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珍宝楼还有一坊,二十几名祁国公的侍从赶着马车晃悠悠穿过市肆,领头的侍卫首领在马背上伸了个懒腰,队列里其他侍卫也忍不住好奇打量北境风光,一行人这几日赶了几百里的路,行至此都有些疲惫,好在霸州异域新奇的街景让人不虚此行。
街上能看到传教的辽僧人、锦衣玉冠的辽商,在众多汉人之中很是扎眼,不过不知最近有何缘由,辽商和辽僧比往日多了不少,大宋和契丹对边境各州百姓管理极为严格,除了僧人和商人,其他人严令禁止跨过边境线流窜他国,一经发现,鞭刑五十杖刑八十,若有作奸犯科、散播机密、行迹不轨者,直接处死。
车队到了英华街一带,突然,郡主马车里的铜镜刺眼一闪。
卫聿川顿时警惕:“有埋伏!保护国公郡主!”
侍卫队和祁国公的手下猛然一愣,眨眼功夫,两侧酒楼茶肆高层上突然冒出数名弓箭手,一行凶悍流寇模样的鬼祟从闹市街巷中蜂拥而出,直冲祁国公。
马匹受惊,瞬间扬翻一车货物,两个行刺者跳上马车,挥剑冲向郡主,卫聿川飞身提剑横穿两人腿部,留活口待后续问话。
西北方向三人、东南方两人、茶肆屋顶还有一个,卫聿川摸清了高处弓箭手的位置,多支箭直冲卫聿川飞来,他闪身避向马车背后,利箭擦颧骨飞过,卫聿川探身掏出嵌在马车底端的弓箭。
“嗖嗖嗖!”卫聿川三箭齐发,西北方三个蒙面人跌下楼。
“啊――!”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嚎叫,祁国公腿部中刀血流如注,滚下了马车,几个黑衣蒙面刺客拖着祁国公准备撤退。
卫聿川刚要追,突然半路杀出一个身手不凡的蒙面人拦住了他去路,招招皆中卫聿川要害。卫聿川几番要去揭他的蒙面,都被此人一一挡回。
卫聿川铆劲正要反杀,一把迷烟在面前炸开,躲避之际,蒙面人已经挟持祁国公不见了踪影。
“救命呀!救命呀!”一旁传来龙[郡主哭喊声,空中和地面的袭击招招致命,散落一地的珍宝无人在意,卫聿川甚至找不到突围的缺口。
来不及深究了,再不走定会毙命于此,就在卫聿川准备冲进包围带郡主撤离时,几个歹人引燃了黑火球扔向沿街楼阁。
“小心!”
“嘣――!”沿街顿时起火,一声爆炸巨响将整个英华街炸地如末世一般,满天白鸽在火光冲天中逃亡,爆炸横飞中,卫聿川将郡主扑在身下死死护住。
一阵诡异的香气扑面而来。
卫聿川缓缓睁开眼,耳边似乎还残留着爆炸的轰鸣,他喘气困难,似乎有人在压着自己身体。
定睛一看,龙[郡主竟然粗鲁啃食着自己双唇!
“郡……唔!”
温热和柔软瞬间铺满卫聿川整个身体,他慌张推开她,她扑过来,他再推开,她又压上,卫聿川怕伤到郡主,丝毫不敢用力,龙[郡主拿捏到了他的命门,压在他身上,肆无忌惮亲咬起他嘴唇来。
“嘻嘻,果子哪有你好吃。”
“万万不可!”刚张嘴拒绝接着,就被郡主密实地吻堵上了。
冰凉的手伸进了卫聿川里衣,一把扯走碍事的布料,在紧实透净的胸肌前挲磨。
几日的紧张和疲惫在此刻缴械投降,卫聿川鸡皮疙瘩瞬间起来,郡主气息渗进他身体,头越来越沉,几次要起身都被郡主按了回去。
有诈,这长在深闺中的郡主过于力大无穷了!
再扯过龙[的手一看,手心有茧?习武之人?
