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此时见着人,才知道画也只是盖住了眼前女子的灵动,谈论和口口相传,也并非言过其实。
也信了那句:“老天选出来的。”
盛愿并不知晓这些人看到她的样貌心思变化,只是隐住心底的慌乱,眼底澄净温润,一字一句,唇角带着时有时无的笑:
“此时不宜透露太多泄露天机,还请各位行个方便。”
此话一出,就是承认了身份。
这些官兵第一反应就是质疑,倒不是怀疑身份,只是无旨意就这么放人出去他们担不起责。
但天机二字太重。
他们哪一个更耽误不起天机。
若是逃走,谁穿这身大摇大摆到他们跟前晃荡,连个接应的人都没有,也没个行囊,倒是真像临时起意。
盛愿见他们沉默不动。
心里愈发着急,可脸上此时却显得更加平静。
手指捏出一个决,眼波微垂,配上宫里嬷嬷画的妆容,还真有几分悲悯的滋味。
这还是这些日子画像时,宫里的人调教的。
什么眼神最慈悲,该掐什么手诀。
没想到她主动用起来,是为了逃走。
为首的那个沉思片刻,走到盛愿面前,一把拨弄开还横在那的长枪,换了副笑脸:“既然是天机,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自然不敢耽误,神女自便。”
成了。
盛愿焕然如梦。
只愣了一瞬就立刻反应过来。
抬脚迈出一步。
果然无人再拦着。
盛愿不敢耽误,看着那开了一条缝平日只能仰视的大门,门外漆黑一片,此时却无比向往。
可随着越靠近。
心里反而愈发有个空落落的大洞在咆哮着什么。
好似丢下了一块什么重要的东西在身后。
“等等。”
第120章 自由还是人
盛愿脚步微顿。
秉着气强撑着,可袖子里的手早就抖个不停。
那领班走过来,不急不缓只是脸上的笑意比方才又多了些:“叨扰两句,我们这些兄弟今日都盼着能见女夷一面,好求一求福气,没想成反而在城门遇着,您说这算不算缘分?”
“啊?”
喉咙里哼出迟疑,那领班收敛笑意,听出些异样,见她背着光看不清面色,一时间摸不准盛愿的情绪,还以为这话唐突了她,急忙补充道:“女夷身上,可还有多余的福袋?小人斗胆,替我们这哥几个求一求。”
“福袋。哦,当然。”
盛愿恍然大悟。
在怀里找了找,正好翻出六七个福袋,一旁几个守卫欢欢喜喜的一拥而上分着。
得了心心念念的东西,这几个人注意力都放在福袋上。
自然便不再抓住她不放。
盛愿眉头微松,提着裙摆挪着步子飞快的往城外跑去。
忽然咚咚的鼓声若隐若现传来,鼓声从远到近,重复着一段节奏。
震的人心头发颤,好似有什么不安的事发生了。
几个守卫竖起耳朵停了停。
平日京城各司其职,但遇到紧急情况便可用随身带着的东西传递讯息,或是哨子或是鼓,不同的音节代表不同的意思。
这,便是抓住了逃犯。
“今天那边的守卫可立功了,女夷游街的日子还能抓着逃犯,也不知道抓的是哪个。”
“要你平日好好学你不听,这不是很明显么,三长一短,重音在后,抓住的人是谢二公子。”
“谢二公子从前还带过咱们办公,怎么就成了逃犯。”
年轻的几个倒是随便议论,反而那领班听到这话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满脸的唏嘘,将福袋颤了颤放在怀里,也没刻意压着嗓音:
“得罪了人,办错了事,其实今日倒是庆幸我在这守城门,我心里倒是敬重他,那是真的办起差事不要命的主,还出了名的护犊子,这样的大人我可不愿动手捉人。”
见这几个新来的下属还是一头雾水,耐着性子接着说道:“悄悄告诉你们,宫里早就下了秘旨,早就在几日布下天罗地网就为了今日捉住谢二,若能活捉不必面圣,三日后处斩,若是遇到顽固抵抗,当场击杀。”
几人议论着,走到城门转动着关城门的转盘,眼看就要关上,从外挤进来一个身影,飞快朝着城内跑去。
“哎,谁啊,闯进来找死啊。”
“女夷,女夷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可是出了什么事?哎,这么快人就没影了。”
盯着那道消失在远处的身影,几人面面相觑,这门关还是不关都已然弄不清了。
那领班盯着盛愿的背影,若有所思,抬手下令将城门重新关上。
旁人不知道,御前守卫那几个他可是有相熟的人。
知晓这女夷可是和谢二公子一同闯过官家的营帐。
怕是听到他们说谢二的事,着急了。
几个年轻的,重新站回到执勤的位置,突然又想起什么:“老大,你说,幽州到底出了什么事,谢云霆大人出了这么大的事,谢家也不去御前求情?”
