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看他那姿态,哪里看得出受伤的模样。
等一圈转了大半,谢云霆忽然停下,勾起唇角指着地上盯着他早就如同石化的盛愿,轻笑起来:“臣是没事,可这么一会的功夫,怎么女夷就跪在地上一副丢了魂的模样?若臣没记错,女夷也不该这时候还在这儿……”
说是在笑,哪怕是盛愿也看出他眼里的探寻。
“谢云霆?”盛愿试探性地小声喊着,即使有着语气熟悉的话音,和分开时一样的眉眼,她也不敢认。
明明那些人都说……明明大少爷说……
“她不知从哪听说孤杀了你,正要孤给一个说法呢。”
“哈哈哈……”
话音刚落下,谢云霆就哈哈大笑起来,还一边走向盛愿,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
第123章 背着说什么呢
“你没死。”
熟悉的气息铺面而来,盛愿顿时红了眼,露出恍惚的傻笑。
谢云霆面上不动,但眼底早就揉成了一汪湖水,压低嗓音忍不住叹息:“傻丫头,谁让你跑回来的。”
“他们说,说你被抓,会杀了你,他们说你死了……”
盛愿胡言乱语的说着,几乎要哭出来。
说着指向地上那一滩阴影:“那些血……”
谢云霆顺着她的目光瞥了一眼,冷光一闪。
伸出手指,突然把她的嘴角往左右两边拉扯,强行止住了她那些喃喃哽咽的话。
淡淡道:“那些是刺客留下的。”
他没有多说。
指一松,轻轻摩挲起她的唇,低哝:“就没见过你这么傻的丫头,我若是死了,你应该高兴才是,这样不是再没有人纠缠你了。”
“你!”
盛愿气的顿时从脖子红了脸,她不顾一切的冲了回来,甚至还冲撞官家,他竟然还这样说话。
可气恼在却对上谢云霆黝黑的眼瞳的刹那,什么气都比不过眼前人好端端站在这儿时从胸口涌出的欢喜。
连你若是真的死了这样的气话她都不愿再说一个字。
就像掉进了寒潭,可突然从底部涌出温热的泉水,将她整个身心包裹在其中,将她从深不见底直接推出水面,回到岸上。
等一旁的宫奴轻咳提醒,盛愿才反应过来,急忙低下头。
官家还在,就连一旁大少爷也还在看着,他俩就这样旁若无人,实在太无礼了。
“看来,孤方才的问题已经不重要了。”
“什么问题?”
谢云霆疑惑的挑眉,他再肆意也不敢追着去问官家,扫过一旁宛如成了雕像的谢云笙后,重新垂目看向盛愿。
捏了捏她的耳垂,轻声催促:“你们背着我说什么了,嗯?”
一旁谢云笙也终于动了动,微微侧过耳朵,等着她的答案。
可盛愿只沉默,不愿多说。
谢云笙和谢云霆二者选一。
这话再三提起,只怕会让两人越发存有芥蒂。
更像挑衅。
轻声摇头:“不重要。”
就这么糊弄的答案,谢云霆抿唇不满。
可官家为首的所有人心里都有了答案。
的确不重要。
盛愿方才一系列反应,都已然给出了答案。
不用说,她的在意,从谢云霆出现后她眉眼不由自主跟着他移动的小动作,身体比她的口舌更诚实给出的答案。
这些人清楚。
谢云笙更清楚。
甩了甩袖子,上前行礼:“陛下,虽臣的弟弟救驾有功,但幽州的案子臣也不得不提起,该论罪依然要论罪,以免被人说臣包庇。”
“自然。大哥放心,幽州的事,我早就写了折子递了上去,一定能水落石出。”
谢云霆没有回头。
依旧捏着盛愿的袖口,垂着眼帘,似乎怎么也望不够似的。那双暗夜星辰般的明眸始终微睐,坚持着把盛愿以外的人当成空气视而不见。
“毕竟,我是要拿这些换一件珍宝,自然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马虎。”
盛愿心猛地一跳,心思百转,迂回到连她自己都抓不住。
只觉得连耳垂都是火辣辣的,见惯了他胡闹,但当着官家的面如此,还这么不把大少爷放在眼里这还是第一次。
想从他手里抽出手腕。
谢云霆却更快捉住,不让她动,就这么拉着人来到官家的轿撵前停下。
“臣要换的,便是……”
“盛愿今日受了惊讶,恳请陛下恩准,让臣先把她带回去。”
话被突兀打断。
周围的宫奴重新屏息。
看向那冒犯开口的人。
谢云笙向来都有无瑕公子的称号,这么没有规矩还是第一次。
这些宫奴平日在宫墙里做着日复一日无聊的工作,哪里见过今日这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密事。
兄弟争一个女子不是没见过。
争一个丫鬟,还在官家面前闹得不可开交,这是前朝后宫的独一份。
谢云霆也难掩惊讶。
回头颇有兴致的看了看谢云笙,但手依旧没有松开的意思。
盛愿踌躇着,不知此时该不该开口。
今夜什么都不对。
从游街那对母子,到听说谢云霆死了,到此时。
都偏移了她的想象。
她不知道回去会如何。
可她清楚,不能再闹下去,不然明日所有人都会知晓今夜这一幕,成为别人茶余饭桌上议论的笑料。
“奴婢先回去……”
“你闭嘴。”
谢云霆磨了磨牙,低声轻嗤止住她后头的话。
这傻丫头知不知道回去就是木已成舟,直接被压入新房,然后谢云笙妾室的身份就彻底按在头上。
“大哥,这丫头暂时回不去。”
这边盛愿乖巧不再开口,另一边谢云笙忽地回眸,听起来漫不经心的话语飘来:
“难不成,你和她都不准备回谢府了?”