卫聿川果断起身反扣龙[,可头晕耳鸣,像被下了迷药一般,实在找不到反制发力点,又倒下去,模糊地视野中,身前女子扬起清裸的身体,散开了发髻……
迷迷糊糊中有湿热的舌头舔着脖颈,又湿又痒实在难受,卫聿川猛然推开,立刻行礼下跪。
“万万不可!昨日着实于理不合!护郡主安危是属下职责所在,郡主不必以……以……”
“汪!汪汪!”
迎着晌午刺眼的阳光睁开眼,卫聿川疑惑抬头,一只流浪的京巴狗哈哒着舌头乖巧蹲在他面前。
跪成狗了?!
卫聿川起身回看四周,天光大亮,房里门窗大开,帷幔乱飞,地板散落着郡主和卫聿川的衣服,女子已经不见踪影,满屋狼藉,只剩赤裸身体,裹着床幔的自己。
偌大的宅院人去楼空,没有守卫、没有祁国公和郡主、也没有马车和家仆……
一切像从未出现过,空中飞过几只黑鸦,卫聿川跑到空荡荡的深宅大院中,茫然惊愕。
英华街已经是废墟一片,弥漫着一股呛鼻的烟味儿,还有几只糜烂的鸽子尸体,破楼被炸的千疮百孔,一家当铺的招牌此刻就在脚下,被烧得只剩一小块,卫聿川赶到此地,一阵头晕袭上来,眼前眩晕模糊,昨夜那假郡主一定给他喂了什么东西。
“让一让!让一让!”一行工匠从牛车上下来,驱赶着百姓,用木栏围挡着身后残败的亭台楼阁,准备开荒维修。
从人群里钻出来一个十一二岁的男童追了过来:“川子!川子!”
卫聿川按着他的头拎过来:“别到处乱跑!”
小桑黑皴皴的,嗓门贼大,油滑皮实一街头小混子,整日在街头游蹿,跟要饭的抢吃的,有次偷胡饼被人打出来了,卫聿川看他可怜,就拿了点药和板子给他固定了腿,给了点碎银,又帮他找了个郎中。
后来小桑跟了卫聿川好久,知道他是机宜司的人。于是隔三差五煞有介事给卫聿川提供情报,小桑的哥哥似乎曾经是哪个官员手下的谍人,多年前派出去再无音讯,小桑以他哥为荣耀,觉得自己早晚是个叱咤风云的大英雄,他认为每条情报都至关重要,稍有不慎大宋就会面临亡国危机。
“看看这个!我新截的!这两天城里总有鸽子飞,腿上绑着信儿呢,我看见有人到处抓鸽子,鸽子都快抓没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鸽子都快抓没了。”
小桑不散伙,又攀到卫聿川身上抓着他脖子在耳边神神秘秘:“川子,你不能信任任何人,只能信任我,大宋没我,迟早要完,你给我五两银子,我把后半截儿给你。”
他手心是坨脏兮兮的字条,画了些鬼画符一样的东西,卫聿川戳他脑门,“大宋安危不会挂在一个字都认不全、鞋都丢了一只的人身上,赶紧回家去!”
“嘁,不要拉倒。”小桑撞了他肚子一下,撒欢跑掉了。
卫聿川顿感腰间一空,小桑把他钱袋摸走了。
算了,拿就拿吧,本来也是要给你的。
昨日当街凶案让整个霸州充满了紧张和肃杀,百姓零星在街上冒个头买点货,很快便钻回家了,这是北境要塞,战事频发的年代是兵家必争之地,和平岁月也会偶发险情,朝廷派了重兵驻镇,霸州城里驻扎着巡边府、皇城司特派巡边队、以及隐藏在霸州大后方的机宜司。
机宜司外墙是深灰色砖块砌成的高墙,平日很少有人来此,寂静的能听到脚步回声,路过的麻雀也都会被审视一番,但今日却略显嘈杂。
高墙外停着几辆不安的红骅,是皇城司的马,巡边使和机宜司向来不对付,而皇城司更是双方嘴里的臭狗屎,今日皇城司主动前来是为何?
