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信我一次,就按我说的做,相信到时候你会做出自己的选择。”
前方不远处似乎是完颜拓的马车,卫聿川并未在徒步的辽商和下人之中见到阿克丹,一队军需继续驮着往辽界前行,卫聿川绕道过去,抄近道奔到了山上方,沿途快速撒了一路李鸦九研制的暗钉,片刻之后,车队经过,马蹄和马车扎到了钉子,暂停了行程。
阿克丹手下警惕举箭盯向两侧悬崖峭壁,只见三只利箭从后方直射刺去,三个辽人当场毙命,六支箭发射而出,箭无虚发,殿后的小队已经被卫聿川一人干掉。
山谷吹进来一阵鬼风,一众辽商和奴人警惕持兵器观察四周,卫聿川从高处跳到一骑兵马上,将其杀死后直冲完颜拓轿子。
不出意料,阿克丹从里面冲了出来,两人争夺着完颜拓,四周部下也集中攻击了过来,卫聿川死死抓着完颜拓准备上马逃脱,但遭不住寡不敌众,很快边被围攻,难以脱身,一阵围殴拳打脚踢中,完颜拓被阿克丹抓到了身边,卫聿川艰难回击着辽人,完颜拓想拾起剑去帮卫聿川,却被阿克丹一把捞了回来。
“再见了,主。”
一片混乱中,卫聿川惊恐地望向前方,“不不不不!”
完颜拓绝望地眼神冲卫聿川摇了摇头。
阿克丹举起刀照着完颜拓人头横砍了下去。
血迹横飞,完颜拓人头落地。
卫聿川错愕之中拳头都失掉了半分力气,一阵乱拳中,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再次睁眼时发现周围都是土,自己已经被五花大绑,埋了半截,身上各种伤口被黄土混杂,粗粝地隔着血肉,辽人还在挖坑填土,打算把自己活埋了,眼前一片黄沙飞尘,没有三处的人,没有机宜司的人,大宋的风貌更是望不到,卫聿川心底泛起一股凉意,这次,怕是彻底完蛋了。
被埋了半截身子已经逐渐喘不动气,卫聿川吃力地审问阿克丹,“你听命于谁?除了应天书院的学子们,还有什么人弃辽投宋?”
“死到临头怎么还这么多问题!我们大业,不容你质问!”
阿克丹失去了耐心,拔出砍刀,走到了半埋的卫聿川身边,“本想给你留个全尸,给你那些兄弟们留个纪念,现在看来,不必了。”
烈日之下,阿克丹举起了骇人的砍刀,刺眼厉光照得卫聿川睁不开眼,就在卫聿川闭目迎接刀落之时,突然眼前一片眩晕,头晕得想吐,卫聿川以为是自己对死亡的恐惧,一睁眼发现了阿克丹也在晕,拿着刀似乎都站不稳了,卫聿川望向四周,山体黄土开始微微抖动个,接着有石块滑落。
卫聿川猛然想起邓玄子之前观察到的山林间异象……
是地动!
大地更加剧烈地震动起来,埋在腰下的土开始松动,卫聿川立刻大力挣脱着绳子,天意啊!一定是老天不舍得自己就这么死了!这暗中相助!
太及时了!
阿克丹和手下并未反应过来此刻是什么情况,还在疑惑之中,卫聿川借着地动的震感,往土窝外拼命挪着,四周石块接连滚落,阿克丹见卫聿川想跑,挥刀向卫聿川砍来。
突然一暗器“嗖”地一下飞进了阿克丹胳膊,阿克丹哀嚎倒地,大刀“当”地一声身后地动山摇的黄沙中,一个人影驾马朝卫聿川飞奔而来。
“卫聿川!”是卫聿川日思夜想的那个清亮爽朗的嗓音!
是霓月!
卫聿川激动地双目泪光,霓月驾马避开滚落的山石猛冲过来,一把抓住了卫聿川伸出的手臂将他拉上了马。
“谢女侠救我第二命!我这下欠你多少觉了?”
“少贫嘴,犯人怎么办?!”
“捉拿归案!”
