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简洁的玉杖,如今渡了一层打好的黄金,牢牢镶嵌在玉杖的顶端,盖住了细密碎裂的玉杖顶端。
虽不影响美观,但原本脱俗的气质淡薄了几分,却更增添了矜贵。
“怎么裂了。”
“你这丫鬟,还不是为了你。”
那小厮瞧见了盛愿额头上的伤,立刻就认出她的身份,又是个话不能闲的:“听说那日你昏迷,少爷怕你摔了,连玉杖都扔了,不然你早就摔的头破血流了。”
盛愿这才知道还有这一回事,看着谢云笙手里的玉杖心里愈发愧疚。
等出了库房,两人自然而然分开。
见盛愿低着头,显然因为方才那小厮说的话而愧疚,谢云笙倒显得不甚在意。
“莫要理会他们说的话,再尊贵的东西,也不过是个死物,比不得人。”
“都是奴婢的错。”
这话并没有宽慰她多少,反而更增加了几分不安。
“你方才想问我什么?”
心骤然一紧,刚才已经放弃的问题被主动挑起,盛愿心跳都忍不住加快了几分。
垂目看着小腹,声音如蚊蝇一般,难以启齿:“奴婢是不是……”
“你是不是知道自己有了身孕的事?”
第84章 你以为孩子是谁的
两人异口同声,说的是同样的事。
盛愿瞪大了眼睛,满眼不可置信。
她听春杏说这话时,只信了三分。更多的是祈祷这不过是她受了刺激胡乱说的疯话。
怎么可能有孕。
她又怎么能有孕。
小八那日的吓唬,鸿鸢那晚的叮嘱一齐涌上心头,他们皆说的是她这种情况,切不可有了身孕。
如今她不仅有了,还是二少爷的。
盛愿只剩下慌张的害怕。
她想过和谢云霆的种种必然有一天会被捅破,但没想到却是这样的情境。
若是按谢家的规矩,她会被当众打死丢进乱葬岗。
一想到那样的画面,盛愿后脊一阵阵冒着寒气,腿一弯,竟然险些瘫软了身子跪在地上。
好在谢云笙伸过来的玉杖拦住了动作。
谢云笙面色淡然,看她站稳了,便重新拄着玉杖缓缓走着,不知是不是因身上着的红衫,平日苍白近乎透明的面色,今日也带着几分血气,看着鲜活了许多。
“医官说,你的身子太弱,这孩子必然会怀的辛苦些,趁着还没害喜的症状,好好喝小厨房给你熬的汤,将身子补一补。”
“孩子不知是男还是女,但这几日我已经想了几个名字,若是个男孩,就起名,谢林钰,保佑他聪颖机灵,成大器。若是个女孩,就起名,谢林菀,必然温婉可爱像你一样,不过若是你喜欢,咱们还有的是时间想其他的。”
“这孩子的小名就留给你,你有什么喜欢的字可以告知我,咱们一起想。”
“大少爷……”
盛愿呆呆的站在原地,听着这些絮絮叨叨的话,眼底满满的都是不安和惊恐。
每个字都宛如他是这孩子的生父般,心里拧着劲的觉得诡异。
明明两人都心知肚明,从她进了府,就和谢云笙清清白白,从未做过更合亲昵的举动。
可谢云笙竟还能含笑谈论,甚至期待着这个孩子。
连一丝问责的想法都看不出。
“您为什么?”
谢云笙晃了晃,笑的理所当然:“你说名字?虽然京中和府里没有让女子起名字的习俗,但我万事想以你喜欢为主,母亲那边你不用担心,只说是我指的字便可。”
“奴婢说的不是名字的事。”
盛愿摇头。
用力握着拳头低声吼着:“您明明知道,这孩子……”
与您无关。
那几个字眼,就如同卡在了喉咙刺的盛愿羞愧又难看。
“关于这孩子,您什么都不问我么?”
盛愿咬着唇,那些字眼难以启齿,无论如何都不能吐出。
她做过了错事,是她活该。
但那些字眼说出来,伤害的是大少爷。
“哦?你说说,我该问你什么呢?”
谢云笙静静站在原地回眸望着她没有动弹,半响后,嘴角突然勾出一抹浅淡的笑意,茶色的眼眸隐在暗处,如容蛰伏静静观察猎物的凶兽。
看不出心事。
却将盛愿的情绪完全捏在他每一次的或深或浅的呼吸里。
盛愿几乎如同在岸上就要窒息的鱼,憋了许多话,却连一个字,一个头绪都理不清,她想要告罪,可分明她犯得错罪该万死。
但明明,不是她做下的事。
“让我猜猜,难不成你是想说,这孩子不是我的?”