卫聿川在门口搜完身,往深处去,赶到天罡殿前方时便听见里面传出激烈争吵。
身穿黑金裹边绣着暗纹的皇城司一脸嚣张,领头的是亲从官季铎,正大声质问着什么。
“护送使臣以往都是我皇城司负责,机宜司这次主办,英华街爆炸、祁国公被挟持生死未卜,我皇城司的人也伤了,若是让汴京知道,定会降罪边防,谁也脱不了干系!”季铎质问,论品级,他低面前的两名机宜官半阶,但皇城司可越过朝廷直接汇报圣上,仅凭这点足以让皇城司众人无视任何规矩。
“我司已派人搜捕全城,寻找祁国公。”机宜司一处管勾吴祥之说。
“你们不用跟我打马虎眼,你们肯定藏着事,隐藏线索不共享,机宜司又想揽功啊。”
“吴大人、徐大人。”卫聿川踏进来复命,众人立刻禁声。
“你怎么才来复命?”
“呃……出了点意外,龙[郡主是假的。”卫聿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脸就一张,得省着点丢。
“你先退下。”徐慎朝卫聿川道。
卫聿川默默退下,来到了天罡殿隔壁房,关上了门。
卫聿川打量此房,来到最左侧窗边,摸到窗框和墙体的连接砖缝,掏出藏在后颈衣领里的细细长长的闻金,这样东西藏在他身上很久了,机宜司门口的守卫从来没有搜出来过,卫聿川塞进缝隙处,留了一头在外面,侧耳贴近闻金空管处,隐约偷听到隔壁的交谈。
“五日前死在粮仓街口的那个人,被你们藏到哪去了?是不是跟此案有关?!”季铎似乎走了几步,逼问道。
“机宜司窝藏线索?!”
嗯?还有这事?谁死了?卫聿川往墙根凑了凑,想听清是什么事,以自己的权限上层很多机密都不得而知,只是个底层奔走的牛马,说点难听的,若是那天外派死了,可能都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死的。
卫聿川又往前凑了凑,突然一个黑影闪过,瞬间移到墙边,一把掐住卫聿川咽喉,抠着他的颈子猛地将他扔出去。
卫聿川灵巧翻身,跪滑至墙根,铆劲力反扑回去。两人交手拳拳到肉,从房里打到殿外,一招一式环环相扣,再熟悉彼此不过,打斗声吸引出了周围机要房里的人,卫聿川脖子被划出血痕,他和季铎怒目对峙,牵制着彼此的四肢从长廊摔到草地,卫聿川一个翻身将他压在了地面。
“认输吗?”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借任务偷着回汴京。”
“用你管?!”
季铎冷笑:“袭击朝廷亲官,按大宋律法,可凌迟处死。看在你曾经喊我师哥的份上,可以让你死的明白点。”
“……”卫聿川锁喉的手逐渐松开,季铎一脚踹中他腹部,捏起卫聿川下巴,将他拖至大殿前,机宜司司长褚明达也被院中喧闹吵了出来。
“帮机宜司抓了个家贼,此人违反机宜司铁律,携窃听闻金入司,窃听要事。使臣行踪泄露,是不是有内奸啊?我看八成就是卫聿川!”
卫聿川瞥他,低声道:“我往哪拉屎你是不是也要闻一闻?在皇城司就学了点狗叫?”
季铎眼底闪过愤怒,立刻拔剑抵住卫聿川肩膀:“跪下。”
“皇城司副使闵大人到!”
闵伯寅带着手下来了,刚一进来,看到司中景象略有诧异,卫聿川拳头攥紧,当众跪了下去。
偌大的机宜司肃穆低沉,几位朝廷重臣犹如泰山压顶,四周闻声围观的机宜官们窃窃私语,只有卫聿川跪在中央。
“这不三处卫聿川吗?”