“求情?这次请求官家不必留情的折子,就是谢府带头上的。”
……
刚回到巷子。
盛愿便察觉到不对。
原本满大街找她的百姓,此时一哄而散。
换成了一队队严阵以待的官兵正拿着水桶冲刷着地面。
鲜红的血混合着水成了淡淡的粉色,空气里的腥气并没有随着他们的动作减轻几分。
街道原本为了游街悬挂的装饰破碎的看不出本来的样貌。
怎么看,这里都是发生了一场恶斗。
凌乱的脚步伴随着身上挂着的饰品,金铃碰撞发出的叮叮当当,让这些人纷纷转头看向盛愿。
她不由自主停下脚步。
看着那被冲刷掉的痕迹。
心更不敢继续往深处想。
那片血迹。
到底是谁的……
“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一旁的看台上,玉拐敲了敲地上的地板伴随着清雅的嗓音一同响起,一如既往的平静,可在此时这样的氛围里,诡异的让盛愿忍不住浑身一颤。
“大少爷,这儿,是怎么了。”
盛愿擦去额上的汗。
努力不去看即将流淌到脚边的血水。
“听说抓了个贼人。”
谢云笙靠在栏杆上,唇角弯出的笑意还是平日里的温和,此时却让人看着生出凉意来。
“倒是你,既然走了,怎么又回来了?”
“我,奴婢……那贼人是不是,谢云霆。”盛愿慌不择路,踏着那血水上前两步,紧紧盯着谢云笙面上所有神色,一丝都不愿放过,眸中浮出淡淡血丝,牙关紧咬惹得下颚也跟着轻颤。
谢云笙低眉不语。
可越是这样,盛愿心里反而更加涌出那个答案,这一声再难自控的哀求:“大少爷。”
谢云笙闭了闭眼睛,连多看她一眼都不愿,俨然一副距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可声音却泄露了他心里的怒意。
“你是听到他被捉了,连自由都不要就跑回来了?”
第121章 先发制人
盛愿脸上飞快略过一丝窘迫。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愧疚,对谢云霆的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连一丝她都不愿在眼前人面前泄露。
或许是怕看到他眼底的失望。
但不知何时跟多的是怕引起不必要的争端。
“大少爷,您还没告诉奴婢,是不是谢云霆出事了。”
左不过是差事出了岔子,怎么就到了要问斩的地步。
莫不是让他去救哑姑害了他。
哑姑又在哪。
如果当真和城门守卫说的一样,那谢云霆这次难逃一死。
可到底出了什么猜错。
谢云霆。
谢云霆。
盛愿心乱如麻。
紧紧盯着谢云笙,见他飞快的蹙了下眉,始终不愿开口。
已然默认了猜想,热血上头轻声问道:“大少爷,难道您不救他么?”
“救?”
横眉冷竖,眼皮微挑,谢云笙站在一如既往如同冷竹,但四周如同淬了毒般,
“我若是告诉你,你脚下踩着的这块就是他的血肉,你会不会后悔跑回来?”
死了?
不是被捉而是直接死了?
盛愿仓皇垂下眼,盯着脚下水渍急忙后退,却不小心被裙摆绊住了脚跌坐在地上。
浑身的血液这一刻凉透了,盛愿如同即将沉水溺死胸口有万斤重的痛,抓住胸口,可眼眶干干,连一滴眼泪都落不下,只剩下火烧般的刺痛。
“这不可能,怎么可能死了。”
突然从巷子口传来一声很轻的嗤笑。
“不是说找不到女夷,难不成孤老眼昏花认错了人?地上跌坐的那个不是?”
巷子口不知何时停下了一座被人高高举起的轿辇,一盏盏宫灯悬挂在旁,四周明黄色的轻纱围绕,明明那纱看起来都莹润柔光,轻薄如蝉翼,却让人无论如何都看不清轿子里坐的人,只能看到一个若隐若现的轮廓。
即使看不清,这嗓音盛愿听过一次就不会忘记,愣愣抬头。
谢云笙向前两步,恭恭敬敬的行礼:“官家。”
“孤特意出宫来看女夷游街赐福,说是人丢了,怎么,这是又找着了?”