这话如同一记重拳砸在了盛愿心上,泪忽而挂在了眼睫上,缓缓低下了头如没骨头那样跪在了地上。
连再抬头看他一眼视线的勇气都没了。
她从前幻想过,若被人知晓了她同谢云霆的种种该要如何,若是打死,或是被变卖等等,但如何面对大少爷,是她从未想过的。
她不愿意让眼前的人伤心,尤其这些日子见着他的好,他内心不经意透露的敏感。
盛愿都不想让谢云笙再次受伤。
大少爷是个好人。
可这好人,却被他坑坏了颜面。
哪怕从一开始,就不是她的本意。
但已然说什么都晚了。
盛愿低着头,雾蒙蒙的眼如同蒙上了一层灰,浑身瑟缩着,等着谢云笙开口发落。
修长的身影缓缓停在她眼前,影子拉长的阴影笼罩着她,连一丝温度都没有,盛愿浑身都透着凉,只等着最后的宣判。
突然头上传来不轻不重的触感。
谢云笙揉着她的脑袋,意味深长的笑道:“谢云霆说的不错,你还真是个傻丫头。”
听到谢云霆的名字,盛愿轻轻颤抖了下,仿佛临死前的挣扎,又好像看到了旁的希望。
下巴被捏着到他的眼前,谢云笙眼底划过一抹兴味之色,“若不是我的孩子,我为何还要这么重视?若不然,你晕倒那几日,我岂不早早让医官熬上汤药送这孩子离去,又何必闹的府里人人皆知?”
“您是说……”
盛愿眼底的焦距重新汇成了一点,一时间竟然有些反应不过来。
唇瓣颤抖着,只当是她听错了话。
“你以为那日戏班子进府,陪你在后头厢房解药的人,是谁?”
……
碰哒一声。
上好的砚台掉落在了地上,碎成了几块。
谢云霆连看都不看那跌破的砚台。
撑着桌子,险些站不住,仔仔细细检查手心里的月牙玉坠,直到确认没跌破一丝一毫的伤痕才松了口气。
自从骗了盛愿这坠子弄丢后,他就贴身带着,好好的放在怀里最妥帖的位置,怎么今日看着折子,都能从怀里跳出来,险些摔到地上。
就像发生了什么事,改变了命运,将他原本安排好的事,渐渐挣脱掌控,即将弃他而去。
“十五!”
听到唤他,十五从门外探着头。
“回谢家送东西的人回来没?”
“主子,就算是长翅膀飞,也没那么快。”
从幽州回京,饶是一路换着快马也得足足一日的脚程。
“府里咱们留下的人可有信报回来?”
十五缓缓摇头。
干脆靠在门上等着谢云霆把要问的话问完。
这几日,对于谢云霆如此沉不住气的样子早就见怪不怪了。
甚至好几次他都忍不住要怀疑盛愿给他下了什么降头。
府里那些眼线,都是谢云霆埋了多年的暗桩,平日近乎不动。
除非生死上的大事才会启动。
如今就为了看一个小丫头是否受了委屈让他们去记录一些日常琐碎无聊的事,竟然把这些保命的手段要用上。
十五心情十分复杂。
饶是当年那样的艰难,也没见过谢云霆这幅模样。
“那丫头在府里有大少爷护着,平日不会有人欺负。再有些时日咱们就能回去了,这么短的日子能出什么事?”
更何况,盛愿平日像个鹌鹑似的,小心谨慎的躲着,胆子和鸡一样小。
这样的人,又能惹出什么事来。
十五心里不以为意。
只觉得情之一字让人变得愚钝,不是什么好东西。
“小谢大人,小谢大人。”
第85章 被拖着的脚步
屋外颤颤巍巍的嗓音让谢云霆脚步一顿,等人走进来时,他已经面无表情坐在高位上。
一丝心神不安的模样都瞧不出。
来的人穿着老旧的官服,手里捧着十几本泛黄的账簿。
谢云霆看的真切,眉心狠狠跳了跳。
“白老这是又从哪翻出来的新鲜本子。是不是等我们过几日整理完,您又能翻出来几本?”
