谍人今日不点卯——季盈野【完结】
时间:2024-12-20 17:18:44

  “朝廷又有新条令了?”
  “没有,只是案情相关。”卫聿川奇怪,“关税经常有变化吗?”
  “哦,没有。”师爷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卫聿川飞快翻找起近几年的霸州关税和赋税的卷宗,霓月告知的消息有几个疑点,第一,国公只是个爵位,祖上蒙荫的封号,按祁国公实职,朝廷一个管理边境榷场税务的官员,每月朝廷分发的俸禄、米、粮都是固定的,哪来这么多珠玉和宝贝?
  第二,祁国公来榷场和辽人谈生意,说白了还是为朝廷赚钱,坊间早就对此举有诸多不满,这是官家生意,油水都让官家掳走了,商税和牙钱越来越高,商户无钱可赚。早先听闻有人集结了宋辽边境的流寇,买使臣的人头。
  既然是为朝廷赚钱,利益也会落到祁国公,那作为祁国公的女儿郡主为什么和父亲在出使边关上一直有激烈矛盾?
  目光仔细略着近几年的关税细则和霸州税收,确实如师爷所说经常调整,表面看起来还算平稳,有的年份上调,有的年份下降,但实际一分析,卫聿川发现了问题,下降是在前一年上调的基础上微微下降,也就是说关税一直在涨。
  既然刺客勒索钱财,难道不堪忍受各种隐形税务挟持祁国公报复?
  那为什么在英华街这么惹人注目的地方行刺?那里都是当铺、香料铺、珠宝店……人多眼杂,在野外挟持逃离不更方便吗?
  卫聿川还没看几页,师爷突然带人来赶人了,“到时辰了,该散衙了。”
  “诶?!我刚进来,天光还大亮呢!我有机宜司特批的令,即便散衙也能不受阻拦查案!”
  “出去!出去!管你是哪的人!”师爷不管不顾带人轰走卫聿川,卫聿川不方便动手,装作若无其事离开了,悄悄塞紧了偷出来的关税记录。
  离开了府衙,卫聿川拿着一处给的搜查范围图往城里去,天色渐黑,一轮巨大的暗哑落日缓缓降下地平线,黑压压的乌鸦从远处飞来,像乌云似的把城中光亮又压暗了半分。
  卫聿川在屋顶上压了压身子,让鸦群飞过,低头无意间瞥见稍远点的前方,胡同里一蒙面黑衣人打下了一只鸽子,飞快抽掉鸽腿上绑着的纸条,消失了。
  “川子看看这个!我新截获的!”卫聿川想起了那日小桑手里晃得那张字条,说起来,最近霸州鸽子确实多了些,以前战时边境很多人家都有饲养信鸽,如今养得人不多了,霸州常见的是乌鸦,体型硕大,凶悍健硕。
  卫聿川跳下屋顶,寻到了附近一破烂陈旧鸽巢,一片不算大的方型天地,夹在周围楼阁中非常不起眼,约莫有几十个鸽窝,但一只鸽子也没有,应该都被人弄走了。
  所以刺客一行用鸽子传递消息?卫聿川离开鸽巢,快步往城外奔去。
  小桑家在霸州城郊村里,卫聿川赶到时天色已经黑了,这里不似城中繁华,三六九等什么人都有,卫聿川只来过一次,小桑被打伤腿那日,他送他回来,见到了那个藏了各种搜集来的“情报”的罐子,朝廷为了堤防辽人,大肆鼓励百姓收取情报,一条普通情报值三千贯银子,如果这条情报最终被证实为真的,并因此取得过重大功劳,朝廷还会给额外丰厚的报酬,不仅是霸州,边境的其他州县经常有百姓为了骗取情报钱而被斩首。
  若小桑那张字条的情报能帮他抓到刺客救出祁国公,卫聿川或许真的能给他申请朝廷的赏银。
