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兰倒也没有想那么多,只当柳嬷嬷是在当面敷衍一般的夸奖,笑了笑,对着内室说道:“老夫人,柳嬷嬷过来了。”
“是吗?那就进来吧。”里面的声音懒洋洋的。
柳嬷嬷掀开珠帘走进去,一眼就看见刘氏平静地坐在梳妆台前,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今日有点凉爽,老夫人要不要尝一尝新鲜的水果?”
刘氏从铜镜里看了一眼神情憔悴的柳嬷嬷,新婚里的那种幸福感不再,不由得奇怪,转过身,又认真地打量了一番,这才缓缓说道:“方才小憩一会,发髻散乱了,你过来给本夫人重新挽个凌云髻。”
第70章 顺势敲打
柳嬷嬷上前一步,顺从地开始挽发。
刘氏不动声色地从铜镜里打量着,当看见柳嬷嬷抬起手,露出手臂上的一块淤青,抿了抿唇。
麻利地挽好发髻,柳嬷嬷将袖子往下拉了拉,挤出一丝笑意,问道:“您看看,还满意吗?”
“真是不错,还是你挽发的手艺最好。”
听到这句话,柳嬷嬷立刻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请求刘氏,表达自己想要回来的想法。
略一沉吟,刘氏想了许多,关于岳福是否回来扯皮,也关于柳嬷嬷回来之后春兰如何安置,她语气里就带着一丝为难:“可是,府邸的嬷嬷,一般成亲之后就无需继续回到府邸做事了啊。”
“那是她们还算富足。”
柳嬷嬷这句话脱口而出,让刘氏瞬间变了脸色。
“听你的意思,是特意过来责怪本夫人没给你谋一段好姻缘了?那你说说,哪里不好?”
“没有不好,只是奴婢实在没有多少积蓄,一想着日后年老体弱,还是需要多积累一些银钱傍身,加之岳福身子有疾,许多事情做不了,家里得有一个人挑起来。所以,奴婢就迫切需要一份赚钱的活儿,请老夫人体谅。”
“赚钱是应当的,你可得把目光放远一些,你不是有个挽发的手艺吗?”
在侯府给老夫人挽发,与在烟花柳巷给那些姑娘们挽发,意义能够一样吗?
柳嬷嬷顿时就明白了刘氏的意思,让她出去讨生活,和那些低贱的村妇们一起。
也就是说,彻底放弃了她吧?
想到这里,柳嬷嬷觉得前景黯淡,立即泪流满面。
“为什么哭?你有没有想过,你回来了,让全府上下的人如何看本夫人?到底是你重要,还是本夫人的颜面重要?”
好好的一件事情,非要哭哭啼啼地说出来,刘氏本来心情就不好,还得面对柳嬷嬷一张苦瓜脸。
忍无可忍,刘氏扬起手,狠狠地给了柳嬷嬷一巴掌。
她的戒指将柳嬷嬷的左脸划出了一条长长的血印。
“啊。”柳嬷嬷惨叫一声,捂着脸,哭得更厉害了。
想起当时说起这门亲事的时候,自己就很不愿意,刘氏也如今日一样,一言不合就是一巴掌下来。
还记得刘氏说什么“这门亲事已经定下,没有转圜的余地。还有,在侯爷面前,你知道该怎么说了吧?”
什么年岁相当,狗屁两情相悦,这些欺骗自我的话语,让她蒙蔽了双眼,过了日子才知道痛苦不堪。
“要哭就死去外面的院子里哭!”
柳嬷嬷的一颗心此时此刻全部冷了下来,她呆呆地望着刘氏无比陌生的脸,少女时期那个明媚的刘氏彻底死了吧?
“老夫人曾经和奴婢说过,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日好?容颜不是一成不变的。老夫人也不是当年的那个少女,也会有年迈的一日,为什么不能看到奴婢的凄苦呢?”
刘氏瞪大了双眼:“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呢?”
