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经教官举荐去了射艺营,跟着汴京正统士兵们训练,入营之日,卫聿川挑选到了合手的弓箭,迎接更艰难的训练,锻炼开弓时长,他维持了全营最长的时长,代价是双手勒得血肉模糊,腊月寒冬都无法愈合;为了训练眼力和精准度,营里的箭靶都被打穿了,卫聿川就自己做,还去山里追击移动动物,有时候跑得远了没有吃的,渴了就喝露水,饿了就打只兔子吃,加上骑射后便更难了,不熟练时经常摔下马头破血流;全营到野外训练,深夜和近在咫尺的野狼搏斗,还险些被狼吃掉。
哪有什么天选第一弓箭手,只不过是打碎牙齿往肚里咽,在一次次深陷黑暗后,重新站起来,咬着一口气走向光明罢了。
“我们能预判下一起案子是什么吗?”李鸦九问。
“这个很难说,但我们有能掌控的。”卫聿川起身将圆板上的纸页翻到另一面,令人意外的是,上面是另外几个人的名字。
吴祥之、徐慎、季铎、宋净女。
“还有一个人,我不太确定,但总觉得他出现时有点奇怪。”卫聿川挠挠头。
“谁?”柳缇问。
“张旭柳,就是和孙有虞一队从辽回来的那个谍人,性情随和,感觉到哪里都吃的开,我们刚到汴京那晚,入城后不久碰到他沿街开的小摊,卖些酒酿和吃食。那时候汴京气氛诡异,有文人学子不断被辽人抓走,还有违禁书册大肆传播,还有袁时谦手下死尸一般的杀手随时出没,街上都没几家铺子开门,他一个小摊贩,就那么明晃晃出现在主街上,还碰到了我们。是在等我们吗?”
孙有虞觉得卫聿川多虑了:“富贵险中求,人家万一就是想趁没人出来摆摊,多赚点呢?我跟他一道回来的,没发现他有什么异常”
“我也没有证据,只是觉得他有点可疑。”
邓玄子点拨孙有虞:“你别忘了他是咸平末年的谍人,经历过多场战事,谍人经验比我们所有人加起来都丰富,若他真是细作,能让我们看出破绽来,那他这谍人也白干了。”
卫聿川表示同意,起身继续捋着圆板上的线索。
“机宜司刚要得知养虎方略的情报,线人被杀,我们刚知道了十四谍人有细作,萧益元被杀,要去救下程寰和耶律同时保护住天算仪图纸,行动被泄露,袁时谦成功带走程寰,然后就是这次,抓捕阿克丹和抢夺军需计划绝密,临出发前二处被截胡调去护送纳贡队伍了,要不是我们几个提前有应对策略,这次绝对在黄崮山被团灭了。”
“吴祥之和徐慎,知道机宜司所有行动,其中徐慎跟褚大人年终述职去过汴京,知道我们程寰案的大致行踪,但不知晓具体细节,同时在归化完颜拓前期,去问巡边府要过支援保护城里百姓。”
“季铎为了调回汴京升官无所不用其极,程寰一案有他牵扯,完颜拓一案他辅助抓人,知道所有案底。”
“宋净女……不太熟,神出鬼没的,抓阿克丹前夕突然来机宜司把二处人调走了,本身在巡边府权力就大,很可能我们不知道的很多事她都知道,最可疑的是,她升得太快了。”
“这些人里头,谁是虎倌养的虎?目的是什么呢?”
“加上霓月之前在虎倌那里听到的‘日子有些紧’是什么日子?”
邓玄子翻着黄历:“近期没有好日子,全是些适合出殡发丧的日子。”
柳缇幽幽地:“那我可能要忙了……”
孙有虞摸着下巴思索道:“我们要不要查查以往的案子,没有类似虎倌行动的踪迹,焰影门门主都要敬他三分,这人是谁啊?地狱祖宗啊?还是背后出银两养着他们的?”
卫聿川把圆板推到一边,回到了长桌前众人之间,“外有虎倌,内有老虎,还有各自要查清的真相,任务很艰巨啊。”
霓月单手撑着桌坐到桌上,向中央伸出一只手,“管他呢!干吧!姑奶奶保护你们!”
