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寰脚上有伤,受了不少折磨,身子骨虚弱,霓月不用演,缇姐姐你来给她易个容,她往那一站便是。”
孙有虞连连咂舌:“啧啧啧,啧啧啧,啧啧啧……”
“口水喷我身上了。”李鸦九嫌弃地挪走。
“你好狠的心啊小聿,你这算盘程度,都快赶上机宜司那帮老狗了,妹妹这半残的身躯还得被你利用拉去办案,袁时谦可什么都干的出来,万一妹妹再添一伤,你控制不了局面,你就等着哭坟吧!”
霓月扔了个苹果朝孙有虞砸去:“闭上你的肛!姑奶奶就是受伤也比多数人强。”
能不心疼吗?这是第几次利用霓月了?卫聿川数不清了,用她偷城防图,在辽的时候用她杀退叛军,用她抵挡皇城司,用她抓程寰,用她逼退刑部人马,连关键证据和笔录都是拿捏住了她的特点才得到的。
而自己偏偏又中了计,捅了她一刀,欠霓月的,怕是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入夜,几人重新复盘了下计划,确保万无一失后,孙有虞和李鸦九摸去了袁府附近,想办法给邓玄子递消息,柳缇照顾程寰,跟她缕清第二天的计划,卫聿川给霓月炖了满满一锅牛肉。
霓月盘腿坐在塌上屏息运功,卫聿川垫着凉布,端着一小砂锅炖牛肉回来了,土豆和胡萝卜跟肉一起炖的软烂,霓月前些时日失血过多,卫聿川特意放了红枣山药一起炖,满满一锅,扑人心扉。
“趁热吃。别烫着。”卫聿川摆着碗,倒上小米粥,霓月扶着桌坐下,两眼放光,可算见着点有油水的了。
“好吃吗?”
“超,吃,好,吃,唔……”霓月囫囵吞着肉和菜顾不上回应,几大口下去瞬间爽了,“你还会做饭啊?”
“儿时没人管我,还没灶台高的时候就会生火掌勺了。有次踩着板凳翻炒大铁锅里的菜,没站稳掉锅里了。头上烫了个大包。”
“在哪呢?我看看?”霓月去扒拉卫聿川的头。
“诶,早退下去了。”
“也是,要是烫丑了,第一回 遇见时就不会把你扒……”
卫聿川捂住霓月嘴,柳缇和程寰就在房里另一端。
“吃饭,吃饭。”卫聿川转移话题。
霓月继续吃饭:“季铎那个贱人为什么那么恨你?”
“他认为他娘的死,是我父亲造成的。”
“呵,他这种人配有娘。”
“季铎娘亲叫东方萍叶,明面上是玉门镖局大当家的二女儿,暗中是受朝廷招募的女察子,当时打仗能有资质前往前线辅助探军情的女察子实在太少,季铎他娘亲去的那次战役,就是我父亲带兵出征的。后来,所有人都有去无回了。季铎从此认定我爹是叛徒,出卖了他娘,但我爹一直在北境前线,说不定都不知道东方萍叶去北境。东方萍叶的指令是去刺探辽军军情,又不是进大宋军营打仗……”
“季铎以前其实很优秀的,他比我大些,我儿时还得跟在他后面学东西呢,他那时候虽然话不多,但确实一表人才,好多大户人家赶着去季府提亲。”
霓月嘴里的饭都要吐出来了:“怎么是个人你都能给夸出花来啊?”