依旧是低哑苍老的嗓音,只是简简单单一个冷哼,就带着上位者无尽的压迫。
盛愿垂目无声跪在地上,动也不动,如同死了一般。
官家今日不知为何兴致极高,帘子后的身影动了动,四周的官奴将轿子小心翼翼落了地。
俨然一时半刻不打算就这么离开。
从帘帐后伸出两根苍白枯朽的手指勾了勾。
谢云笙眼眸微暗,弯下腰恭恭敬敬合手走近,若是旁人做这样的姿态只会让人觉得太过于小心,他的一步一动如同画像上的谪仙,只有清雅。
若是平日,盛愿定然又会想起院子里那些丫鬟日日称赞谢云笙的话,玉一样的公子。
可她此刻,只盯着地上的砖,手指紧扣在地上,眼神空洞。
“和孤说说,这又是唱的哪一出,什么后悔,什么死了?游街不成,倒是在这儿唱戏来了。”
谢云笙衣摆被风卷的微微抖动,回头望了一眼地上跪着丢了魂的人,沉默片刻忽然紧绷的唇角松开。
“是臣教导不严,这丫头没见过什么世面又被今夜的刁民吓着了,这才慌了神躲起来,这不刚找到人,还未来得及禀告陛下。”
顿了顿,腰直了直冷声道:“至于那几个带头挑事的刁民,已乱棍打死,以儆效尤。”
“这么说,女夷今夜不是逃?毁了游街赐福的也不是她?”
“自然,只是暂时为了安全,暂避一时罢了。她也吓坏了。”
谢云笙淡然轻笑,语调平缓,好似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那孤不能罚,该赏些什么安抚才是。”
盛愿长睫微颤,渐渐回过神,撑在地上一步步挪着走到近处。
直接跪倒在官家跟前。
重重磕在地上。
官家面前帘帐震动,似乎帘子里的人贴近了再细细端详着她,过了许久才淡淡开口:“那,既然你主子都开口了,女夷可有什么想要孤赏你的?”
盛愿半掀眼帘,眨了几下,翘长的睫毛被泪水染湿:
“陛下,求您告知,谢云霆究竟犯了什么错,就这么让人杀了他。”
第122章 人没事
谢云笙手一颤,眼睁睁看着刚护着的人,又这么不知死活的冲了出去。
缓缓将扶着拐杖的手收进袖口,倘若不是当着官家的面,他此时真想笑出声来。
官家隔着帘子打量了跪在地上的人影一会,淡淡开口:“哦?”
盛愿匍匐在地上,努力整理着思绪,哪怕克制还是挡不住嗓子里的颤抖:“奴婢不知二少爷去幽州究竟做了什么,但,但奴婢知晓,便是论罪,也该审过之后,没有就这么把人打死的道理!”
“打死了?谢云霆?”
官家朝着谢云笙的方向看了一眼,见他冷冷垂着目,不知想到了什么,咳嗽声伴随着笑声从帘帐后传了出来。
“所以,你是为了谢云霆来问孤的罪,是么?”
这话一出。
盛愿倒吸一口凉气。
就连周围候着的官奴一个个屏住呼吸,恨不得将耳边捂起来,心里只剩不知死活四个字。
从未见过有人敢质问官家。
仿佛下一刻就能看到盛愿被禁卫军拖出去乱棍打死。
“奴婢不敢。”
“孤看你什么都敢,上次和谢云霆闯孤营帐的事,孤还未忘。”说着官家话里多了些思索:“听说谢府大张旗鼓了半月,明日就要抬你做谢家老大的妾室,此时你又替谢家老二讨公道,这是什么说法。好女不侍二夫,好奴不从二主,若这两人有一日争的你死我活,你帮谁?”
话压在头上,盛愿茫然的眨着眼,进府之后不管是和谢云笙还是谢云霆,都如同搅乱的麻线,让她理不清,
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而方才还时不时开口解释的谢云笙此时也沉默下来,似乎也在等着她的答案。
“奴婢是谢家的……”
“若孤此时非要让你在他们二位中选一位呢?”
盛愿眉心一跳,明明只要张张口,可这个动作她如今也做的艰难。
好几道目光汇集在她头顶,什么情绪都有,盛愿认出了官家的威严,也察觉到了看热闹的。
猝不及防对上谢云笙幽幽的眼眸,茶色的眸子几近透明,看起来毫无情绪,却如同给她心口闷声打了一拳般,让盛愿猝不及防又湿了眼眶。
她急忙错开视线,闷闷开口:“陛下,谢云霆都已经死了,这个问题毫无意义。”
忽然一阵马蹄声从远到近。
白马撒了欢的疾驰在巷子,全然不顾周围环境合不合适,也不管这里是不是有官家銮驾,目光无人横冲直闯的就这么冲破守卫,一直到轿撵一掌的位置才停了下来。
马背上的身影一跃而下,连带着编六股的长鞭在空中跃了一个完美的弧度。
亮红色的飞鱼服瞬间点亮了整个街道。
双掌抱于胸前,一开口便是肆意飞扬:
“微臣谢云霆,前来复命。”
“伤口可处理好了?”
谢云霆知道这是免礼的意思,自顾自站直了身子,没直接回答,反而长指微曲弹了弹袖口,还装模作样的转个圈好似让官家能看的仔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