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铎?他来干什么?!霓月眉头一皱,想起之前去找焰影门前季铎拜托她查的那桩事,还没来得及去找他核对。
外面脚步声越来越近,霓月飞快将翻乱的恢复原位,掏出八条棱钥匙,对准西侧墙面博物架后一八边形缺口,迅速转动,墙面出现一道暗门,霓月溜了进去。
老陈把季铎引向书房,卫聿川跟在夏昭身后,一看是季铎,不免跟紧了夏昭。
夏昭并不认识季铎,只是他刚回到大宋那天,胡巡本想安排皇城司接待夏昭,但夏昭拒绝了皇城司。
夏昭和季铎进了书房,卫聿川和老陈各自退下了,扫了一眼四周,并未发现霓月踪影,卫聿川闪身进了书房一侧的暗门,霓月正贴在暗室一角墙边,笔墨速记,窃听两人面谈。
夏昭玄色长袍绣着银色流云纹路,头戴玉冠中镶嵌着颗墨绿翠石,不疾不徐喝着热茶,对面的季铎双目隐忍着沉淀多年来的狐疑和杀意,漠川之战遗留下来的少数活人之一就在面前,季铎很想扑上去撬开夏昭的嘴,问问他到底是谁杀死了娘亲,但此人跟他预想中的大相径庭,居然悠闲地很,定是个狡猾之人。
季铎忍着心中翻涌,循循试探。
“夏大人可否听说过一个辽人,叫阿速吉。”
“不认识。”
“他原本是归顺于我皇城司的辽礼乐官,昨日,也就是您回来的清晨,就在我皇城司眼皮子底下被虐杀了,阿速吉生前除了教授谍人辽语……”,季铎上前一步,直视着夏昭的眼睛,“还在查当年漠川之战大败的真相。”
隔墙一侧的卫聿川伏在窥探口,目不转睛盯着夏昭。
夏昭优雅端起茶盅,吹了淡淡热气,“哦?”
“夏大人曾经是一营指挥使卫之江的副将,卫将军当初成了无头男尸,您活着回来了,您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没有。”
“好。那我还有一个问题,细作名单里,有没有卫之江?”
卫聿川见怪不怪,正在窃听记录的霓月却提笔顿住了,眼神中似有什么期待,秉着呼吸不敢错过一个字,卫聿川余光瞄向霓月,霓月察觉到卫聿川在瞄自己,她沾了沾墨汁,继续书写。
“您曾是卫之江的部下,对他的死因应该非常清楚。”
“无可奉告。”夏昭古怪地看了季铎一眼,“老陈,送客。”
仆人老陈应声开门,季铎还杵在原地不走,“您不告诉我,没关系,今日只是我来,往后您这大宅院,可就热闹了,日后若有危险,莫怪皇城司不出手相助。”
书房的门“砰”的一声关上了,夏昭没理季铎,径直离开了房,隔壁暗间霓月收笔,写完了最后一个字,把今日窃听所有对话和行动细节整录的案卷摞到一起,刚要从桌边起身,一转头卫聿川堵在了身后。
“名单找到了吗?”
“书房和前院所有房间都搜遍了,每张纸都翻过了,白纸黑字是没有,不知道夏昭有没有用什么加密信函。他为什么捂着这东西不上交啊?”
“若他心还属大宋,可凭此名单向朝廷讨要更多他想要的东西,也可借此暗中使舵,铲除异己,若他已弃宋投辽,可凭借此名单找到潜伏的所有内应,借此掀起风浪……”
卫聿川说着说着严肃起来:“诶?若他就是在辽的虎倌,拿着潜伏细作名单回来召唤他养的虎……他这个时候回宋,什么意思?”
卫聿川飞快翻着黄历:“你在焰影门听到虎倌说的‘日子有些紧了’……最近会有什么大事发生吗?这虎倌又是在十四谍人里安插人手,又是盗窃经世营造机密,还暗中培育角落里的大宋百姓做特殊谍人……”,卫聿川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按理说名单就是他的护身符,他一日不松口,一日便是所有衙门中最宝贝的人,但他对外宣称自己有细作名单,还寻求机宜司庇护,消息都散出去了,更何况机宜司内部绝对有细作,其他细作若知道他回来了,他这不是给自己招来危险吗?”