“是事实。他现在抽风,我想杀了他,但不能否定他曾经是个还算不错的人。”
霓月吃光了所有的饭菜,打着饱嗝躺回床上睡着了,卫聿川给她换了新的止血布,又敷上药膏,血早已止住,卫聿川还是颇为担心,霓月武功就算再高,毕竟是个人,这一剑伤掉的元气,不知何时才能恢复过来。
邓玄子近两日几乎没合眼,趁人不注意便猫在袁府各处屋顶摸排众人活动时间,每日午膳后那一个时辰,后院内人都会午睡,下人们也会歇息,待傍晚才重新开忙碌,袁时谦午后会小憩,醒来后要么去礼部,要么去京城其他各处工事巡查。
邓玄子决定把握住这一个时辰,找到耶律骨薇,把她带出去。
李鸦九的木鸢他已经收到了,迟迟没有给飞出去是因为他还没有确定好哪个时辰行动,邓玄子把写有时辰和地点的纸条塞进木鸢肚子里,午时一过,到未时结束之前,北城楼下汇合。
邓玄子拉动木鸢尾巴后的细绳,木鸢朝高墙外飞了出去。
随后,邓玄子摸进了袁时谦书房后那一片竹林,正对着的就是袁时谦书房后一面墙,墙上的小洞是耶律骨薇挖的,袁时谦并不知道,耶律骨薇透过这个小洞盯着袁时谦书房中的行踪,有次趁他不备想偷偷逃出去,袁府太大,耶律骨薇迷路了,被袁时谦堵个正着。
只不过隐藏在壁画里的这个小洞,只有邓玄子一人发现。
耶律骨薇大部分时间都被关在竹林里的密室,会有专人来给她送膳,她只需要专心做好一件事――给袁时谦复制她在辽用的弑心刑,待袁时谦给圣上献礼。
但耶律骨薇根本不想再碰这套邪恶之术,故意拖慢进度,袁时谦逼几个手下学她的术法,实验半成品的术数也害了包括三处在内的不少人。
耶律骨薇转变了策略,佯装听话伏低做小,获取袁时谦信任,前不久她终于可以在下人的监护下出府了,那日她佯装出府散心,实则想摸清袁府之外的路线,方便日后逃脱,没想到碰上了刑部到处收集违禁书册,耶律从几个小孩手里抢了一些纸张,一看就是程寰的字迹,她拼凑了数页就知道是程寰来找她了,天算仪最后一环的那个难题,程寰还没有解出来,耶律激动地回到袁府,开始计划怎么和程寰街上头。
袁时谦并不知道她和程寰的关系,千万不能让袁时谦知道,不然她们两个,谁都不会有好下场。
耶律骨薇收拢好来袁府之后所做的弑心刑的所有咒文和图纸,打算一把火烧掉,不想让这些东西再去害人。
“别烧。”身后密室的门开了,邓玄子锁喉掐晕了密室的看守,将其扔到一边,“留着当呈堂证据。”
“程寰现在安全,带上你所有的东西跟我走,一个时辰后就能见到她了。”
邓玄子帮耶律骨薇收拾着东西,耶律骨薇悻悻地跟他保持一段距离,她有点怕邓玄子,这人沉默阴冷,出手总是出人意料,那日第一次遇见他,以为要被他掐死了,耶律骨薇在他面前就跟个随时能被捏死的兔子一样,大气都不敢喘。
“谁派你来汴京的?除了袁府你还去哪了?城里有四个辽人在找你,他们是你的手下?你知道我是枢密院的人吧?出去的路上别耍什么花招。”
“他们来找我了?!”耶律骨薇激动地眼里闪出了泪花。
邓玄子狐疑地看着她,“回答我的问题。”
“他们是我耶耶的手下,我是夷离毕院主事耶律大绪的女儿,我耶耶是管刑狱的,抓了好多你们宋人。”
哈?好家伙,北境的情报系统就是个烂窟窿啊,夷离毕院的主事的女儿都能被掳到京城来,北大门那群人还每日身居高位N瑟个什么劲儿啊?