李鸦九热血沸腾地摞上手:“我也能打仗!我也能保护你们!”
邓玄子、柳缇、孙有虞陆续过来,六只手上下前后陆续摞在了一起。
“尽职尽责,查出真相。”
身后写着六人名字和案情线索的圆板咕噜旋转着,所有字迹飞速融合到了一起,越转越快……
审理阿克丹本是一处和卫聿川的事,二处肖崧自从被掳下职务之后多了很多打盹儿的时间,吴祥之和徐慎带着手下机宜官正在地牢入口等待卫聿川,谁想到地牢大门左右撤开,三处六人居然全来了,冷冽的日光洒进幽蓝的地牢,六个人背着光,带着兵器一横排向地牢阶梯下走来,地牢深处的众人看不清六人脸陷在暗处的脸,只觉得颇为杀气重重。
还未等吴祥之反应过来,孙有虞和霓月两人迅速把一处来者拢到了一起,大力推向地牢外。
“诶诶诶?!干什么这事?!”吴祥之一头懵。
“不烦劳一处诸位大人了,阿克丹我们自己审。”卫聿川一把拽下了吴祥之腰间的牢房钥匙。
“卫聿川你当了个提辖反了天!你给我出来!”徐慎被往外推着朝卫聿川大喊。
“你出去吧!”霓月一掌把徐慎推了出去。
“来人!来人!给我拦住三处!”
大批守卫冲进地牢甬道,李鸦九迅速关上了横向的大门,在地面怼了一排铆钉和机关,外面的人干着急,怎么推也进不来。
阿克丹被关在地牢最里面,卫聿川几人找到他时,他正靠墙坐在角落里低头默念辽经,看到有人来了,轻蔑地抬起眼,目光中充满不屑和邪恶。
“杀了这么多人还念经,最烦装的人。”霓月剜了他一眼。
邓玄子和孙有虞在审讯房准备好了笔墨砚台,卫聿川和霓月拖起阿克丹刚准备出去,阿克丹突然狂妄一笑,口吐白沫。
“你们赢不了的……好戏早已开始了……你们赢不了……”
卫聿川大惊,立刻抠着阿克丹的嘴,“阿克丹!”
“李鸦九!快!”
李鸦九闻声飞速跑来,撑大阿克丹的嘴往里灌另一种药粉,阿克丹疯狂抗拒抽搐,虽然已经不吐白沫了,但似乎情况并没有好转。
邓玄子一把撕开阿克丹的囚服,他的腹部从下往上已经是黑紫色,“来不及了,毒不是今天下的,怕是被关进来的时候就被人盯上了。”
“阿克丹背后指使者一定就虎倌。”
眨眼功夫,阿克丹死在了所有人面前,卫聿川愤恨扔下阿克丹,向牢外冲去,推开地牢门的瞬间,牢外阶梯上黑压压地全是人,监察主事曹大人也来了,众人在商议怎么进去,卫聿川揪起一个狱卒大声质问。
“昨日阿克丹关进来后都有谁来看过他?!都有谁?!”
狱卒惊恐地不知该怎么回答,下意识回头看向身后一众官员和机宜官,又赶紧撇回头来一个字不敢说,卫聿川胸口像闷了块石头,愤怒又不甘。
“阿克丹死了。”
众人惊愕,徐慎和手下立刻冲进牢中去探查,曹大人朝手下挥了挥手,“带走。”
监察主事的人马压着卫聿川和其他几人往外走去。
第70章 .归山篇三 “你和霓月,你们是什么关系?!”
监察主事文房封闭冷峻,门口站了一排守卫,除了监察主事曹奎和几位监察吏,还有褚明达、吴祥之、徐慎、肖崧,三处六人双手拷着枷锁杵在大堂,面色阴云密布,面对着曹主事的审问,毫无沟通欲望。
“知道朝廷为什么派我们监察二房来边境吗?”