霓月晃晃脑袋扔掉笔,要出去透透气:“理不清你们这些弯弯绕绕。”
卫聿川给她披上薄襦袄:“天凉了,多穿点,眨眼你都来了快一年了。”
霓月下意识离他稍微远了几寸,怕他闻出自己身上的底野伽味,霓月低眸系着薄襦袄系带,卫聿川看着霓月突然来了句,“你知道我爹当年是诈降去辽营探情报,被细作泄露情报,被辽人杀死的吧?”
霓月一愣,停住了系侧腰系带,后背寒毛突然全部紧绷起来,胳膊杵在腰间,不接茬。
卫聿川捏了捏霓月的脸,轻松笑笑,“紧张什么,又没说是你杀的。再说了,他牺牲的时候你才多大,十五六岁小丫头,跟你武馆那群小徒弟一样,木剑还用不熟呢。”
霓月胸口咚咚直跳,胡乱系着系带,没看卫聿川眼睛,“早晚有天她们能把你打趴下。”
“那是,霓月大师带出来的徒弟,鄙人不敢妄加指摘”,卫聿川将霓月拉进身前,“我跟你说认真的,你去焰影门也没有查到家人下落,我爹早死了,我跟他也没有那么熟,若我俩成亲,可能就只有我娘见证了。”
霓月歪头难以理解看着卫聿川:“你这人怎么这么傻呢?”
“诶?那你是默认以后跟我成亲了?”有人坏笑着乐成了翘嘴。
霓月拍了拍卫聿川的脸:“卫提辖你搞搞清楚,姑奶奶是比之前稀罕你了一些,但没有到心里全是你的程度,你那冤案查清了吗,三处大伙案子有着落了吗,虎倌和他的老虎抓到了吗?有闲心花前月下呢你?!”
“我有预感,非常快了,汴京枢密院李大人在暗中帮我,还差几个缺口,线索就能全都拼起来了,害我关进大牢的人,我一定会查出来,找到他,杀了他,所有案子一定会水落石出,我们终将有自由、安全、不受约束走在阳光下的一天。”
第74章 .归山篇七 “你虽武艺顶级,但你不会撒谎。”
碧澜河水流湍急,沿河两岸都是巡边府派来的工匠和民夫队伍,托着一车车泥料和砂石往断桥去,山路布满车辙痕迹,趁着夏昭没出府,邓玄子和李鸦九驾马赶来了碧澜河边,穿梭在车队之中,两人一边观察着沿岸景象,一边往断桥边赶去,沿岸并没爆炸和其他毁坏的痕迹,最初两人推测细作可能是炸毁了桥梁,毕竟碧澜河在郊外,爆炸并不会引起太多人注意,又省时省力,如此看来不是炸毁,那这使用了有三十个年头的桥怎么从中央断掉的?
两人把马拴在岸边,踏上石桥,正在重新搭架营造的工匠拦住了两人,“干什么的?”
邓玄子掏出令牌:“机宜司。查案。”
工匠放行,邓玄子和李鸦九一直走到桥梁横断处,整齐的断口下方是淙淙的河水,这条河从江南一直通往辽界,李鸦九趴在桥边探出身子,邓玄子给他套上绳索,抓钩固定在桥的另一端,邓玄子牵着绳索,小心把李鸦九往桥下送。
李鸦九抓着绳索,悬空掉在桥下,观察着从两岸桥墩一直到中央断裂位置,这桥并不是豆腐渣,桥墩和拱形都十分坚固,正常经过纳贡的车队是没问题的,更何况丝绢虽有二十万匹,但马车陆续经过算不上什么重物。
关键在于,断裂处是整条拱桥最薄的地方,裂痕非常整齐,“往左一些!”李鸦九冲邓玄子挥挥手。
绳索拖着李鸦九来到了横切面断裂口,李鸦九抹了一把断裂处的砂石,手指残留了灰色的铁锈沫。
“铁割断的?”
邓玄子惊讶观望四周河景:“这得多大的铁剑?”