两人驾马逃离了狭窄山谷区,霓月砍杀接连追上来的辽人,轻微地动还在震震传来,卫聿川抢了一匹马去追逃命的阿克丹,装着偷渡细作的木箱已经四散开来,里面的宋人四处乱跑,阿克丹伤了一条手臂骑马不稳,一记巨石从山顶滚落,砸中了马匹,阿克丹“咚”地一下摔了出去,滚落到悬崖边。
卫聿川跳下马匹,奔到悬崖边,一把抓住了阿克丹的手臂,大地还在震动,阿克丹身子掉在悬崖外摇摇欲坠,卫聿川吃力的抓着他往上拉,前汴京第一弓箭的臂力无人能敌,他一定一定一定要把阿克丹抓回去。
后槽牙咬紧,卫聿川猛地往上一甩,一把将阿克丹扔了上来。
“累死了累死了累死了累死了累死了”,卫聿川仰面躺在地上,喘息片刻,立刻将阿克丹五花大绑。
霓月驾马过来,两人将阿克丹捆在马鞍上,上马拖着阿克丹往大宋国界一路猛冲。
未死绝的阿克丹手下还在凶狠追杀,两人刚逃离半截,突然马屁股被箭射中,摔了下来,霓月正要返回去干架时,前方一辆马车踏着沙石一路狂奔过来。
“霓月!卫聿川!”
两人往前望去,柳缇驾着马车,孙有虞、邓玄子、李鸦九横七竖八挤在马车上冲他们招手。
卫聿川擦了把脸上的土,露出两只亮晶晶的眼睛,欣喜地望着前方。
“援兵。”
“挺好的。”
“全大宋最好的援兵。”
几人七手八脚把卫聿川和霓月拉上车,将阿克丹捆在马车后,穷途末路的追兵骑马凶悍追来,“这辽人是真能打啊!”孙有虞感叹,“来吧小九九,你不是想打仗吗?哥几个都在这里保护你,反正这里三不管,你敞开了打。正好试验一下你那些新玩意儿。”
“诶!”李鸦九兴奋地冲进马车里去找兵器,卫聿川几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这组团打群架感觉就是不一样啊,三处六人凑齐了,得多抓几个人回去审。
“快点李鸦九!磨蹭啥呢?!”
“呃,我觉得,我这次不动手也行。”李鸦九幽幽地从马车里出来,“下次吧。”
邓玄子狐疑地上了马车,掀开马车帘的瞬间石化在地,“啊你没带兵器出来?”
“一样都没带?!”
几人望向空空如也的马车里,李鸦九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咳咳,那个……忘了。”
“忘……”卫聿川作势要揍李鸦九,一把辽刀飞砍进马车顶,众人一惊,柳缇立刻掉头。
“还愣着干吗?!”
“跑啊!”
广袤的戈壁上,载着三处六人和犯人阿克丹的马车疯狂往大宋驶去。
“疼疼疼!你个老头下手没数啊!”卫聿川的嚎叫从机宜司医馆传来了出来,他正趴在床榻上裸着后背让张医官上药,后背除了许久之前去辽被人砍得斜疤,如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血口和伤坑,吴祥之和霓月、李鸦九、柳缇、肖崧、在一旁围着,孙有虞和邓玄子去一处做案情述职了,张医官气得将药团摁在卫聿川背上,骂他。
“让你对老夫不敬!!”
这一摁卫聿川更疼了,这次不是装的,痛得额头汗都渗了出来。
“我不治了!你们就是这么对大功臣的?!”
“我要回家――!”
当然是回霓月的家。
小宅有阵子没回来了,柜子和地面落了层浅浅的灰,卫聿川裸着布满伤痕的上身,坐在床边,霓月正伏在他两腿之间小心给他上左腰那道被完颜拓刺伤的伤口上摸药。
“当着那么多人面撒娇,你还真能使出来。”
“嘿嘿嘿。在外面那么累,回来撒撒娇也没事吧?”