“程寰案你们三处六个人把京城搅了个天翻地覆,最终天算仪图纸也没有保下来,袁时谦被暗杀朝廷没有追究,是刑部挡下来了,所有行动不上报,无视朝廷法度,行动过于剑走偏锋,以为你们能借此有所收敛,没想到变本加厉。”
“卫聿川,身为三处提辖,违反上级指令,擅自行动,导致完颜拓被杀害,查案有疏漏,致阿克丹被细作毒害身亡。”
“此外,据有关同僚发现,三处霓月在此项行动中擅自离岗,行踪不明,我们有理由怀疑,正是你们内部,脱离值守,意识松散,才致此案失败。”
“呵。”霓月嗤笑了一声。
“卫聿川,本官问你,阿克丹临死前遗言是什么?为何有疑点的线索未及时上报?霓月在此期间去了哪里?是否与本案有关?”
卫聿川看着面前高堂之上一众严肃的官员,沉默不语。
“说话!”曹主事一掌“啪”地拍在案上,柳缇惊得一哆嗦,孙有虞和邓玄子偷摸瞄着卫聿川和霓月,盘算着怎么打岔。
“你和霓月,你们是什么关系?”
“机宜司严令禁止五服之内一人以上享有官职,同僚之前更是禁止男女之情,你来机宜司已经几年了,这条例你可知道?!”
堂内无人吱声,这是监察主事的本分差事,机宜司其他官员无权插手,卫聿川略有轻蔑抬头,有意思,放着司里细作不查,在这儿给自己人使绊子了是吧?
卫聿川看着曹主事,云淡风轻,面不改色心不跳,“肉体关系。”
堂内哗然大愕,吴祥之和徐慎几人纷纷皱眉锁目差点撅过去,几张老脸避之不及,这小子看着挺正常一人,到底什么时候疯的?!
邓玄子孙有虞幸灾乐祸,暗暗冲卫聿川竖起大拇指,兄弟,还是你行。
卫聿川上前走了几步,更加昂首挺胸,“没有感情,只有欲望,满意了吗?”
“你!你!恬不知耻!不知害臊!”肖崧老脸一红,气得背着手大步离开,“我不是他舅!哪天他被人鸡奸了也跟我没我关系!”
卫聿川没理会舅舅,轻笑着问曹主事,“曹大人还想听什么?是想知道细节吗?您是不是年纪上去了得听着血气方刚的事儿才能吊着口气当差啊……”
霓月翻着白眼给了卫聿川一脚。
曹奎背着手踱步:“完颜拓是朝廷要的人。但如今凶手死了,未得到正法,他背后牵扯的一系列线索也断了,这是本官赴任边境之后遇到的第一起重案,虽然你们解救了一众大宋百姓没有功劳也苦劳,我理解你们,朝廷过问时我也会尽量避免你们的责罚,但你们如此态度,让我这个监察主事很难做。”
霓月梗着个脖子不懂了,他没出一兵一卒,天天坐房里喝茶,还在这矫情上了?
“你很难做关我什么事?我就拿这么点银两,还要顾你开心,为什么要你开心?你谁啊?!”
曹主事被激起了愤怒,厉声指责道,“既然你自找麻烦,霓月,停职!来人!撤掉她的腰牌!”
不等监察副手上前取机宜司的腰牌,霓月一把扯下腰牌扔了出去。
“这差事我不干了!谁爱干谁干!”
霓月轻松一O双手枷锁瞬间破裂落地,让他们拷着只是懒得反抗,不跟这帮老登一般见识,怎么还给脸不要脸了?内部有细作不去查清,还得姑奶奶大老远跑一趟焰影门差点命都没了,回来还要看你脸色,你好大脸啊!
“拦住她!压入牢中!”