简直不知所谓,让她去外面哭,别将晦气盈满屋子,她还说什么容颜老去,就是在讽刺自己已经不再年轻美丽了吗?
柳嬷嬷走近一些,压低了声音,缓缓地说道:“老夫人还记得侯爷当年最喜欢的,很擅长舞蹈的那个女子吗?”
浑身一震,刘氏觉得自己倒呼吸已经很不顺畅了。
“不记得。”她转过身,不想听柳嬷嬷谈论这个话题。“你早点回去吧。”
说完,刘氏去取了五十两银子。
这个世界上,能够被银子摆平的事情,都不是事情,今日柳嬷嬷状态异常,无非就是索要一些银子罢了。
这个套路,想来应该是岳福言传身教的。
还口口声声说不是好的婚姻,两个人都是这么贪得无厌,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奴婢不是来要银子的,只是恳请老夫人怜惜,让奴婢留下来吧。”
“和你说清楚了,你是故意听不懂吗?这里,已经没有你的位置了,你的凄惨老年,也应该由你自己解决。当然,如若你们能够生个一儿半女,你就让儿子颐养天年好了。”
刘氏说完,讥诮地大笑起来。
柳嬷嬷见苦苦哀求都没能让刘氏心软,只得拿了五十两银子,磕头后告别。
等从窗子里看见柳嬷嬷走远,刘氏冷笑不止:还说不是来要银子的,手伸得比谁都长呢,拿了就转身离开,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春兰端了茶壶进来,说是刚才烧开了水。
刘氏对着铜镜看了看,唤道:“春兰,你过来学学这个发髻,夜里在房间里也自己多练习,日后,就由你来给本夫人挽发了。”
方才看见柳嬷嬷擦着眼泪出门,脸颊还有一道红痕,春兰很精明,闭口不问多余的话,只是很认真地看了看,顺着刘氏的话说道:“奴婢一定多学多看,争取为您挽更多时兴的发式。”
刘氏满意地点了点头,顺带敲打一番。
“春兰啊,都说礼不可废,本夫人之所以让柳嬷嬷回去,主要是给她自由。既然已经成亲了,那就以夫为天,守护好自己的小家。她惦念着本夫人,本夫人又何尝不是?府邸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如果她坚持回来,其他人还不是觉得本夫人心狠,破坏她的小家?”
看见春兰似乎听进去了,刘氏拍了拍她的手臂,继续说道:“柳嬷嬷有点倔强,她总会想通本夫人实则是为了她好。你也放心,只要你好好伺候着,等你日后遇到合适的郎君,本夫人也会送你一笔嫁妆,让你风光出嫁。”
“老夫人,奴婢还小着呢,不想嫁人,只希望好好做好分内的事情,伺候好老夫人。”
看见春兰说着就要跪下去,刘氏一把拉住她:“去外面候着吧,下次柳嬷嬷再过来,你就好好地劝慰她,表明你们都羡慕她,要她珍惜现在的幸福日子。”
春兰关好门走出来,瘪了瘪嘴。
她又不是没有看见柳嬷嬷的样子,分明是很不满意,又被刘氏打压了。
还想要她做第二个柳嬷嬷?刘氏真是在做梦。
第71章 妙趣说书
一直等到王氏回到二房所在的南边的院子里,李锦元才微微转过头。
其实,从刘氏的内室出来,她就眼尖地看见了柳嬷嬷。
只不过,柳嬷嬷一看见有人出来,立即缩身躲在了大树后面。
事出反常,又畏畏缩缩的,看来是和刘氏之间有了隔阂。
李锦元想了一下,所以才故意对王氏说道:“日后别在娘面前将卓群夸得太好,她听见了会很不高兴的。”