  借着月色,在鳞次栉比的各式村宅中寻找小桑家,机宜司平日不允许三处穿标志明显的官服,只能穿统一配备的藏青色常服,即便已经足够低调,有些面相凶狠的村民依旧警惕打量着路过的卫聿川这张陌生面孔。
  推开小桑家院门,几片木板拼成的院门竟然吱嘎掉了,屋子里黑漆漆的,没有动静,院子里散落着扔烂的碗,卫聿川绕开碎片,突然发现脚前方地上一滴滴的印迹,粘起一把在手中一撮,黏糊糊,暗红色,有腥味。
  血。
  卫聿川小心推开门,虚掩着的门后昏暗不见光,“咕咚!”一样重物滚到了脚边。
  青筋似乎是无数条虫在脸上爬动,皮肤像放太多盐的腌菜皱巴巴的,深陷的眼窝里全是血,脖颈断裂处已血肉模糊,是小桑爹的人头。
  黑暗中突现一把砍刀,寒光一闪即将迎面砍下,卫聿川闪身一脚踹过去,杀手越过被翻得七零八落的房子跳窗而去。黑泥罐子咣当落地,纸团和各式奇奇怪怪的物件满地都是,卫聿川立刻跳窗追了出去。
  月黑风高的漆黑村野,黑衣蒙面杀手一路狂奔,卫聿川在后穷追不舍,更往前一点远处,一个瘦小滑头的身影跌跌撞撞匍匐在草垛里向前挪动,听到身后的追逐声,忍不住露出头往后观望,这一起身,瞬间被黑衣杀手锁定。
  黑衣蒙面杀手调转了方向,挥刀在破舍烂屋之间追逐着小桑,卫聿川攀到高处房檐一看,小桑手里攥着什么东西正仓皇逃命,卫聿川纵身越过两排小巷,加速往前方追去。
  小桑一定要坚持住,只要越过这排村舍,卫聿川相信自己能追上他们。
  “救命啊!救命啊!”小桑像条泥鳅一样撕心裂肺逃命大喊,他熟悉村子犄角旮旯能短暂拖延,但眼看就要跑出村子了,前方是一片荒地,没了遮掩,他就是待捕食的兔子。
  “可恶。”卫聿川后悔没随身带弓箭,眼看着小桑跑出了村落,黑衣人穷追不舍,一个飞刀出去瞬间插进了小桑后脚跟位置。
  小桑吓得屁滚尿流爬起来继续跑,荒地前方是废弃的战时碉堡,小桑慌不择路跑了进去。
  卫聿川已经追到碉楼下,踹开围栏直接越了进去,碉堡上面传来急促打斗声和脚步声,卫聿川刚奔到碉堡几层台阶的通风口边,突然外面“啊”地一声尖锐喊叫,一个黑影瞬间从余光一侧跌落,“咚”地一声重重砸落在地。
  “小桑!”
  卫聿川探出身躯,小桑仰面朝天摔在碉堡外废墟上,双目直勾勾地望着黑夜,肚子被枯枝穿破,胳膊骨头折断翻了出来,鲜血在黑夜中流满地,向四处延伸。
  卫聿川翻身仰头往上方一看,顶层一个黑影迅速撤回了身躯,卫聿川即刻追了上去。
  碉堡里四处是断壁残垣,呼呼的北风从通风口灌进来,卫聿川小心踩着泥阶一步步搜查,他确信此人还没离开,碉堡只有楼下一个出口,此时似乎寂静无人,卫聿川擦亮了火折子,跳跃地鬼火投射在泥土墙壁上,突然火焰一抖,卫聿川猛然回头,一破败墙壁后,似乎有人在喘息。
  卫聿川踢翻了墙体,墙厚之人猝不及防被泥块埋在地下,一把薅下他蒙面将火折子凑到此人脸前,此人惊恐瞪大了双眼。
  “季铎?!”
  季铎仓皇爬起转身甩了卫聿川一把土,向窗外跳去。
  “站住!”
  卫聿川纵身跳出去,两人沿着碉堡外壁一前一后迅速滑落,季铎随手掷出了几个暗镖卫聿川灵巧躲过,紧接着追着季铎往城中方向跑去。
  城郊两侧零星还亮着的烛光纷纷被外面的打斗声吸引,卫聿川沿着城墙抄近道在黑夜中朝季铎猛扑下去,一脚将他踹飞至城墙,死死锁住他喉咙。
  “你认识小桑?!你监视我?”
  季铎被掐的连声猛咳:“才知道?真是废物。”
  “纸条在哪?!”
