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来想把尿罐子提到厕所,刚到月亮门下才想起,这里肯定有掉下的死胎,那样全家人都能发现,明天还不炸了锅?
也不能倒进墙外的围沟里,万一半个沟水通红也要暴露。该怎么办呢?她想了一下,还是提到外边比较安全。
天上布满繁星,借着星光她找到一把铁锨,一手提着马桶,一手拿着铁锨出宅门去门外的沟边。
找了一块土壤松散的地方,挖了一个坑,将马桶倒进坑里,又用土封住,感觉没有迹象,便匆匆回来。
此时,院里还没有人起床,她又将马桶和铁锨拿到东墙外的围沟里刷洗干净,一切妥当之后,再回屋里躺下。
正昏睡着,听见门外有人喊她吃饭,这时义清也已经醒了,她忙起床将孩子穿好衣裳,领着他往堂屋走去。
一家人都坐着等她,韩母和殷氏一直盯着她看,韩家柏端起碗将头埋进碗里,而眼角的余光却没离开她的身子。
她坐下来,看着面前的碗,只觉得晕眩,浑身又酸又痛,一点食欲没有。
殷氏问:“我听江儿娘说,昨天晚上又给你熬了药,不知道可吃下了吗?”
“吃下了。”
“听胡郎中说,你是肠胃受凉引发什么梗阻,既使不呕吐了也要继续吃药,肠胃的毛病好得最慢,必须拔掉病根才免得复发。”
琼草儿低着头装着吃饭,一个字也没回应,可她同样用余光观察韩家柏,刚好与韩家柏的目光相对,吓得韩家柏赶紧扭脸。
琼草儿在心里骂:“胆小鬼,原来是这样的人,害得我一夜快要死了。”
第三十一章 宅心人后
吃过早饭,琼草儿想回西耳房,正要起身,忽然想到,吃饭时自己来得最晚,刚放下碗就走显得太没人情味了,于是又坐了下来。
从琼草儿进门,韩家柏一直注意着她,但他不敢跟她说话,甚至不敢直面看她,一直用余光偷窥,看她刚要起身又忙坐下,知道她心神不宁,以为是自己在旁边碍事,就起身去了里屋。
琼草儿希望韩家柏能当着家人的面跟她说话,甚至把地下情公之于众。她想,真是到了众人皆知的地步,她什么都不用顾忌,可以豁出去争抢自己的地位。而现在她就像一个小偷,躲在角落里怕见到丝毫光亮。
“大苑娘,快把碗收过去。”
殷氏起身向外边喊了一声,紧跟着香莲进来,她怀里抱着义爵,跟众人说:“你们才吃过饭啦?”
殷氏问她:“你吃过了?”
“我吃过饭了,锅也刷了,碗也洗了,趁着义爵没醒,连衣服也洗好了。”
启明家的在她身后进来,接过话茬说:“二奶奶一个人干活就是快,我们都是半夜起来下扬州,天亮还在锅后头,光看着忙得团团转,再看盆里还是干面。”
香莲笑了起来:“大苑娘说话一套一套的,回头拿着快板去讨饭吧。”
“二奶奶这话说得不恰当了,老太太待我像闺女一样,老爷、太太也把我当妹妹,哪里轮到我讨饭了?”
香莲知道自己失言,忙赔笑说:“哎呀,看我这嘴,见了大苑娘连话都说不好了。”
殷氏说:“在这院里,还真是没人说得过大苑娘呢。”
启明家的一边收碗一边说道:“能说有什么用啊?人常说,能说不如能干,能干不如好看。我若有太太一半好看,俺那口子也不会整天耷拉着脸了。”
殷氏笑道:“启明什么时候跟你耷拉脸了,还不是你骑在他的头上?”
“我若骑在他的头上,早摔死了。”启明家的摞好了碗,捧着出了堂屋的门。
韩母走过来把义爵接到怀里,问香莲道:“早晨起来拉过屎没?”
“还是起来的时候撒一泡尿,到现在还没拉屎呢。”
老太太抱着义爵走到门口,拉过一只小凳子坐上去给孙子把屎。
香莲看琼草儿坐着不说话,感觉别扭,想跟她说上几句打破尴尬的处境:“姐姐的身体好些了吗?”
“好了一点。”琼草儿不冷不热地回答。
香莲再想跟她说其他的话,见她的脸上没有一点温情,要说的话不知去了哪里,只好扭脸跟殷氏说:“大嫂这两天还吐不吐了?”
“能不吐吗?我是一怀孕就反应得厉害,怀义洲的时候饭都不能见,一见饭黄疸都吐出来了。到怀义珊和义珍的时候就好一些,没那么厉害。这一回,我觉着咋又跟怀义洲那会儿一样了。”
“这样说,大嫂肯定又怀的是个男孩。”
“你大哥说,韩家已经有过三个少爷了,再来个女儿凑成三男三女,六六顺当最好。”
香莲知道,大哥不会说这样的话,都是大嫂编出来让人听着高兴的。于是跟殷氏说:“咱韩家人丁不是很旺,还是来个男孩好些。”
长庚家的进来扫地,听了香莲的话说:“我觉得还是女孩最好。如江跟如河没少让我生气,我把心思都放在姐儿身上了。”
“那你以后再生个女儿?”