“二少爷不是这个意思,大少爷,他只是,只是。”
完了,盛愿最不愿意看到的情景出现了。
明明她从来不希望这样,甚至想理清这些。
怎么反而好像越来越乱。
只能紧紧拉住谢云霆的衣袖,让他不要胡乱说话。
“只是,这丫头身为女夷,纵使有人蓄意捣乱,到底还是逃的没影,臣弟认为是该将功补过。”
谢云霆眉梢微挑,别有深意地扫了眼紧粘在他衣袂上的手,理智格外清醒,完全没有把这种小模样的女人所施展的美人计放在眼里,话依旧掷地有声。
他没想这时候彻底撕破那最后一层遮羞布,只是要拖一拖回府的脚步。
第124章 1
官家沉吟了一会,幽幽道:“依你说,孤该让女夷何去何从?”
“自然带是回宫啊。”
盛愿眨了眨眼睛,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谢云霆的意思。
她眼里的难以置信被谢云霆瞧的分明。
干脆狠下心不去看她,转身冲着官家弯着腰,“您也看了,今夜这些百姓有多疯狂,谢府可挡不住那么多百姓的热情,还是宫里安全,后头您不是还要用上她么。”
说着又回头,清浅一笑:“大哥,您说呢?”
拿官家的名号扣帽子,还是当着官家的面,这事也就谢云霆能做出来。
如此冠冕堂皇说着这些,连错处都挑不出。
谢云笙眼眸微微暗了暗,只能淡淡点头:“当然要听陛下的。”
“哼。”
话音落下,周围伺候的宫奴已经知晓官家这是答应的意思。
轿子晃晃荡荡重新被抬起。
盛愿还不明所以呢,腰间被人推了一把,冲出去两步。
想要回头,又被谢云霆的大掌从后头捂住脑袋,将她的头按了回去。
“慌什么,这是陛下答应了。”
相比于她的惊慌失措,谢云霆话里话外都透露出一股子的冷静,对于官家应允没有丝毫的意外和惊喜,好似从开口那刻就已经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即使他行事做事都有些荒唐的找不到边。
她知道谢云霆不会害她就是了,盛愿跟在轿撵一侧,余光瞧见地上大少爷被烛火拉长的影子,抿了抿唇。
想着总得和他说一声。
又被跟上来的人吓了一跳。
“谢云霆,你跟过来做什么。”
谢云霆有些混不吝的咧嘴一笑,将腰间的佩剑重新紧了紧,擦着额上本就没有的汗,不动声色将谢云笙的身影严严实实。
大大咧咧道:“自然跟着陛下回宫。这在街上万一又从哪跑出来个刺客,或者是狂热失智的百姓,保护陛下安慰是臣的本分。”
说着还挺直了背脊,好似开恩一般冲着盛愿吩咐起来:“靠近些,我就两个胳膊一对眼睛,没三头六臂,不站近些怎么能顺手护着你。”
盛愿被他这么一闹,忘了刚才要做什么。
只能咬牙偷偷将步伐迈大了一些,好似这样就能将他甩开些距离。
“孤看你有本事的狠,真有了三头六臂,更要上天了。”
官家声音听起来不仅没动怒,甚至还顺着他的话开启了玩笑。
盛愿也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
忽然一道凝视落在身上,带着天子的威仪。
“少了你,孤身边难道就没旁人保护了?孤看你,就是假正经,非要找理由跟着女夷一同住宫里。”
盛愿如芒刺背。
努力忽视周围明明暗暗打量的目光。
谢云霆装作听不懂,依旧耍赖一般,将话不为所动的抛在一边。
“宫里那么多好医官,您也别小气让人给臣看看,毕竟臣可是实打实的挨了几下。”
一路上,谢云霆有话没话的说着。
盛愿沉默的听着。
紧张感不知不觉荡然无存。
回到宫里,盛愿被安排到住处。
御书房内。
“陛下,如今各地灾情遍地,幽州之所以敢如此行事,不过都是借着灾情煽动民愤,臣有一提议,不知该不该说。”
“少说废话。”
第125章 自导自演
只能听到轿撵行动时,挂在四周的金铃铛被风浮动叮叮作响声。
盛愿悄悄用眼尾去看谢云霆。