“我……我是被人从霸州绑来的。”
“霸州?我就是那儿的人。”邓玄子挑眉。
耶律骨薇躲在邓玄子身后,听到两人有熟悉之处,不在那么紧张惧怕他了,“你能帮我回大辽吗?我家在上京道,我是郡主,我有封地,有爵位,是皇室血脉,你若是送我回去,我可以给你封地。”
“……”你自己听听这话合理吗?我一个宋人,要你辽的封地何用?这刑狱主事的女儿没什么脑子啊,就问了几句把家底都交代出来了,不被坑到汴京才怪呢。
耶律骨薇一次在宋辽交界之地打猎,掉入了猎户的陷阱,喊了三天没人找到她,再次醒来时发现到了大宋,一猎户家中,他们开始不知道她是辽人,直到发现她长相、口音、衣着才确定绑了个辽大户人家的闺女。
耶律断断续续听懂猎户要把她留在家中,让她生儿子,他婆娘肚子不争气,接连两个都是女儿,耶律骨薇惊恐万分,那日见程寰小产,她才知道有小产这么回事,她平日就是算术与游乐,没经过任何野蛮粗鄙之事,怎么能这么对她?!当晚耶律骨薇想起了弑心咒,她用这个她母系氏族流传下来的古老咒语钳制了猎户一家,成功逃脱。
她凭着记忆一路往北走,却不知道自己奔向的是南边,饿了就偷几个饼吃,渴了就喝河水,直到在某处河道遇到了一群穿宋官服的人,耶律骨薇才知道自己跑错路了。
她离辽越来越远了。
耶律骨薇坐在地上绝望大哭,她觉得自己完蛋了,永远回不了家了,她就要跳河时,哭声引起了袁时谦注意,他本是来此地考察河道淤积的,怎么有个女子跑到这来了。
袁时谦把她从淤泥里捞起来,耶律骨薇上岸后第一句话是,这河道营造的有问题。
袁时谦当即给她笔墨,耶律骨薇没一会儿算出了河道应该扩宽的数值,不过这次她学精了,没说自己是辽人,只说自己跟家人走散了,恳请袁时谦把她送回北边。
袁时谦欣喜答应,耶律骨薇欣喜上了马车,袁时谦让下人照顾好她,几日之后,耶律骨薇掀开轿帘的瞬间傻了眼――
她来到了宋朝京城。
“耶耶――我要回家!”耶律骨薇绝望跌坐在马车上,哭嚎着她被坑蒙拐卖的一生。
“你们宋人,都是骗子。”耶律骨薇回忆往昔眼泪又啪嗒啪嗒掉下来。
邓玄子有点不好意思努了努嘴,坏人都让你碰上了你怪谁?他推开了密室暗门,带着她往外走。
他们得从后湖离开袁府,后湖的水是活的,南院墙那里有道低矮窄窄的口子通往外界,邓玄子观察过了,高度可以容纳一艘小船经过,到时候人躲在甲板下,应该不成问题。
午时过后如邓玄子所料府中一片寂静,他顺利带着耶律骨薇到了后湖,就在准备拖出隐藏在芦苇丛的小船时,袁时谦带着下人,捧着什么东西朝邓玄子书房去了。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朝廷这就放他走了?卫聿川他们应该把程寰的邀约手信给了袁时谦才是,他怎么会在府里?他不去见程寰了?
“你在这里等我,不要出声。”邓玄子把耶律骨薇藏到芦苇丛里,飞身往书房附近闪去。
袁时谦带着下人穿过了湖中心,来到了邓玄子小书房前,两个侍女正扫院子。
“邓公子呢?”
“奴婢不知,奴婢也是刚过来。”
袁时谦疑惑,刚要推门进去,身后响起了邓玄子声音,“袁大人。”
袁时谦转身,邓玄子用铁锹铲着两只死蛤蟆出现在身后。
“你这是?”
“哦,捉蛤蟆去了,挨着湖,昨夜跳我窗户上叫,太吵了。”
“哦……”袁时谦了然,“没事,再过几日你就不住这了。”
“嗯?”邓玄子疑惑。
袁时谦摆摆手,下人呈上来端着的托盘,恭恭敬敬,上面是一套暗绿色礼部官服,“我知道你的册籍有点问题,但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本官认为之前的罪证都是莫须有,战时都是些糊涂账,因此参加不了科举,实乃遗落我大宋人才,你若愿意,可先在礼部做副职书吏,待助礼部完成监天仪营造,礼部可帮你功过抵消,抹掉那一笔,相信,科举对你不是难事,到时候堂堂正正入我礼部,邓公子意下如何?”
邓玄子望着那套暗绿色的官服,手里铁锹滑落,怔在原地。
第52章 .采葛篇三十 终
耶律骨薇躲在芦苇丛中扒着叶子焦急地看着书房前的情形,这个宋人怎么回事,说好的带自己出府,怎么看到官服走不动了?难道她又遇上个骗子?
