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让秋月去告诉她,敏婕妤醒了,让她进来探望吧。”皇后揉了揉额角,随后轻声道,“走吧,随本宫去慈宁宫看看太后,也该让太后她高兴高兴。”
内室,床头还挂着用青红白黑黄五色丝线绣的端午香囊,略有些刺鼻的艾叶和香草的味道在清苦的药味中显得淡淡的。
敏婕妤赵如芸脸色苍白,双眼盈泪,与平日里的端庄明丽相比,自有一股柔弱可怜之态。
她好像吓坏了,紧紧抱着皇帝:“陛下,表哥,芸儿真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皇帝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背,安慰道:“已经没事了。”
默默抱了半晌,赵如芸情绪平静下来,松开皇帝,脸颊染上一丝嫣红,垂首腼腆道:“陛下,妾……咳咳……妾无状,请陛下恕罪。”
“爱妃还病着,一时情不自禁,不必多礼。”皇帝很体恤刚刚在生死之间走过一遭的表妹。
赵如芸这时候关心道:“不知太后姑母她怎么样了?都是芸儿不孝,让她忧心了。”
皇帝轻轻拂了拂赵如芸的头发,道:“朕让人送母后回宫安歇了,爱妃往后要更加爱惜自身,不要让母后和朕担心。”
“是。”赵如芸微微垂首。
皇帝又坐了一会儿,陪着赵如芸用完早膳,便要离开含章殿。
“表哥!”赵如芸拉住皇帝的手,见皇帝朝她投来疑惑的目光,欲语还休,低头小声道,“恭送陛下。”
皇帝御驾渐渐远离含章殿,杜若这时才上前来,悄声禀告赵如芸道:“主子,孙才人在外面等了有一会儿了。”
“曼云?”赵如芸问道,“怎么不直接请进来?”
“孙才人说不好惊扰圣驾,嘱咐奴婢待陛下离开后再告诉您。”杜若答道。
孙曼云坐在含章殿花厅里,思考方才皇后派人给她的传话。
“小莲已死。”
皇后娘娘是什么意思?
难道皇后以为一切都是她指使的吗?
孙曼云抿了一口茶,脸上忧色明显,似乎还在担心敏婕妤。
她确实用银子收买过小莲,甚至确实有利用冯萍萍的意思,谁让这宫里的姜贵妃不按常理出牌,都这么久了,看着却对受宠的冯萍萍无动于衷呢?
除了太后因着赵如芸的原因对冯萍萍小惩大诫一番,这些时日,竟然连许修媛也偃旗息鼓,不再找冯萍萍的麻烦。
那就不得不她来做些动作。
可是,孙曼云眼底有些烦躁,她绝不会蠢到在昨夜那种情况动手。
她们三人一道回宫,怎么偏偏就是她落了玉佩要回去找,又偏偏在她离开之后,敏婕妤落水了?
冯萍萍难逃责问,难道她就没有嫌疑吗?
恐怕在有心人眼中,她孙曼云才是心机深沉的那个。
“孙才人,敏婕妤请您进去。”杜若来到孙曼云面前,恭声道。
孙曼云霎时换了欣喜的神色,“真是神佛保佑!”
她跟着杜若穿过暖阁,绕过金地海棠大座屏,坐到赵如芸的床边,拉住她的手,喜道:“芸姐姐终于醒了!可是吓死曼云了!”
“我没事。”赵如芸回握孙曼云的手,抿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早知如此,昨夜我就不回去找那玉佩了!怎么也不会让那面甜心苦的冯氏害了芸姐姐!”孙曼云犹有愤懑。
“那玉佩是姨母留给曼云你的,怎么能说这样的气话。”赵如芸数落她,又和缓道,“曼云,姐姐觉得,冯妹妹不会做这样的事。”
见孙曼云一脸疑惑,赵如芸柔声解释道:“冯妹妹性情天真,你与她开始相处不来,后来住在一宫,不也慢慢喜欢她了?她不像是会推我下水的人。”
“不是她?”孙曼云半信半疑,见赵如芸神色严肃,好奇问道,“芸姐姐,不是她,那是谁故意害你?”
赵如芸盯着孙曼云看了一眼,垂眸掩饰住眼底神色,脸上表情凝重:“我也不知。”
第31章 出手
瑶华宫。
姜蕙喝了药,又躺了一日,已觉着好了很多。
庆丰早上就被皇帝从含章殿放回来了,这会儿见姜蕙精神还好,便立在下头,细细说了敏婕妤落水的前因后果。
“你是说,孙才人回头去寻玉佩,敏婕妤与婉才人,不,婉选侍待在一处,不久就落水了?”姜蕙手中捏着一枝雪白的栀子,淡淡问道。
“是。”庆丰深深低头,“奴婢在含章殿还听到,婉选侍的宫女小莲自陈是她不小心崴脚撞到婉选侍身上,才会导致婉选侍没站稳,将敏婕妤推下了水。”
他又补充道:“今日巳时二刻,皇后娘娘令慎刑司前去收殓小莲的尸身,小莲已经触柱而亡了。”
冯氏降位禁足,宫女小莲自绝,敏婕妤死里逃生。
姜蕙轻笑一声,突然起了兴致,问默默为她打扇子的山楂:“你说,若是本宫没有恰好从太液池经过,敏婕妤还能被救起来吗?”
山楂不假思索,“回主子的话,当然能!庆丰不是说了,还有好些太监宫女都跳下去救人了!”