“如果是船载着呢?”李鸦九指了指一处新发现的撞击痕,“货船载着什么巨大的铁物经过,铁物太高,撞击到了桥梁中央最薄处,桥断了,船更好驶过,作案凶器也就跟着船走了。”
邓玄子观察着河流水文和天象,顿悟,“河流下游就是辽界了,如果大船载着,铁塔筑基、铁箱……在纳贡队伍来之前的夜晚,从大宋偷偷驶向辽,我们抓也抓不到。”
“有能力调动这样船只的人……”
“一定是官家的人。”
“只要查清楚边境哪些工事用到大量铁物,这人就没跑了。”
邓玄子一把将李鸦九拉了上来,案子又向前推了一大步,两人都颇为高兴,“走吧!回城!今日可是你的大日子,谁都能去迟,唯独你不能!”
李鸦九听罢,开心地嘴蹦蹦QQ往桥下跑去。
夏昭要买的琴属实刁钻,卫聿川跑了三家琴行都没有找到,他甚至怀疑夏昭是不是故意支开自己,好在宅府里搞小动作,为了加快进度,卫聿川喊来了柳缇帮忙,徐慎的异常大伙均已知晓,卫聿川要抽空回城北的家一趟,徐慎的两个女儿之奇和之翘每隔三五日会找娘来研习,或许可以从姐妹俩下手。
卫聿川来到了霸州第五家琴行,这家要是再没有,那他是买不到了,夏昭要的,准确的说是筝,他要二十五弦筝,铜丝弦。
市面上多见的是十三弦,蚕丝,卫聿川从来没见过这么古怪的筝。
眼前这家琴铺实在是不起眼,灰头土脸的匾额落了一层灰,店面里黑咕隆咚的,一堆看起来奇形怪状的各式琴、筝、琵琶、钟、箜篌、阮,挤在一起,连个店小二也没有,掌柜的歪斜着躺在炕上打盹儿,卫聿川刚要上前叫掌柜的,身后有人被黑漆漆的门槛绊了一跤,卫聿川回头,柳缇来了,她也找到了这里。
掌柜的摸索着棍棒下来,卫聿川这才发现他是个瞎子,突然想起了于草,那个拒绝给辽人当窃听兵被阿克丹杀死的盲者。
怪不得店里这么黑,原来他用不到光亮。
掌柜的听清了来意,摸索着在店面各处找琴,外面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卫聿川侧身一看,一辆马车停在了门口,宋净女掀开马车帘,抱着一把筝要下来。
卫聿川顺势帮她抬了一把琴,接住的瞬间胳膊被狠狠压了一下,卫聿川没想到一把筝居然这么沉,这过于重了吧?宋净女撇开他,自己抱着筝径直进了铺子。
“王掌柜,帮我调一下琴吧,前些时日磕了一下,我自己调得音色总是查了几分,还得你上手……”
卫聿川在店面里来回掂量各种琴、筝,宋净女那把也是铜丝,店里没有一把琴像她的那样沉,掌柜的在门帘里面精心调音,突然掀起帘子出来朝着卫聿川破口大骂。
“挪开你的爪子!手如此之欠!欠扇啊你!”
卫聿川立刻收手一本正经一动不敢动,这瞎子看不见耳朵确实挺灵啊!
“夏昭睡得早,我和霓月会在他睡熟之后离开,你们也不用过去太早,把菜准备好就行,到时候反正我做……”卫聿川小声跟柳缇嘀咕着。
“孙有虞已经买好所有的食材了。哦孙有虞还说,你们不用着急,他跟宗庙打好招呼了……”
卫聿川弯下腰观察着柳缇,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孙有虞,孙有虞,孙有虞……我们不在的时候,你俩进展挺快啊……”
柳缇脸刷得一下红了,急忙捶着卫聿川,“你别瞎说!我们没有,啊不是,我没……”
一旁端坐在椅子上等待掌柜调琴的宋净女竖起了耳朵,卫聿川瞄见宋净女自以为还是腰杆端正大家闺秀仪态,实际身子已经好似被西北风刮成了歪脖树。
“当初不应该让你住孙有虞家,你未嫁他未娶,年岁又相仿,太危险了!”卫聿川背着手懊悔地连连感叹。
柳缇手忙脚乱掐着卫聿川胳膊:“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人长了张长舌妇的嘴!”