这是在引导王氏说出刘氏的心眼小,没有想到,王氏会说那么多,甚至,直接点出了柳嬷嬷的话题说。
效果可比她预想的好太多了。
既然做了就不怕被人说,更何况,她也觉得刘氏实在是亏待了忠心耿耿的柳嬷嬷。
菩提苑还不乱,必须让更多的人过来搅混水,届时,刘氏他们会自顾不暇。
陈通近段时日都在指挥装修那个新购置的宅邸,李锦元盼着女儿回来,给宅邸取名为“望月居”。
听说望月居已经装修好,通风一段时日,就可以入住了,李锦元十分开心,带着红素和红叶就要出门。
为了安全起见,她们换上了朴素的男装,又给脸上打了一些黑粉,看上去就像极其不起眼的村民。
“听雨楼重新开业,全部菜品打八折,优惠仅限今日。”
随着店小二高声疾呼,不少路人朝着听雨楼的方向走去,毕竟,那里发生过命案,故事吊着大家的胃口。
不远处的茶肆也不甘示弱,旁边敲着锣鼓,说书先生敲着惊堂木,抑扬顿挫地说道:“路过的各位街坊邻居,今个儿借贵方一块宝地,和大家说道说道京都最离奇的命案。话说有个风姿绰约的小寡妇,独自带着一匣子金银珠宝来到京都,下榻听雨楼不足十个时辰竟然一命呜呼。预知详情如何,大家伙进来喝杯茶水,且听老朽细细道来。”
李锦元一下子就被吸引了注意力,她还为这个事情差点被大理寺请去喝茶,这个案件的过程和结局,一定要去听一听。
找了茶肆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坐下来,不一会儿,不小的大厅里就坐满了人。
“哐哐哐”,锣鼓敲了起来,众人都安静下来,等待着说书先生往下讲。
“某一日的卯时,一个穿金带银满身贵气的女子前来听雨楼住店,因为夫家是商户,日子富足,平日里商来客往,妇人总是将自己打扮得非富即贵,让合作方明白他们家的底气和豪气。”
一开始,这个故事还算正常,慢慢深入之后,说书先生添油加醋随意发挥,将这件事情的原委改得面目全非。
“失去了相公之后,原本富裕的生活一下子变得岌岌可危,小寡妇为了生计,不得已独自前来京都讨账。她选择了京都最好的听雨楼,一来,是因为她由奢入俭难,一时难以改变生活习惯。二来,她也知道,能够入住听雨楼的,都是非富即贵的人物。所以她暗暗想着,如若能够在这里偶遇一个如意郎君,岂不美哉?”
这妇人心里所想,说书先生都能够知道?李锦元觉得有点可笑。
她摇摇头,不经意地看见四周的听众都凝神聚气地听着,一副十分投入的样子,就连身边的红素和红叶,也听得入迷。
这不是案件复述,更不会有情况推理,不过是茶肆吸引客官的一个噱头,故意将知道的点滴情况说得曲折婉转。
“小寡妇一听说甲字号房间住了一位男客官,而且是长期住在这里的客官,她立马来了兴致,打着是否可以换个房间的幌子,故意去敲门,想和这个公子套近乎。只见这位住在甲字号房间的公子身材魁梧,朗目星眉,由于是从睡梦中被敲醒,公子身着白色里衣,系带松松垮垮,露出傲人的好身才。小寡妇垂涎玉滴,看得蠢蠢欲动,恨不得立即就将公子据为己有……”
咳咳咳,李锦元刚喝了一口茶水,差点没有把自己呛死。
她咳嗽得太响了,又大力拍着前襟,打断了说书先生的话。
大家伙有点不耐烦地齐齐转过头过来看着她,说到最精彩的时候,她这么惹人注意是很让人讨厌的事情。
说书先生顿了顿,疑惑地问道:“这位客官,是对老朽说的故事很有意见?”