“听说昨晚他被那女子拖进屋里了……”
“这小白脸原来是喜欢在下面啊……”
卫聿川低眸,风言风语全都传进了他耳中,他梗着喉头不语,静候发落。
“卫聿川借公差查私案,都已经是谍人了,还惦记汴京第一弓箭手的身份,中饱私囊,玩忽职守!此次使臣遇袭,机宜司全责,一切需要钱的地方,就用他俸禄来填了吧,费心培养他,他也得知恩图报,当月俸禄不够就延续下月,下月不够用一年。我这就上报巡边府,说机宜司谍人卫聿川未尽职守,甘愿受罚。”
“你!”卫聿川欲起身反抗,季铎一掌扇下去卫聿川嘴角渗出鲜血。
四处围观的机宜官们倒吸一口凉气。
站在卫聿川面前的有朝廷正四品、正五品、从五品、从六品官员,而自己只是个小小的殿使,连品级都算不上,若不是几年前那桩莫须有的冤案,作为昔日的京城第一弓箭手,何至于沦落到被当众罚跪掌掴、用剑以死威胁的境地。
一阵耳鸣传来,侧脸疼痛火辣滚烫,卫聿川腰杆挺直跪在地上,“禀告诸位大人,英华街与我交手的杀手像是蕃兵,其他刺客身手都不如他,此人应该是组织者,刺杀定是早有预谋。”
“是辽人还是宋人或者高丽西夏人?”褚明达问。
“回大人,当时情况紧急,并未掌握。”
“报――!”机宜司正门守卫举着一小包东西高声速报跑进来。
褚明达上前:“什么事?”
“回司长大人,方才我等在接应闵大人一行入司,有人趁我们不注意投掷了此物到门外。”
守卫打开砖块大小的油纸包,里面有一块黏黏糊糊的肉,正啪嗒啪嗒往下滴答油水,还有一封手信。
在场所有人闻声都聚了过来,褚明达打开信纸,上面只写了一句话:三日之内,一万两白银,放到东渠胡同路口,见银子,放人,没银子,死人。
季铎打量着油纸包里的那块三肥七瘦、还在渗血的肉块,“五花肉?什么意思?”
“不是五花,是人大腿中段的一块肉。”卫聿川用细长的闻金拨开肉块,比猪肉更白的一面翻了出来,“股肉。”
第2章 .信号篇二 机宜司三处,卧龙凤雏
皇城司一行倒吸一口冷气,有人开始呕吐,皇城司副指挥使闵伯寅后退小撤半步,“绑匪来者不善,褚大人,东西是送到你机宜司的,若是需要我皇城司出手,定会鼎力相助。季铎。”
“大人。”
“回府。”
皇城司一行沉重的脚步声逐渐离机宜司远去,机宜官们立刻去分析信纸和肉块,徐慎递给卫聿川一份霸州城池图,“一处已经排除了大致范围,你们三处尽快找到刺客藏身地,救出祁国公。”
卫聿川擦干净嘴角的血,卷起标注密密麻麻的地图,默默离开了机宜司。
离开了隐秘僻静之地,照旧往霸州繁杂市井中一处安静街巷走去,那里才是三处的老巢,一个陈旧不起眼的布坊,用机宜司的话说,总司负责门面,三处负责背面,三处谍人必须大隐隐于市,方便行事。
门框松散吱嘎嘎摇曳,没人修,当街的匾额招牌从没换过,对外看起来就是一生意欠佳的铺子,布匹和料子丑陋又过时,间歇性露面的伙计有的脾气差、有的听不懂人话、还有的浑身散发着疲惫憔悴幽怨之气,路人经过此地,打眼一看柜台上仿佛被开店吸干了精气的伙计,瞬间被这股味儿顶走了,几乎没人进来光顾。
明明只有一个小门头,匾额上偏偏写着“楼”,只是不知出自哪位才子之手,“大依楼”三个字如同鬼画符般难以辨认,前年风雨把“楼”的木字旁刮走了,去年又刮走了“女”字下面两个点,打眼一看,匾额上好似亮着响当当的三个草书:“大夜壶”。
是十个人里有九个人能看错的程度。
三处的人拒绝自己当差的地方叫大夜壶,通常走后门。
这里几位谍人都像卫聿川一样身上背有悬案,在卫尉寺蹲过不同时长的大牢,当初有数名各有所长的嫌疑人通过了机宜司测试,机宜司最后只选择了包括卫聿川在内的六人。
他们激动踏出牢狱,以为自己是重任在肩的天选之子,来了霸州才发现是精挑细选的牛马。就这样被机宜司扣在了三处,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干一天破差发一天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