“我说什么了?!我说什么了?我就是说你俩年纪相仿,非常合适做好朋友……”卫聿川还在故意气柳缇,那边宋净女的琴弦已经调好了,她轻松抱着琴准备离开,掌柜的也把卫聿川要买的筝抱出来递给他。
宋净女刚要出门之际,卫聿川拦住了她,“宋谋士,敢问你这琴为什么是铜丝的?”
“胡大人爱听这个调的。”宋净女淡淡瞥了一眼卫聿川,“你来着买琴是为何?”
“帮朋友买的。”卫聿川单手扛起筝来就要走,宋净女挡住他,抓过筝教他如何持琴,“铜丝比蚕丝锋利,你那样扛不仅有损音准,还会磨伤手指,琴身控制不稳会磕碰,让你朋友教教你,该怎样持筝。”
卫聿川点点头,了然,“宋谋士今夜有空吗?”
是夜,距离巳时还有半柱香时辰,城中香火最旺的宗庙里供上了檀香,李鸦九爷奶、叔伯一家已经准备好了及冠礼所有的供品,四四方方的庙堂中央铺着地毯和薄席,李鸦九身着淡蓝色冠袍,发簪高高竖起,和家人、孙有虞、柳缇、邓玄子一起等待着吉时到来。
今日是李鸦九生辰,今日年满整二十了,要行及冠礼,及冠礼本事父兄来加冠,但家人离世早,姐姐也不知所踪,李鸦九来霸州后跟叔伯一家和爷奶生活,家中做普通营生,自觉担当不起加冠的重任,希望找位有威望、有学识、有地位的贵客主持,也好给李鸦九往后路途做指引,便委托李鸦九的同僚们请为贵客来及冠礼。
找贵客这事儿交给了卫聿川,这吉时都快到了,卫聿川和霓月怎么还不来?
孙有虞在宗庙门口焦急徘徊,该不会夏昭出什么事了吧?这老小子可别今夜有什么行动啊?
孙有虞正盘算着去李宅探探,街拐角来了辆马车,快马加鞭驶过来了,卫聿川和霓月急匆匆跳下马车就往庙门里钻。
“来了来了!”
宗庙里众人松了口气,邓玄子不太放心,“夏昭没什么动作吧?”
卫聿川抱着一个方型大竹篮,里面是给李鸦九准备的网巾、通天冠,皮弁……等及冠礼用物,“夏昭今夜睡得早,我们去了趟机宜司,这才来晚了。”
霓月兴奋地大手一挥,她从没见过及冠礼,这会儿苍蝇搓手早就等不及要掺合了,“没事儿!他醒不过来的!”
“你咋这么确定?”
“我给夏昭下了药!”霓月一摆头,两个大眼开心地瞪得像铜铃,闪烁着闪电般的机灵。
“下……下药?”一排脑袋突然就石化在原地了。
“对啊!以防他突然醒了我们不在,错过些什么重要机密啊!我是不是很聪明?他一代枭雄双面谍人在几国叱咤风云到头来还是倒在我这小药瓶之下,都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下得药!张口就把饭菜全吃了!一点都没尝出来,我们离开李宅时夏昭睡得跟死猪一样哈哈哈哈!”
下药下药,卫聿川焦头烂额掐着眉头,一会儿没看着她,她到处给人下药!她怎么不给人下毒呢?!“……你真是个大聪明……万一有人深夜刺杀他,他就躺那任人捅了,我们几个又脱不了干系了,曹主事若是发现,我们直接卫尉寺大牢见吧,运气好还能分进挨着的牢房。”
“哦对哦。那我回去把他弄醒。”
“算算算”,卫聿川拉住霓月衣袖,真是日常绝望啊,他开始质疑自己的判断,为什么要把霓月拉回来做监视如此严谨的任务,她本身就是个一点就着的炮仗,近来似乎愈加亢奋,应该扔出去炸街才是。
“事已至此,就这样吧,反正篓子也没少捅,不差这一次了,夏昭自求多福吧。”
“贵客呢?我的贵客呢?”李鸦九伸着脖子到处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