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茶肆出来，李锦元一直愁眉不展。
“怎么，方才不是一直在笑话我吗？突然良心发现，觉得自己不该了？”
沈之焕走在她的身侧，没好气地说。
“不是，突然觉得这个事情疑点重重。连说书先生都说，那个女子是来京都收账的，她来的时间很短暂，肯定账目还没有来得及收回来，既然小叔子连她身上带着的财物都要夺走，说明不单单是气她，更看重家族的财物。既然如此，为何不能等到她收账完毕？或者，小叔子也可以拿着账单继续收账，何以驾着马车往回走？”
“案件是大理寺接的，自然会有一个让人信服的结果。说书先生又不知道全部真相，不过是信口胡诌罢了，你不要太在意。”
李锦元却很认真：“可是，大理寺抓住了她的小叔子，万一，不是小叔子杀的人，岂不是冤枉了一个好人，也错过了一个坏人？”
“案件还没有完结呢，你放心，我持续关注着，万一那个吴大人不是个头脑清醒的东西，我就击鼓鸣冤，还那个小叔子一个公道，也不让那个小寡妇含冤而死。”
“小寡妇”三个字听在李锦元的耳朵里特别刺耳，毕竟，她也是一个小寡妇，死相公的事情，谁也不想的。
“沈公子不知做什么营生，成日看上去无所事事的，当然了，你不想说也没有关系，我只是那么一问。”
沈之焕有点得意地笑了笑：“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也就是把北地的特产卖到皇宫里，买卖做得大，来回一趟就可以赚一般商户一年的银子，所以不需要每日都费心费力的，剩下的时日，就可以自由自在地享受生活。同时，也四处看看还有什么更好的商机。”
“北地啊？”李锦元勾起了对往事的回忆。“我曾经去过，最喜欢这个季节了，因为那里有很好吃的红叶李子。”
陡然想起慕容谦曾经给她带过几次红叶李子，而且，慕容谦和沈之焕是好兄弟，这么看来，应该是沈之焕带回来的。
沈之焕看着她欲言又止的表情，知道她在想什么，故意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说道：“阿谦似乎也喜欢吃红叶李子，今年就催促我现摘现发，几次托人运送回来，而且，我这一次回来得仓促，没有来得及带一些，他还不开心了。”
“红叶李子是不是不适合久放？从北地运送过来，只怕不是那么新鲜了。”
听到李锦元这么问，沈之焕就明白慕容谦这个木头根本没有和她解释，她肯定是吃到了红叶李子有点拉肚子，情绪很不好。
他不由得在内心里叹了一口气。
这个慕容谦啊，看上去通晓人情世故，其实木讷得不得了。既然心悦于人家，又故作高冷，如何能够拉近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呢？
顿了顿，沈之焕笑起来：“快马加鞭，加之果子不等熟透就现摘包好，可以保存得很新鲜的，按京都这个天气，收到果子的时候，会甜度刚刚好。只不过呢，我当时找了几个杂役帮忙，他们可能嫌弃我给的工钱太少，故意将摘下来的果子泡在巴豆水里。这也是我后来回到京都才知道的，所以，我特意问了阿谦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那个人皮糙肉厚，也可能吃之前有反复清洗过，根本没有事。他完全听不懂我在问什么，我就不多说了。”
李锦元一怔。
第73章 偶遇璧人
想着果子都是吸收大地甘霖，以往在北地，顶多就是冲洗一下就可以，等不及的时候，甚至只是在袖子上擦擦就放进嘴巴里了。
红素可能也没有多泡水冲洗几次，慕容谦更不知道来龙去脉，所以，不能都怪在他的头上了。
看见李锦元所有所思的表情，沈之焕知道自己解释清楚了。
“可惜，夏季即将过去，今年再也吃不到了，不过，北地还有一种红沙果，你肯定没有吃过。鸡蛋大小，沙瓤，很好吃。等秋季有机会回去的时候，我给你带一些过来尝一尝。”
“是吗？还真的没有见识过，那就提前谢谢沈公子了。”
两个人并肩走着，又说了一会儿话。
突然，李锦元站定，再也不肯继续往前走了。
慕容谦一袭深蓝色的滚边长袍，系着一条浅蓝色的腰带，正侧面对着他们，站在一家成衣铺门口。
“巧得很，那不是阿谦吗？”
沈之焕刚要开口喊人，从成衣铺里一阵风一般跑出来一个红衣女子。
“阿谦哥哥，你怎么来了？”
女子一边说着，一边扑过来，一把环住了慕容谦的腰，她的下巴抵着他的前襟，昂起头欣喜地望着他。
慕容谦冷着脸，抓住女子的手腕，一把拉开。
“你还好吧？”
方璇玑笑得更灿烂了，得意地反问道：“阿谦哥哥，你其实很在意我的，是不是？”