  季铎愤怒挣扎:“杀手另有其人!放开我!”
  “跟机宜司的地牢说去吧!”
  卫聿川朝季铎的脸一拳砸了下去。
第4章 .信号篇四 八幺组织
  子夜时分,机宜司地下二层地牢烛火亮起,卫聿川配合狱卒将季铎扭送进牢房。
  “进去!”牢门哐地关上,季铎竭力拍着牢门,“不是我杀的!卫聿川你公报私仇!”
  “纸条给我。”
  “凶手拿走了!”
  “凶手长什么样?”
  “凶手身上纹着公!”
  “不是公还是母?扯什么淡?!你这就是信口雌黄、毁灭证据,涉嫌刺杀使臣,我看你就是里应外合绑架祁国公的奸细!”卫聿川站在牢门外和季铎对峙,冷笑着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季铎气得狂拍牢笼。
  地牢入口突然传来了浩浩荡荡的铠甲碰撞声,季铎手下一行十人皇城卒义愤填膺直冲牢房深处来。
  “大人!”
  皇城司一行嚣张戎装,和卫聿川在狭窄的牢房走廊对峙起来,众皇城卒一看季铎手戴镣铐关,焦急万分。
  朝廷自打建立谍人制度以来,花费大量真金白银培养招募谍人,能被朝廷选中做谍人的大多出身不俗,不少人出自官宦和士大夫子弟,借由谍人身份拉帮结派,踩高捧低,瞧不上卫聿川这种半路被招募进来“不入流”的谍人,其中皇城司尤甚,主力在汴京烧杀抢掠,一手遮天,早引得多方不满,圣上也有意整顿,缩减了拨给皇城司的开支,每月拨付的米和面已经少了三分之一。
  季铎低声命令手下:“去找闵大人。”
  “闵指挥使公务繁忙,知道我们前来救援,特意让我们给大人带了话。”
  季铎立刻附身贴近牢门外手下,谨慎倾听。
  “‘吃饱了撑的’”皇城卒仰头挺身负手而立,精准传达了闵伯寅神情。
  “……”
  卫聿川冷笑:“季大人就在牢里老实待着吧,机宜司的地牢一般人逃不出去,不管你杀没杀人,身为朝廷亲官,掩盖线索知情不报,至少两个月起步。”
  “呵,你是什么很高贵的人吗?!叛徒之子就配给机宜司当狗!你别指望查清宴射上的事了!那就是你该的!什么狗屁京城第一弓箭手!你就是个赝品!赝品才会射偏箭!你和你的箭法一样,都是垃圾!”
  卫聿川停驻在牢房甬道中,听着季铎骂着暗中攥紧了拳头,他可不是什么叛徒之子,父亲当年战时为获取情报,不得不诈降潜伏进辽军,后来战事还是失败了,为国捐躯,朝廷追谥号朔风将军,各种缘故只有内部人士知内情,碍于谍人身份无法告知众人,季铎只知个一知半解就像条疯狗一样追着卫聿川骂了好多年,深层原因大概是卫聿川当初抢了他的殿前司之位,正赶上季家家道中落,这让季铎把愤恨泼到了卫聿川头上。
  卫聿川头也不回离开了牢房,季铎还在扒着牢门冲他背影大喊。
  “我会永远监视你!永远!”
  要怎样才能除掉盖在头上的污名?离开卫尉寺牢狱虽免除了死刑,但似乎离真相中心越来越远了,卫聿川房里枕头下压着这几年来排查的宴射一案的线索,那日的各界使臣、人马、和自己的方位复盘了无数遍,给自己递箭筒的侍者侧脸画满了草纸,甚至睡梦里也经常出现此人的影子,可眼下并无能掌控的一条清晰之路,只期盼一案案破,一步步爬,走到权力上层, 或许才有重见天日的契机吧。
  被拿走的方形瓦片投射下屋里一片四四方方的窥探口,往下方屋里看去,一达官显贵烂醉在地上,店小二领着个妓女进来,两人飞快摸走了官人身上的财物。
  瓦片合上,邓玄子和孙有虞对视一眼,摇了摇头,不是这里,已经搜了两天了,一处给的排查地图只剩为数不多的地带,这刺客对霸州城挺熟悉啊,到底把祁国公藏哪里了?