“你以为我不是这样想的?我还想生他七个八个闺女,过年的时候来一阵子你说多热闹啊?”
殷氏笑起来说:“生七个八个还不成猪了?”
“猪是七个八个一窝生,我可是一胎一胎地生啊。”
香莲说:“七胎生七个闺女,如江娘想当王母娘娘啊?”
几个人都哈哈笑了起来。
琼草儿没有笑,趁着长庚家的扫到她面前时站起身子,将脚顺着笤帚移到门口,然后走到门外跟殷氏和香莲说:“大嫂、妹妹,你们坐一会儿吧,我到西房收拾一下。”
殷氏和香莲同时说道:“好的,你过去吧。”
琼草儿往西月亮门走去,殷氏一直目送着她消失在月亮门里。
香莲问:“义清娘还在吃药吗?”
“胡郎中开了十天的药,还要吃五天呢。”
“可知道是什么病啊?”
“我也说不清楚,听胡郎中说,是什么梗阻。”
香莲没听说过有什么病叫梗阻的,跟殷氏说:“既然梗阻了怎么还往外吐呢?”
殷氏想起胡郎中说的词语,忙纠正说:“我想起来了,是肠胃受凉,引发的贲门梗阻。”看长庚家的扫好了地要往外走,又跟她说,“二太太昨天晚上的药你再热一热送她房里。”
以上几回都是启明家的熬的药,长庚家的不清楚,问太太:“要不要加一点水?”
殷氏想了一下说:“这是二煎,味道肯定淡了,你加一点水再放一点蜂蜜。有大烟壳再放一只。”
长庚家的转身出去,没多会进来说:“大苑娘说,不用再放大烟壳了,要不要放啊?”
“自家备的药引子多放一点无妨。”看长庚家的转身要走,又跟她说,“你看着二太太喝下,回头把药碗取回来,别又让她自己去厨房洗碗了。”
“知道了,太太。”
长庚家的答应一声转身离去。
琼草儿回到西耳房里,心里烦闷,便躺在床上睡了。
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叫她:“二太太睡着了吗?”
琼草儿睁开眼看是长庚家的站在床前,手里端着药碗,跟她说:“放桌子上吧。”
“太太说,刚熬的药趁热喝下,过一会儿就该凉了。”
“我知道。”
看长庚家的没走,又问她:“你还有事吗?”
“太太说,等二太太把药喝完让我把碗收回去,不用二太太亲自洗碗。”
先前几次都是启明家的送药过来,放下药碗就走了,没有像她这样左一个太太说,右一个太太说,让琼草儿心里很烦。于是她坐起身子把药碗端起来,忽然觉得药碗很烫,忙放下药碗说:“这么烫,怎么喝啊?”
“吹一吹就凉了。”
琼草儿心里只想发火,但她忍住了。她觉得跟一个下人生气不值当,便伸长脖子往药碗里吹了几下,再喝一点,觉得比先前的药甜了一点。扭过脸问:“你怎么熬的药,比先前的还甜?”
“太太说,药引子是自家备的,可以多放一点。”
这句话让她再也忍不住了,猛地将手拍在桌子上:“除了太太说的你还会说什么?”
“就是太太说的嘛,你跟我发什么脾气?”
“端回去吧,这药我不喝了。”
长庚家的来到韩家十年,太太和老太太都没有拍过桌子跟她说话。猛地受了这一顿气,她端起药碗转身就走。琼草儿反应过来,想喊她回来,见她已经走到门外去了。
来到堂屋,长庚家的跟太太说:“二太太脾气真大,她说我熬的药甜了。我说太太吩咐的,药引子是自家备的,可以多放一点。她一下拍起桌子,让我把药碗端回来。”
殷氏白她一眼说:“你就是没大苑娘会说话,干嘛要说我说的呢?你说药里有蜂蜜,熬了第二遍药汤浓了,喝起来自然要甜一些。”
长庚家的生气道:“太太这话说的,合着还怪起我了?”
殷氏看长庚家的生气,拍了拍她的胳膊说:“不是怪你,也怨着我确实跟你这样说的。以后再有这样的事,心里多转一个圈。”
“我可是直性子人,在太太面前没那么多花花肠子。”
殷氏知道长庚家的实诚,笑了一下说道:“二太太是个病人,别跟病人一般见识。我们姐妹什么时候红过脸啊?看在我的面子上别往心里去了。”
长庚家的嘟囔一句说:“哼,下人上了位,比真主子还能享受。”
殷氏没有理她,端过药碗往西耳房走去。
进了门,殷氏见琼草儿坐在床沿正抹眼泪,把药碗放在桌子上说:“是江儿娘惹着妹妹生气了?”