霓月抻开浸满药水的布条,绕着卫聿川腰间小心缠紧,卫聿川目光始终追随着霓月,一刻也不眨眼,仿佛看不够她似的。
霓月去桌台边往小砂锅里添了一把火,又照着医官给的药方子往里添了几味药,卫聿川就一直看着霓月,仿佛跟她多少年未见了似的。
“你能亲亲我吗?”卫聿川乞求道。
霓月两手端着汤药放到床头边,“趁热喝了。医官说凉了药效减半。”说罢匆匆亲了下卫聿川额头,继续研究膏药去了。
“左边的两个时辰换一次,右边的隔一天换一次……”霓月拖着两片草药膏嘀咕着准备给卫聿川贴药,刚走到床边,一把被他抱起来跨坐在了他腿上,两贴药膏掉了下去。
“干嘛你?”
“就想看看你,我差点以为永远见不到你了。”卫聿川搂着霓月的腰,仰面看着她,两人鼻尖碰鼻尖,霓月面庞浸在明亮月光中,目光也温柔下来,卫聿川将霓月紧紧拥抱,霓月也紧紧抱着他,似乎要互相嵌在对方身体里,跨坐前胸相贴感受着彼此的心跳,卫聿川侧头嗅着霓月独特的香气,轻揉她后背。
“活着真好,你还在身边真好。”
是啊,活着真好,霓月也差点以为见不到他了,她在焰影门地牢被死死钳制住四肢时,是李鸦九临走前塞给她的那块“月饼”救了她,“月饼”揉碎后腐蚀掉了铁链,霓月一路砍杀,这才冲出了地狱。
“以后我每天都要跟你在一起,不要再分开了……”卫聿川怕抱得霓月太紧喘不过气,正要松开她和她说话时,却发现霓月还没有松开他。
卫聿川惊喜地板正霓月肩膀:“你是不是更喜欢我了?”
“嗯。”霓月想了想,认真点了点头,如果那天被永久囚禁在地牢里,第一件后悔的事,就是没跟卫聿川好好道别。
“六分还是七分?九分还是八分?是十分吗?”眼前的男人嘴都要咧到后耳根了,笑得很不值钱的样子。
“七分吧。”
卫聿川激动地不知道说什么,攥着霓月的手抑制不住的笑,迎面吻上了霓月,劫后余生的幸运和在外奔波的思念在此刻汇聚到顶峰,两人唇齿交缠,激烈地吻着,霓月衣衫渐松,怕自己衣饰划伤卫聿川裸露的半身伤口,霓月小心避着。亲了一会儿觉得差不多了,霓月轻轻往外推着卫聿川。
“别再动了。”
“你身上净是伤。”
岂料越是反抗卫聿川越兴奋,吻得更凶了,“你以前不是喜欢睡我吗?现在怎么会欲拒还迎了?”
“贱狗,不怕伤口崩开啊你?!不要命了你?”
“我不要命,我就要你。”
霓月被卫聿川吻得意乱情迷,就在脑子里那根线要崩坏时,霓月猛地推开了卫聿川,慌乱喘着气。
“不行,到此为止,喝药睡觉。”
“我是个病者,就不能满足一下我的心愿吗?”
“再废话扇你。”
子夜时分,大抵是医官开的药方有安神作用,卫聿川喝完药很快睡着了,但胳膊还是死死搂着睡在里侧的霓月,生怕她跑了似的。
霓月在卫聿川怀中艰难翻了个身,看着眼前沉睡中的男人,轻轻晃了晃他。
“卫聿川?卫聿川?”