真是难堪到家了,李锦元摆摆手,又喝了一小口茶水,好不容易才镇定下来,不得已,拿出十两银子让红素送上台去。
“在下喝茶呛着了,打扰了诸位的兴致,特致歉。这个故事字句精妙,扣人心弦,恳请说书先生润润嗓子,继续说。”
她捂着脸,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偷偷溜出去,又担心万一磕碰到哪里,引来全场的再次关注可就麻烦了。
一个紫色的身影就坐在她的斜后方,对她方才的所作所言怒不可遏。
感觉到后背刺人的目光,李锦元转过身去,对上沈之焕的脸,无奈地扯出一个尴尬的笑意。
沈之焕拖了小凳子凑上前来,低声问她:“哪几个字显得字句精妙啊?”
对于这种明知故问,她毫不含糊地怼了回去:“甲字号房间公子的出场,我特意付费十两银子,以示赞助。”
“怎么就只值十两银子?”
“那也比八个肉包子值钱。”李锦元没好气地说,她一直记得,某个没有义气的人,拱手将她送到大理寺少卿的面前,自己跑得那叫一个快啊。
甚至,事后这么久了,重逢后都没有一句歉意。
“你俩别说话,故事正精彩呢。”身后的人说了他们一句。
“那甲字号房间的公子可以说是夜夜笙歌,前一夜左拥右抱好不快乐,体力都被扎干,此时此刻,即便面对漂亮妩媚的小寡妇,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致。他很想继续睡觉,于是严词拒绝了小寡妇想换房间的建议。小寡妇见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提出她房间里有一些奇珍异宝,想领公子去看看,怕公子不答应,还抛出一个魅眼。”
李锦元低下头,捂住嘴巴一个劲地偷笑,整个人颤着。
第72章 红叶李子
沈之焕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他分明是一个洁身自好的好青年,怎么到了说书先生的嘴里,就变成了纸醉金迷的纨绔子弟了?
想了想,他以手指蘸着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一个“走”字。
李锦元摇摇头,沈之焕自取其辱关她什么事呢?再说了,听听说书,都化解了她对沈之焕的气愤之情。
“甲字号房间的公子无暇应付,自然忽略了这个媚眼,甚至还带点起床气,烦躁地说不看,转身就关闭了房间。小寡妇吃了闭门羹,一点都不气馁,反正就住在隔壁,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有的是时间和机会。她就不信了,这天底下,还有哪个男子对于美女和金钱不心动!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回到乙字号房间没有多久,就一命呜呼了。诸位客官,你们都猜一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一问,茶肆的大厅里就好像沸水一般炸开了锅。
“依在下看来,定然是甲字号的公子欲擒故纵,装作毫不在意,其实暗暗翻窗而入,夺得财物,杀人灭口。”
沈之焕听了,气得要吹胡子瞪眼睛了,拿起折扇使劲地扇着,他有人才有相貌更有钱财,需要做这种事情吗?
“不,或许是小寡妇被甲字号房间的公子怼得颜面无存,一时间接受不了,自行了断了,毕竟,我们都不在当场,谁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话。”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当时有第三个人在场,看见甲字号房间的公子不知好歹,也恨小寡妇有眼无珠,气愤地了结了小寡妇。”
“方才不是说小寡妇珠光宝气一路招摇过市吗?或许,就是财富外露,被路上的某个人盯上了,趁着小寡妇和甲字号房间的公子起了龃龉,杀人越货,将嫌疑的目光转移给甲字号房间的公子。”
“大家为什么只是将矛盾放在这两个人身上呢?也有可能是小寡妇不守妇道,卷了相公的遗物和情郎私奔,结果被夫家的男丁追踪到京都,趁着夜深人静解决了她。”
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指着最后一个发言的男子说:“这位公子说对了一半,小寡妇确实卷走了相公的遗物,甚至都没有给年幼的孩子留一份,她独自来到京都,这个行为让夫家的人十分气愤,小叔子也跟着来到了这里。大理寺的人抓到小叔子的时候,他驾着马车往家乡赶。而且,在他乘坐的马车上,找到了小寡妇的衣物和不见的财物,还有一把锋利的匕首,上面还有未来得及擦干的血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