她怕这些不过都是有目的的利用,更怕这些早就是谢云霆在其他人身上玩过的旧把式。
是一戳就破的泡影。
盛愿从里面拿起一把镶刻了红豆的梳子,梳子触手生温,红豆圆润可爱,上头雕刻着的海棠花绚烂美丽。
看到海棠花,盛愿的眼眶难以控制的红了起来。
那日海棠树下,她起舞,他吹萧,好似梦里的场景。
红豆相思。
梳至银发。
多么美好的愿望。
可这愿望,为什么偏偏都是假的。
盛愿站起身,快步走到大少爷的书房前,抬手刚想扣动门板,忽而又顿住。
她想去看看大少爷口中,被谢云霆抢走的那个丫鬟璎珞的房间。
既然她的房间还留着,她要去亲眼看看。
谢云霆不是那样的人。
刚升起念头,盛愿连一丝犹豫都没有立刻站起身如同一阵风跑出了院子。
“都准备好了?”
谢云笙站在书房的窗户前,定定看着盛愿消失在院门的身影,手中把玩着一颗浅绿的碧玺棋子。
黑衣人点头:“都按照主子交代的准备好了。就等着她去,这场戏才算角开始登场了。过了今晚,这孩子必然只能跟您的姓氏。”
“莫要忘了谢云霆也姓谢,哪怕他是戏子生的,这点也改变不了。”
谢云笙无声笑了,虽笑意没有一丝进入眼底。
黑衣人面色一震,一时摸不准自己是该沉默,还是附和这句笑话。
也是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急忙想要纠正,但好在谢云笙垂目盯着棋盘显然并不在乎。
棋盘上他执着的浅绿棋子缩在不起眼的角落,毫无声息,白子占据了大半迟迟没有攻击,反而留着一口气给对方。
“接下来你要做什么还记得吗?”
“继续在谢云霆面前露脸,让他信任我。只是春日宴的时候您也见着了,他警惕性高,见着我每次都眼底要吃人一样。”
听到了满意的答案,谢云笙淡淡一笑。
“放心,过了今晚他伤心绝望的日子很快就来了,届时自有你接近的机会。”
黑衣人还想在多问些内幕,谢云笙已然举棋落子。
咔嚓一声,绿子落定。
棋盘上原本蛰伏的绿子由逆转顺,立刻占据了上风。
呈现攻击之势叫嚣,仿佛随时都能将白子全部吞噬殆尽,片甲不留。
夜晚的风没吹凉盛愿肺里的火焰,她从未跑的这样的快,等停在谢云霆的院门前,额头的发丝早就汗水打湿。
谢云霆未归。
十五自然也跟着去办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