谢云霆不知是装作听不懂,依旧耍赖一般,还是没听见,只是沉默着将话不为所动的抛在一边。
又或是察觉到将官家的话丢在一边不符合规矩,过了半晌才懒懒开口:
“我跟着自然是为了看病,宫里那么多好医官,您也别小气让人给我看看,毕竟这身上可是实打实的挨了几下。”
官家冷哼一声不再开口。
一路上,只剩下谢云霆有话没话的说着。
从路边的装饰,捡到今夜月色朦胧,到后天连头顶几片云都数的清清楚楚讲给官家听。
盛愿不知不觉原本惴惴不安的紧张感不知不觉荡然无存。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同样是在官家面前。
谢云霆总是游刃有余,说话大大咧咧没什么城府,反而大少爷句句字字都带着斟酌。
总是绕上几句才行。
刚到宫里,盛愿便被安排到了一处远僻的偏殿修整歇息。
御书房内。
谢云霆坐在下侧,正被医官缝合小腹上的伤口。
不远处宫女正伺候着管家更衣。
六七个宫人进出有序,殿内安静的连呼吸声大些都能听见。
谢云霆面不改色看着小腹上小指那么长的伤口被细细缝合好,连哼都不哼,始终面不改色。
直到身旁投下一道影子,才换成露出几分隐忍,抬起头。
换掉龙袍穿上准备就寝的软缎中衫,官家没了高高在上逼人的威慑。
反而就像邻家上了年纪的老者。
顾不得腰上还在缝合,谢云霆作势要起身行礼,医官惊呼声刚溢出喉咙,就被官家伸手拦下。
垂目端详了一会谢云霆身上的伤口,被宫人扶着到高位坐下。
谢云霆面色如常,缓缓推开医官,将衣襟重新系好。
殿里的宫人跟在医官身后轻手轻脚出了殿,关上门,殿中只剩谢云霆和官家。
没了旁人,两人也不再顾左右而言他,官家冷声单刀直入:“知道行刺的人是谁了么?”
“许是绕乱女夷游街的那伙人是同一伙,陛下放心,巡防营的兄弟自然会尽快查出真相禀告您。”
谢云霆没有起身,就这么坐在椅子上,看不出神色。
官家从一旁暗箱拿出几个瓶瓶罐罐,打开后满殿都洋溢着一股异域的幽香,从中间拿了一个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才半眯着眼睛看向下位的谢云霆:“巡防营查,那你做什么?你遛进京,避开抓捕的人,还冒险到孤面前救驾还眼巴巴跟着进了宫,别告诉孤,就为了粘着那个小丫头。”
“陛下别忘了,我一直没官职在身,是顶着哥哥的名义替您办事,如今他回到朝中,我自然是白身无拘无束,哪来的能力查案。”
谢云霆不禁笑了笑,虽然他本意不是粘着盛愿,但听官家这么说,心情不由的好起来,若不是地方不对,他还想吹两声哨子。
他可不愿意承认,这些日子都没好好和这丫头在一处,只要能有任何机会多相处一会他也是愿意的。
“因为没给你一官半职,所以你自导自演行刺和救驾!”
官家突然带着蓬勃的怒气,几乎下一刻就要让人进来压着谢云霆斩首也不为过。
可他斜睨了台下的人许久,原先设想见面时看他隐忍怒气、瞠目结舌,甚至冤枉的痛苦,挣扎,惊恐这些神色都么瞧见,不免有些失望。
“陛下若是真怀疑,就不会答应让我进宫,更不会和我单独谈这些。”
谢云霆头一歪,俊逸的面容上是正经的不能再认真的肯定:“就算我不说,您也会让我今夜秘密进宫。”
……
盛愿躺在床上。
空荡荡的大殿让她辗转反侧,毫无睡意。
她第一次到后宫,也是第一次住进这么大的屋子。四处都觉得透露一股子阴森森空洞。
脑子里也不由自主想起从前在村子里,那些老人说的皇宫里最多的就是冤死的宫人和怨气冲天不得宠的妃子,见着生人味就是要吃呢。
盛愿不敢睁眼,生怕随时从哪爬出来个鬼咬她的脚。
可眼睛看不见,耳朵却比平替还要灵敏。
门滋啦一声从外开了条缝。
好似有什么人站在那,静静看着床上的盛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