慕容谦后退一步，离方璇玑有两尺远，说道：“出门怎么没有带护卫？京都最近有点不安宁，年轻漂亮的女子出门都要特别注意。北冥司还有其他公务，我送你回府。”
他不想当面说张纨绔在大街上横着走的事情，以免造成人心惶惶，但是，就方璇玑的个人安危，他还是很注意的。
年轻漂亮？方璇玑低着头，傻乎乎地笑着，这是不是意味着阿谦哥哥内心是这么看她的？
她把玩着发辫，温柔地答应着，跟着慕容谦往府邸走。
李锦元看着一对璧人的背影，内心似乎有一股酸水往外冒，她愣了愣，还是按捺住这种感觉。
毕竟，慕容谦又不是她的什么人，更没有给过她任何承诺，而且，她已经是已婚妇人，怎么可以生出任何不该有的念头？
再者，慕容谦和那个女子，男未婚女未嫁，都已经老大不小了，有个伴侣，不应该大惊小怪的。
“他们没有什么的，不过是青梅竹马而已。”
这句话说出口，沈之焕就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这不是比不解释还要糟糕吗？
但是，总不能说，这是慕容谦不肯承认的未婚妻吧？
“你不觉得他们在一起很般配吗？一个英俊，一个美丽；一个冷淡，一个活泼。外表般配，性格互补。最重要的是，相处也很融洽，总比其他没有怎么见面，互相也不太了解就成亲，结果成为怨偶的好。”
沈之焕很会抓字眼，不由得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么说来，你和你相公其实不是很好？至于是怨偶吗？”
李锦元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且不知道在想什么，好一会儿，这才缓缓说道：“其实，夫妻之间和朋友之间应该没有区别，人的感情都是相互的，你愿意为了我拼上刀山，那我也会为了你怒下火海。没有道理我为了你敬一丈了，你连还一尺都要犹犹豫豫，那我还继续傻乎乎对你好？”
“你们这些年轻女子，平日里都是看话本子看多了，将爱情想象得过于美好，以至于回归到现实生活里，总觉得落差太大，不能接受，所以在府邸里挑三拣四。”
“我可不是这样，因为我不太喜欢看这些夸张的话本子。”
“那你是眼睛被蛤蜊夹住了，没有看清楚相公的本质。”
点了点头，这句话李锦元可不否认，初见的时候，真觉得岳天赐是个谦谦公子，可不是就是眼睛被蛤蜊夹住了！
“沈公子，你会因为看中女子的家产而娶你不爱的女子吗？”
问完这句话，李锦元顿时又觉得多余，毕竟沈之焕的家产应当比岳天赐多，或许根本不会在意女方有没有财产。
“你该不是想问我，如果相当驸马会不会娶自己不爱的公主吧？”沉吟了一会儿，沈之焕似乎想到了什么，大笑起来。“或许会，当驸马在外人看来挺可怜的，但是，很适合我这种没有上进心的人。只要不争权夺利，不醉打金枝，就可以坐拥金山挥霍，人生已经很快活了。”
岳天赐娶了她，一不需要看岳父的脸色，二不需要受她的刻薄，而且，她的嫁妆都在补贴侯府的开支，已经比当驸马好许多了，为什么还要迫害她的全家呢？
当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以沈公子随遇而安的心态，娶了谁都可以过得很幸福。”
“听雨楼打折促销，要不要去尝一尝？为了报答你的包子恩情，这一顿我来请客。”
李锦元灿烂地笑起来，其他事情都不想再想了，活在当下。
“在听雨楼受了那么大的刺激，几乎是名利双失，你还要去听雨楼？”
“那怎么办？要说美食，全京都也确实只有听雨楼最吸引人，或者说，你还有什么好地方推荐吗？”
“跟我来吧，先卖个关子。”
一盏茶之后，李锦元带着沈之焕来到了一个破旧的小巷子，他看着一排整齐却有点年岁的木屋，表情很忐忑。
看见李锦元大步朝着其中一户人家走去，他也镇定下来，跟着大步走。
还没有走近，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肉香味，不同于听雨楼的大料炒肉那种香，说不上来的感觉，肚子却不争气地叫起来。
“沈公子啊，你的肚子可比你这个人要实在多了。”
从不起眼的木门进去，找了一个房间坐下来，一个花白胡子的汉子迎上来问道：“二位客官，想吃点什么？”
“三鲜汤、清炒叶子菜、大杂烩。”
听到李锦元报菜名，沈之焕有点不乐意了，满脸都是要离开的表情。
“沈公子，里面有个玄机，看你能不能看得明白。”
第74章 流泪满面
听到有玄机，沈之焕抬起头看了汉子一眼。
那个汉子也看过来，略微一怔，随即手里的菜单都要吓掉了，正不知所措的时候，看见沈之焕对他度了一个眼色，这才慢慢镇定下来。
“沈公子，你别看老莫长相有点粗犷，做起菜来可是出的精细活呢。”
“那就赶紧去做饭吧，我都饿了，这一次，我倒是要尝一尝，看看是否比得过听雨楼厨子的手艺。”