  孙有虞累了,往房顶一躺,翘着二郎腿望着夜空砸吧砸吧嘴,“歇会儿再搜,费这么一大圈力气救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当官怎么了,老子的命也值钱啊,没有我们这些人负重前行,这些当官的吃啥、喝啥、臭美啥?哎呀我说你别学了,不怕看瞎了眼啊!”
  孙有虞一歪头,邓玄子起身坐到了离他老远的房顶另一端,用纸团堵着耳朵,借着月色温习《礼部韵略》,除了当差时候必要沟通,他一句话都懒得跟同僚多说。
  孙有虞见邓玄子不理他,又贴了过去,“咱回家学,学习就要有好的环境,不要让自己吃苦。我看今晚咱俩就别搜了,刺客没收到一万两之前,祁国公应该能活着,你看小卫每天累的跟条狗一样,机宜司觉得他好用就多用他,要是让别人觉得咱是废物,以后活不就轮不到咱头上了吗?”
  邓玄子一听,觉得也是,点点头,夸赞地看着孙有虞,“多吃两三年饭还真就是不一样啊。”
  “谬赞谬赞。”
  说罢两人一起跳下屋顶即刻溜号,消失在夜里。
  亥时机宜司仍旧烛火通明,一处机宜官们在文库里排查在役和退役的谍人,被卫聿川当街射死的三个刺客只是普通的流寇,与他交手的那个人大概是组织者,一队刺客约莫九人,能在霸州藏这么久不留一丝痕迹,还把威胁信绕过守卫扔到机宜司,大概率是个谍人了。卫聿川跟一处汇报完今夜的情况,往马厩走去。
  吴祥之喊住了他:“站住,干什么去?”
  “去给小桑收尸。”卫聿川解着麻绳,鼻尖一阵发酸,小桑的死责任有一半在他,本想告知他家人一声,这才想起小桑只有个酒鬼爹,现在连爹也死了。一夜之间,家族灭门。
  吴祥之见卫聿川低着头沉默不语,只顾配马鞍,上前打量道,“你哭了?”
  “没有。”
  “做谍人两年了还如此这般感情用事,若派你去潜伏,我看你连裤衩都被辽人骗干净!”
  吴祥之拂袖大步离开:“跟我去趟巡边府。”
  “去巡边府做什么?”
  “要钱。”
  “真要给刺客一万两白银?”卫聿川跟上吴祥之。
  “你耳朵是被屎堵住了吗?今夜跟你交手的那个杀手是袭击祁国公的吗?”
  “不像一个人,或许是他们其中一个也说不定。”
  “人都抓不住,当初牢里那答卷是你自己答的吗?”
  不是我答的还是能牢里那老鼠写得?
  “吴大人,祁国公一直管理边境关税吗?”
  “有十一年了。”
  吴祥之看了眼卫聿川:“我已经令一处去查他了,龙[郡主颇有商谈天资,所以祁国公一定会带着她,关税……我会令一处去查。你说城里有人在抓捕鸽子,看到了几个人?”
  “还有其他人也在抓?”
  “反常。字条上定是有秘密,尽快搜寻下城里看有没有其他字条。”
  啊,又让搜城又让抓刺客又让救人,这会儿又给安排上新活了。我就多余张嘴!卫聿川想到干活泄了半分气,吴祥之察觉到他走慢了,回头看他一脸委屈蹲在门槛上了,好像在说把我累死了看你们怎么办!
  再招新的牛马。
  “起来!如此懒散玩忽职守,怕是辽人的骨朵锤对准了你的屁眼你也毫无察觉!”吴祥之狠狠踹了卫聿川屁股一脚。
  一个文官怎么骂人这么难听,张嘴就是屎屁尿,就不能优雅一点,哎,卫聿川叹了口气,拍着屁股上的灰起来了。
  这时一队戎装人马归来,正在门口搜身,二处中卫郎肖崧带着另一半人马回来了,他们每隔一段时间会去山中秘密训练。
  “吴大人。”肖崧冲吴祥之拱手。
  “回来了,中卫郎辛苦。”
  我就不辛苦了?卫聿川嘀咕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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