袁时谦和下人离开后邓玄子书房门仍旧紧闭,耶律骨薇战战兢兢缩着身子,看着袁时谦从自己身旁的拱桥上经过,大气不敢喘,现在是何时了?她记得宋人说一个时辰之内她就能和程寰相见,去哪见?怎么见?耶律骨薇一概不知道,她才发现现在自己和他相处过几次了,却连刚刚那个宋人男子的名字都不知道,而自己好像已经把家底全都透露给他了?
耶律骨薇决定自己逃跑,她滚下芦苇丛,从桥底拖出小船,刚一落脚就掉进淤泥里了,绣鞋被陷住怎么也拔不出来,一只手突然揪住了耶律骨薇的衣领把她拎了出来,耶律骨薇刚要大叫,邓玄子捂住她嘴把她藏到了船上。
“我还以为你去当官不来了!”耶律惊喜道。
邓玄子低沉着脸不语,拉出小船将耶律摁进甲板下,自己也快速猫身进去,船面上盖上密实的干草和帆布,外表看不出船下藏了人,午时后袁府休憩寂静,小船顺着水浪往南墙出水口漂去,邓玄子平躺在甲板下,望着眼前昏暗的船舱,心像是被掏空了一块。
刚刚是他离翻身最近的一次,邓家三代都是平头百姓,到自己这里凭着过硬的本事在斥候营做出点人样来了,却因妹妹的死被扣上逃兵的罪名,若是进了礼部,从前的一切都可以重来,只要袁时谦一句话,他便有重新查清过去的机会,从如今暗无天日的淤泥里解脱。
今日离开袁府,怕是再也不会回来了,可他若不走,此案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或许会升更大的祸端。
耶律骨薇侧躺缩在船舱另一侧,和邓玄子保持距离,“你想做官?等我们出去了,你要是愿意跟我回辽,我让我耶耶赏你官做。”
一个官位就想让我叛国?邓玄子瞥了她一眼,无可奈何似笑非笑抿了抿嘴,当差的奉命之事而已,扯不上什么救命之恩,倒也不必这么真诚相报。
“你以后长点心吧,别遇到什么人都掏心掏肺的。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耶律骨薇刚要反驳,突然觉得小腿一沉,一条水蛇爬了进来,盘在她小腿上,张开了嘴。
耶律惊恐地扑到邓玄子身边:“蛇!”
“别动。”
邓玄子似乎发出什么丝丝声,他伸出手臂,水蛇顺着耶律小腿爬到了他手臂上,耶律大气不敢喘,紧张地心口咚咚直跳,邓玄子把手伸出船外,水蛇缓缓爬了出去。
狭小船舱下,耶律骨薇终于松了口气,抬头发现自己躲在眼前男人的怀里,鼻腔铺满了青草香,邓玄子正低眸看着她,耶律脸刷得红透,张皇失措往另一端挪去。
汴京城北,十七拱桥。
远处林中炸开了机宜司的火信,午后时日突然乌云压城,似有大雨要前来,一片昏暗中,一青衣女子戴着素纱斗笠蒙面,右脚似乎不敢吃力,身子骨轻薄虚弱,一步一步迈上了通往桥上的台阶。
“轰隆”空中一个闷雷,闷热的风吹来,霓月透过飘起的斗笠纱幔仰头看看天空,继续往桥中央走去,她模仿着程寰的走路姿势,程寰身板从来都是挺得笔直,下巴微微仰着,心口的刀伤在底野伽作用下虽然好了一些,但还是隐隐作痛,霓月护紧了身前的天算仪图纸,她手里这份,自然是假的,她需要拖住袁时谦,待另一边程寰和耶律骨薇成功汇合,李鸦九已经通知了刑部他们的计划,尉迟敬的人就埋伏在这附近,等胡胤露出马脚亲口承认罪证,刑部人马将其一举拿下。
桥的另一端,一辆马车缓缓前来,停在了石桥边,一身穿大红官服的人下了马车,向桥上走来。
霓月压低斗笠,望向远处来者,袁时谦来了。他的手下检查周围,荒无人烟,见只有“程寰”一人,暂且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