老莫也不多言，点了点头就去了后厨，然后唤了一个小后生过来给他们添一些茶水。
不过是最差等的茶叶，喝起来口感有点涩口。
看见沈之焕喝了一口，就皱巴着脸“噗噗”地吐着渣子，李锦元笑起来：“沈公子没有吃过苦，其实，这种粗茶虽然进口苦涩，但是对于我们的身体还是有好处的，偶尔吃点苦不是坏事。”
“你一个深闺妇人，到底是怎么找到这么隐蔽的地方的？”
“那是老莫的口碑好，物美价廉，而且，来这种地方吃饭，既可以打牙祭，又不会遇到夫家的人。”
低头喝了一口茶，掩盖住内心的激动。
李锦元没有说的是，她是帮助京都白虎大街街尾的乞儿们才认识老莫的，虽然不知道老莫是从何而来，但是谁没有一个过往呢？落魄的时候，有个歇脚的去处已经很好了。
一问之下，得知老莫还有做菜的手艺，她借口让老莫收几个大一些的乞儿当学徒，付了一大笔定金，凑合着让老莫开了这间小店。
酒香不怕巷子深，附近的一些商户、夫子等人也经常会来关照一二，甚至哪户人家办宴席，也会请老莫过去主厨。
日子看上去很清贫，可是却能解决老莫和一些乞儿的温饱，他们也知足常乐。
上一世，老莫突然不知道犯了什么事情，仓皇逃出京都，在外躲避官差的时候，意外遇到了柳依依，也牵出了另外一件大事。
李锦元眨巴一下眼睛，掩盖住内心的复杂情绪，她告诉自己不要想前世的因果了。
此刻，老莫还是好端端的，一定要提醒他注意少出门，即便受到坏人的挑衅，也要忍耐住，不与人发生冲突。
如此，才能避开犯事吧？
不一会儿，李锦元点的三道菜就被小后生端上来了，很有看相。
“二位客官慢慢吃，还有一份鸡丝粥炖着，快好了。”
“我们没有点这道菜啊。”
小后生笑起来：“师傅说，这位英俊不凡的公子第一次来，蓬荜生辉，特意送一份鸡丝粥尝尝鲜。”
“老莫对你真是另眼相待啊。”李锦元拍了一下沈之焕的肩膀。“我来这里好几次了，从来没有赠送过菜肴。”
“这一点你就别妒嫉了，毕竟，容貌是天生的。”沈之焕甩了一下长发，伸出手摸了摸玉扳指，也笑起来。
不一会儿，小后生就将鸡丝粥端了过来。
有且只有一碗，白色的鸡丝堆成一座小山，淋了香油，馋得人直流口水。
“发什么愣啊？你不愿吃还是不敢吃？要不，我来帮你吃了？”
沈之焕拦住李锦元的手，以筷子拌了拌，大口吃起来。
温度适宜，口感……和他儿时曾经吃过的一样。
他又吃了几口，大声说道：“不久之后，我又要去北地了，京都的生意还算不错，这几年也存了一些银子。今儿个吃了这顿饭，我才知道，其实什么都没有变，儿时的味道还是让人感到幸福。我们……苦日子结束了，以后都会越来越好的。”
李锦元也陷入在自己的思绪里，听到沈之焕这么感慨，她点了点头。
生活不变，都要朝前看，这一世肯定要比上一世要好。
他们不知道的是，不远处的门缝后面，老莫早已经嘴唇颤抖，泪流满面。
吃完之后，李锦元付了银子，先一步开门出去。
小后生过来收拾碗筷，看见鸡丝粥的碗有点不平稳，端起来一看，顿时瞪大了眼睛。
“师傅，五百两的银票呢，是方才那个公子打赏的！您说他英俊不凡，他可真是打心眼里高兴呢。”
老莫拿起围裙擦擦脸上的眼泪，接过那一张大额的银票，又将李锦元方才给的碎银子递给小后生。
“去，上前面小巷子里去买糖饼和乌梅饮子，给后院做事的孩子们一人一份，今儿个是个好日子。”
“谢谢师傅！”
小后生去后院喊了帮手，孩子们笑闹着，一溜烟就跑远了。
走回到朱雀大街的时候，意外地又遇到了慕容谦。
看方向，他应该是从北冥司出来，往永宁侯府去。
沈之焕看了看，对着他意味深长地笑起来，打趣地问道：“大都督今日忙完了吗？”
慕容谦看着迎面走过来并肩而行的两个人，语气里就带着酸意：“你们怎么在一起？”
“是这样的，原本我打算去听雨楼吃饭，结果遇到了李小兄弟，她担心我去听雨楼勾起不好的回忆，再一次身心受到创伤，就带着我去吃了更好的东西。”
转过头，他笑着对李锦元说：“说真心话，虽然菜式少，但是口味一流，不输于听雨楼，感谢你引荐。”
李锦元也没有多想：“你喜欢吃的话，下次约着再去，多点几道菜式。不过，下次轮到沈公子你付账了。”
慕容谦看着他们话来话去，根本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就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握拳放在嘴边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子。
“时辰也不早了，二位公子告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