卫聿川依旧睡着没有回应。
霓月凑上前吻了卫聿川片刻,卫聿川还是没有抬动眼皮。
霓月这才放心掰开卫聿川搂在自己腰间的手,蹑手蹑脚下床。
拉开木柜的门,霓月迅速换上夜行衣,看了眼沉睡中的卫聿川,小心锁好门,蒙面跳出了窗户。
第68章 .归山篇一 “我们每个人,很可能被同一人所害”
霓月要去的地方,只有卫聿川不在时才能放心去,这个地方,就是卫聿川的家。
霓月从没去过卫聿川家,只在戒断底野伽之后去过他舅舅肖崧在机宜司不远处的宅院,那次也没有进去门,肖崧一家似乎很疼爱卫聿川,又不想跟他沾染过多关系,大抵还是因为几年前在汴京出的那件事,怕被间接牵连到。
而卫聿川母亲肖婉玉,霓月没见过,也并不了解,只听柳缇说过被贬出宫前在大内做女官,帮皇帝筛选审批奏折,统领手下的女官队伍,因为立场问题成了政斗的牺牲品,这才被弹劾出宫。
只不过肖婉玉行事低调,霓月对她的了解少只有少,甚至没有正面见过她,跳过城中这片屋顶,前方就是城北的民宅了,卫聿川家在城北,三处他们几个人家中最靠北、也最靠近辽地界的地方,霓月不懂他为什么和母亲住在这稍显偏僻的地方,住在城里热闹些不好吗?
隔壁邻居家的狗也睡了,霓月轻巧翻进卫聿川家院墙,迅速探了下房况,堂屋一间、卧房两间、伙房一间、令霓月意外的是,居然还有间小书房,门上贴着一张纸:卫聿川和狗不得入内。
霓月噗嗤一下笑出来。
书房面积不大,但是一看精心布置过,霓月推开窗跳进去,屋里都是些兵书和经世治国的书册,各式笔记和分析经纶摞了满满一墙,没有任何卫聿川的字迹,都是一个女人写得,看样子应该就是肖婉玉字迹,苍劲有力,大气流畅,霓月再往里翻一番,居然还有辽的地图。
从咸平初年至今,辽的变化肖婉玉居然一直在收录。
霓月小心翻着书案和柜子,居然在书案下摸到了一个机关,按下去,一把长剑从夹层中掉下来,霓月拉开剑鞘,利剑沉重锋利,剑身带有回响,是把难得的好剑。
霓月不禁想问问卫聿川,你娘这么厉害,你知道吗?
翻遍书房都没找到自己想找的东西,霓月看到后院漆黑的肖婉玉卧房,蹑手蹑脚翻了进去。
肖婉玉已经睡着了,房里陈设简约干净,霓月拉开衣柜,没找到她想要的东西,最终目光落在床尾那个巨大的木箱上。
跟床一样宽,上面摞着些衣物,看样子里面能装不少东西。
霓月小心跨过熟睡的肖婉玉,掏出李鸦九制作的万能铜丝,三两下轻松打开了箱子,借着月光在里面翻找一番,霓月发现了一个碧绿的小盒子。
打开它,里面放着一只镶着金块的玉镯,霓月举起它,在月光下闪着翠亮的光泽,镯子镶了八段均匀的金块,这也让玉镯手感沉甸甸的,这就是卫聿川之前表明心意那天藏在怀里想送给自己的东西,他掏了好几想找机会拿出来,霓月实际早就看见了。
这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在焰影门自己曾经住的那个破旧小房间里,墙上挂着第一个战利品,就是一小块镶着金块的碎玉。
霓月取出从焰影门摸来的玉块,放在一起比对,手感和光泽跟手里这镯子一模一样。
霓月仔细观察镯子,没有一丝缺口和裂痕,那另一只镯子……会是在卫聿川的爹手里吗?
缁娘和蓝爵说,自己练手阶段,杀的第一个人是一个宋人。
当年宋辽打仗时,卫聿川的父亲卫之江为获取情报被辽人俘虏,死在了前线,据说被人找到运回来的时候,头都没了。
那……可能是我杀的?
霓月闭目努力回忆,眼前闪过少女时期被人抓着头发喂毒的片段,各种汤药往嘴里灌,喝的是什么霓月都不清楚,脑子混混沌沌,每次苏醒后目光越来越冷,心里却越来越燥热,只想砍砍杀杀,让她杀谁就杀谁,她习惯从背后杀人,懒得去看正面人的哭哭啼啼和求饶,一刀下去快速了事。
很多死者,她确实没记过样貌。
一阵凉风吹进房,大抵是感觉到了些凉意,床榻上的肖婉玉翻了个身,霓月将镯子放回原位,快速翻出卧房,给肖婉玉关好窗户,离开了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