“小谢大人就爱和老臣说着笑话,这些都是积压多年的账本,偶有疏漏也是正常的。”
“那不如您先好好清扫清扫,把家里藏的账本都找出来一次性咱们清算完。要是不方便动手,本大人亲自带人上门帮你。”
十五拖着凳子重重放在白老身后,毫不客气接过那些账本放在谢云霆面前。
白老摸着胡子,指着他连连笑骂:“一根筋,一根筋做起事毛毛躁躁。”
谢云霆翻开看了一眼,正好是他们刚清算完的账目,这些新翻出来的数据加上。
前些日子熬油点灯才整理的差不多的账目,全部作废。
而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桌子上原本堆积如山的事务大部分都已然分类放好。
有问题的账目也都一一批注,挑选放在一侧,只等回京中时呈给官家。
但,没官家的旨意。
他只能暂时留在这,不能私下离开。
现在这些新账本一出来,这些日子忙的都成了废纸。
谢云霆靠着太师椅,指节上下点在桌子上,面无表情。
冷冷盯着下方座椅上含笑白发的老人。
白老浑然不知的模样,伸手找十五要茶吃,见他不理会自己,干脆从怀里拿出自己带的茶壶,美滋滋的喝起茶来:
“小谢大人领的是官家的旨意,这账目自然是越清楚越好,何必急于一时。不就是急着回去嘛,我打听过,您又没娶妻,着什么急,这些账簿不仔细核对,回头到了官家面前出了错,你我脸上都挂不住。
若是信得过老夫,这些都交给老夫整理,您只管去四处游玩,我们幽州同京中风光不同,很是值得游戏一番的。”
这话说的让人挑不出错。
谢云霆看着这装傻充楞的老头,缓缓吐出一口气。
官家有心查贪腐,幽州便是个起点。
若是这里的差事做不下去,只怕后头更是难上加难。
他来之前早就知道幽州各处勾结。
自他来此第一日,每次一举一动都有人监视,汇到暗处的人。
沉默了几瞬。
谢云霆微不可闻的轻嗤了一声,浑身的气场忽而沉寂下来。
“谁派你来拖着我的?”
白老面色如常,既不否认也不承认。
只是垂着眼品着自己带的茶,将那黄色的茶汤喝的啧啧作响。
见他不开口,谢云霆倒也不急,随手翻动着这些新账簿笃定道:“这些算完,还会有新的帐薄来,对么?”
白老捏着胡子,嘿嘿笑着,也不回答。
“或者我换个问法,您看,我该多久办完这里的差事呢?”
“小谢大人这话老夫听不懂,这差事自然您什么时候有能力办完,就什么时候办完。”
憨憨傻傻的老实样。
任谁只看他眼前这副模样,不了解这些日子他的手段折磨,都以为是个和善清廉的老官。
点了点头。
谢云霆沉吟了片刻。
紧皱的眉头骤然松开。
缓缓从太师椅上站起身,捏着那几本账簿缓缓停在洗手的铜盆前,回身看了白老一眼。
抬手将那些账本都丢了进去。
喝茶的手微微顿时,白老伸长了脖子盯着他,显然没反应过来谢云霆要做什么。
谢云霆突然笑了笑,若无其事掏出火折子,轻轻一吹,火折子的火光立刻重新燃起。
原本还装傻充愣的老人,鬓角的皱眉都舒展开了,坐直了身子瞪大眼睛,连茶壶里的水浇在身上都顾不上了,直伸长了手连连惊呼:“小谢大人,你要做什么?”
谢云霆玩味一笑,头也不回将火折子丢了出去,跳跃的光火刚好落进了铜盆里,将里面账簿的纸张引燃起了火。
“哎呀,哎呀,烧起来了,哎呀哎,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啊。”
白老原本以为他虚张声势,没想到谢云霆当真敢点。
急忙上前就要扑灭那火。
十五迈了一步,如黑熊一样的身躯伫立在那,如同拦路大山,断绝他靠近的任何可能。
“您留步。”
果断的喝令声从头顶飘来。
白老颤颤巍巍抬头,直接指向谢云霆,吹胡子瞪眼睛的,丝毫看不出刚才品茶时的闲适。
“你疯了!那账薄可是真的,少了一本账后头的都对不上,我看你怎么和官家交代!”
“我交代什么?你之前拿了多少,我就如实核算了多少,我怎么知道你方才拿的还是账簿?这火,也是自己烧起来的,和我有什么关系?现下烧的连灰都不剩了,谁能证明你交给我了?”
谢云霆摸着下巴,想起平日盛愿无辜的模样,干脆也眨着眼挂着一丝笑。
他原本就眼瞳漆黑,睫毛卷长。
这么沉默盯着人如同展开的漩涡要将人吸进去一般。
竟将心虚的白老盯的脸色煞白。
一种惊恐的眼神瞪他,活像见鬼了一样。
“谢云霆,你无耻,你们谢家都是忠侯,怎么还用会用下三烂的手段?”
“因为我本来出生就是下三滥的地儿,这不是你说的么?”
谢云霆弯下腰轻声吐出这几个字,眼底闪过一抹寒芒,彻底让白老再没了力气。
这话是前些日子,半夜和小妾在被窝里说的话,谢云霆竟然都知晓了。
原来不止是他们也有人监视谢云霆,谢云霆也早早在他身边安排了人。
那这些日子,都是演给他看的?
“若是赋税数目不对,官家追责也是你管账不严导致的。白老,这账簿没烧前,没算完是我的问题,这账簿现在对不上数,那就是你的大祸临头了。有句话您说的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