文房门外严阵以待的守卫迎面冲霓月而来。
孙有虞和邓玄子见状不妙,准备上前拦住,卫聿川摆摆头:算了。
“滚开!”霓月随手抓起两个侍卫的茅枪横扫一片来者,两队守卫稀里哗啦向外飞去,“哐哐哐”文房两扇大门被撞碎,一片狼藉中,霓月飞出了机宜司。
除了十年前那次地动导致外围墙体受损,机宜司深宫高墙里从来没有被如此重创过,也是无人敢闯祸,这么多年就出现霓月这个混不吝,肖崧当初提议从外部组织收编一个杀手时,所有人都是拒绝的,这会带来太多不可控因素,但司长褚明达思索一番,还是同意了,机宜司的官吏行事颇有顾虑,有时需要与众人不相干的人员,方便行事。
只是他未料到,一个刚入机宜司时眼中只有磕毒和杀人的女察子,如今已然蜕变成另一种样子。
霓月离开后三处几人被处罚了当月全部俸禄,毒杀阿克丹的凶手由一处和二处来搜查,卫聿川看着逐渐散开的机宜司众人,后背发凉,天色渐暗,身着机宜司众暗灰色、深蓝色的官服的机宜官们拖着一道道鬼影去往繁杂高墙四方,突然觉得这种感觉太熟悉了,两年前玉津园宴射是他被封汴京第一弓箭手之后第一次亮相,如今胜任三处提辖还有军功在身,若是完颜拓一案顺利结案,照理说他又可以掌握更多权限,他一有要崛起的势头,就接着出事,硬生生按下去这股势头,他甚至开始怀疑玉津园和现在暗中拦路的这只虎是同一个人。
众人散开后,卫聿川和三处同僚暂时低调离开,完颜拓一案差点丢了命不说,这下连本月俸禄都扣光了,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真的很想杀了从汴京来的这个姓曹的。
窝囊气暂且咽下,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去查,根据卫聿川排查出来的几个嫌疑人,三处分成了三组,卫聿川有官职在身,方便查机宜司内部,他来查吴祥之和徐慎,邓玄子和李鸦九尽快去趟碧澜河,查清纳贡车队到来前日被冲段的桥梁到底是怎么回事,柳缇和孙有虞负责摸一下宋净女的底。
几人刚要离开,回廊拐角处褚明达声音响起:“邓玄子,你留一下。”
“嗯?”邓玄子一愣,三处其他人也一愣,卫聿川推了邓玄子一把,邓玄子跟了上去。
“是,大人。”
出了机宜司李鸦九和孙有虞、柳缇准备赶往三处,各自追查线索,卫聿川准备拐向一条相反的小巷。
“你去哪?”李鸦九好奇地问。
“我去看看霓月。”
“哦。”几人点点头,陆续离开了。
卫聿川在巷子口徘徊片刻,露出半只眼睛,见三人离开了,迅速退后了两条巷子,趁人不避,往胡同深处快步去。
他不是来找霓月的,他来找私人镖局帮他押送一封密信,如今已经不相信官驿了,只能花更多银两找民间势力,卫聿川将信纸藏在了一人参盒里,表面告知镖局是救命的急药,实际是藏着连累他们几人被关进大牢的那条案件链条。
以及新添进去的曹奎曹主事。
之前不了解此人,只觉之前汴京枢密院一撞有些意外,如今来了边境任职,既然你绊我,我定要好好查查你。
这是给汴京枢密院的李副都承旨去的回信,自从宴射一案阔别三年汴京枢密院再相遇,李副都承旨知道卫聿川没死后,再三考量决定暗中相助,前些时日李副都承旨已经从汴京来了密信,若卫聿川需要,他可助一臂之力。
和李大人的信件来往卫聿川暗中进行,三处其他人都不知情,只因卫聿川的一个疑虑还没打消,三处几人当中定有向外通风报信者,他最初怀疑过孙有虞,这家伙每次行动不是摆烂就是游离世外,喜欢钱,道上朋友又多,但完颜拓一案他在卫聿川这里洗清了嫌疑,在所有支援都被调走之时,孤身一匹马带着先前几人并不保险的计划,到宋辽夏三不管地界去寻自己,他本没必要这样做,但他还是来了。
至于霓月,卫聿川本想叫她一起查机宜司内部,但她今日也颇为反常,按照她以往性子,懒得搭理曹主事,不至于发这么大火,即便是打骂也是当着众人面,并不会先行离开,今日闹完,甚至都没怎么过瘾就跑出了机宜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