琼草儿拿起手帕擦了擦眼泪,欠起身子说:“我能生谁的气啊,只有别人生我的气。”
殷氏坐下说道:“你和长庚、启明都是老太爷领养大的,要说外人,我才是外人呢。”又将碗端起来送到琼草儿面前说:“这一会药就凉了,快点喝吧。”
琼草儿到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喝这些药,如果为了打胎,那一粒药丸已经起到作用,如果防止呕吐,孩子打掉已经不吐了,按说没必要再喝这些药,可她就是想喝,一来药汤又香又甜确实好喝,二来她很想喝这个药汤,吃过早饭或吃过晚饭心里就想着快点把药汤端来,喝下去就觉得身子舒服,不清楚因为什么。
殷氏看琼草儿把药喝下,笑着说:“妹妹什么都好,就是不爱说话,我天天想,若能跟姐姐交一下心,也不枉我们妯娌一场。”
殷氏待人亲热,句句话暖心,琼草儿很感动,同时,又有些愧疚,低下头说:“谢谢嫂子,我有些困了。”
“那好,你就睡吧。”拿着空碗走了出去。
刚走到月亮门,看见丈夫往前院走去,喊住他问:“你去哪里?”
韩家柏头也没回说了一句:“到外边走走。”
“外边多冷啊,穿厚一点。”
“走走不冷。”
殷氏白他一眼,回到自己屋里。
第三十二章 瘾药迷情
长庚家的进屋跟太太述说二太太发脾气的时候,韩家柏坐在里屋看书,听见外屋说话很想出来询问二太太的情况,可他始终没敢出屋。
他与琼草儿的事只有老太太和香莲知道,老太太不爱说话,很多事情不往外讲,而香莲已经答应他不往外说,因此,他还要隐瞒。
他起身躺在床上,将一本书翻了十几页,写的什么,一句也没看进去。
他知道琼草儿心情不好,几次合上书本要去西耳房看看,站起身子,两只脚像钉在了地上,怎么都抬不起来。
无论心里多么挂念,都不敢去看上一眼,心里无尽的悲愤。
太太还不知道他与草儿偷情的事,全庄上的人也不知道,如果太太知道了,他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太太虽顾大局,若是惹翻了她,难保不跟二奶奶一样拼命。
他更不能让外人知道,弟弟去世,他霸占弟媳妇,这绝对震坏人的三观,会成为全村最大新闻,他没有办法再待在这个庄上,甚至没有颜面再活下去,想一想都觉得可怕。
突然,又一个问题浮现脑海,草儿到底有没有病?如果没病为什么还要喝药?他想找人问问,便起身走了出去。
他来到前庄涂大夫家里,刚好涂大夫从外边看病回来,问他过来有事?韩家柏坐下说道:“我有一件事情不明白,想问一问涂大夫。”
“什么事?”
“药引子可不可以用蜂蜜和大烟壳?”
“药引子是引药归经用的,按说什么都可以做药引子,但是,要看跟什么药搭配。”
那天,韩家柏有些不放心,特意将药方记在心里,忙说:“有当归、川芎、黄芪、党参,还有延胡索和雌黄,这些药有没有问题?”
涂大夫想了想说:“这些都是补气活血,排毒调经的药物,是不是太太经期失调?”
韩家柏不敢说是弟媳妇有病,只得顺从他的话说:“是的,内人身体不适,我请西庄胡郎中过来开的方子,他说要用蜂蜜和大烟壳作药引子,这两个药引子能起到什么作用?”
涂大夫听说是胡郎中开的方子,不敢乱说,因为涂大夫曾跟胡郎中做过游医,算是他半个师父,今天有人来问,他应该替师父说话。
“这两个药引子用得很好,蜂蜜润肠通便,有镇静作用,大烟壳镇痛止泻,用得也对,不知道老弟为何疑虑啊?”
韩家柏笑道:“你弟妹吃了几日,一直不见好转,所以来问一下。”
“常言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三两剂药怎么就见到效果呢?”
韩家柏想起最后一味药是雌黄,问道:“不知道雌黄有什么作用?”
涂大夫这才想起,他给别人开妇科药从来没用过雌黄,而且,雌黄也不跟草药配伍,不知道师父为什么要用这一味药?不管为什么,既然这样用了就有这样用的道理,他要帮师父圆场。
“雌黄有化瘀解毒的功效,太太经期不调可能是气滞血瘀所致,用雌黄刚好可以化瘀,又能解毒,用得恰当,没有问题啊?”
“我记得雌黄都是外用,怎么能喝进肚子里呢?”
“雌黄是矿物药材,也可以煎服,只是不能过量,你让太太注意一点。”
韩家柏想起胡郎中跟他说过,这一剂药不能久服,看来方子没有问题,是自己多虑了,便起身跟涂大夫说道:“谢谢大夫,我已经问明白了。”
回到后院,韩家柏很想去西房看看,走到月亮门时,他停下脚步,终究没有迈进月亮门。可是,心里七上八下就如万马奔腾,快把他折磨死了。
昨天夜里,他知道琼草儿会吞下药丸,会将孩子打掉,他想过去陪着她,几次起床都被殷氏发觉,问他干什么,他说撒尿,走出去却不敢往西天井过去,只趴在月亮门下往西耳房那边看上一眼,听听屋里没有动静赶紧转身回来,连续两三回,太太问他:“你今天晚上喝了多少水啊,怎么老是撒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