“是啊,”姜蕙转了转面前的白釉玄纹梅瓶,挑选了一个角度,将手中的栀子插了进去,“从乾年殿回宫,要经过太液池的人,也不止本宫一个。”
山楂眼里冒出光来,左右望了望,见内室都是自己人,外面红玉碧云守着帘子,这才激动地小声道:“主子,您是说,敏婕妤是故意落水的?”
姜蕙懒懒道:“本宫可没这么说。”
山楂目露疑惑。
秋葵替姜蕙解释道:“主子应是说,敏婕妤是将计就计。”
山楂听了这话,皱眉思索一会儿,道:“可是,陛下难道想不到这点吗?”
秋葵和庆丰默默低头,姜蕙起身将梅瓶放在紫檀翘头案上,微微一笑:“对陛下来说,一个还算有点喜欢的柔弱女子、从小就心悦自己的大家闺秀,再怎么做,最多不过自保而已。”
姜蕙退后一步看了看梅瓶的位置,又道:“就如这尊梅瓶,工艺精巧,赏心悦目,干干净净,即便是年前从皇后娘娘的凤仪宫送来的,本宫又为什么不用呢?”
山楂已经迷糊了,于是彻底闭上嘴,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又忍不住道:“可是,主子,那真正主使这一切的到底是谁呢?”
“谁知道呢?可能在别人眼中,本宫是幕后主使也不一定。”姜蕙玩笑道。
“啊?”山楂喃喃道,“怎么可能是主子您呢?”
“陛下两位出挑些的新宠,一个降位,一个落水,怎么不会是本宫呢?”
山楂听姜蕙的语气,已经知道是在逗她,再次闭上嘴,打定主意一定不会再多嘴。
姜蕙又调整了下梅瓶的位置,倚回贵妃榻上,问道:“庆丰,孙才人近日有什么动静?”
“回禀主子,杜鹃悄悄传消息说,孙才人曾经派贴身宫女画眉去寻过小莲。”庆丰恭声道。
“哦?”姜蕙眉头微挑,漫不经心道,“有人迫不及待要看姐妹反目的戏码?”
她略一思索,吩咐道:“本宫听闻,孙才人在闺中时便舞姿曼妙……六月是陛下的生辰,让杜鹃寻个机会,给孙才人递些消息,就说,陛下最爱的舞并非是外头谣传的《霓裳羽衣舞》,而是前朝冠军侯之女护国公主那支《西河剑舞》。”
《西河剑舞》前身本是前朝冠军侯手下精英近卫操练的剑法,后来,这位冠军侯战死沙场,其独女临危受命、披甲上阵,灭杀三十万敌军,受封护国公主,令摇摇欲坠的前朝又支撑了二十年。
护国公主领兵之时,军中除了男子,还有一支特殊的女子军队,名为西河军。她将家传剑法稍作改编,命名为《西河剑》,交给这支女子军操练。
后来,护国公主因病去世,朝堂糜烂之势几不可阻,前朝末帝甚至以将西河军女子纳入宫中为荣,命这些妃子舞剑取乐,《西河剑》逐渐演变为《西河剑舞》。有野史记载,前朝末帝正是亡于《西河剑舞》之下。
前朝距今已有近两百年,《西河剑舞》舞谱早就失传,据传只有皇宫内库和前朝世族才有收藏。
“是。”庆丰躬身应道,又问,“主子,这《西河剑舞》的谱子,可要杜鹃找机会送过去?”
“不必。”姜蕙摇头,淡淡道,“过犹不及,孙才人自有靠山,哪里需要本宫递这舞蹈谱子去?”
庆丰心念一转,想起当今皇后正是出身颍川王氏。颍川王氏乃是前朝世族,只是在本朝没了以前的威风。
“奴婢明白。”庆丰愈加恭敬,躬身退出暖阁。
说了一会儿话,姜蕙有些疲累,在贵妃榻上躺了一阵,起来吃了些晚菘亲手做的糕点,便见安景将圆圆胖胖一张脸笑成了秋日干橘,送来了皇帝陛下晚间要来与贵妃共进晚膳的消息。
“本宫知道了。”姜蕙浅浅一笑,微微偏头,“晚菘,给安公公上茶。”
安景忙道:“不敢,不敢,贵妃娘娘您休息,奴婢告辞。”
“秋葵,你去送一送安公公。”姜蕙也不再劝。
第32章 邀宠
敏婕妤落水伤了身子,暂时需要卧床静养;婉选侍被禁足,失了皇上欢心;贵妃又中了暑热,暂时撤了牌子;几件事合在一处,喜得许修媛又开始在太液池晃荡。
天气日渐炎热,司天监上了折子,皇帝既要担心北方蝗灾,又要担心南方水患,特意派遣工部侍郎许达为钦差大臣,代替皇帝巡视水利。
许达正是许修媛的伯父,因而这一日傍晚,许修媛邀皇帝同游太液池的时候,皇帝陛下欣然同意了。
许修媛精心妆扮,上穿葱绿色滚云边薄纱裳,下着缥色银绣并蒂莲曳地裙,身披十样锦撒花披帛,头戴珍珠莲花冠,化了时兴的珍珠芙蓉妆,配上她那张明艳的脸,确实瞧着赏心悦目。
美人相伴,萧晟看着便也心情颇佳,与许修媛有说有笑地坐上宫掖司特意打造的游湖龙舟,吹着徐徐的晚风,赏过太液池初初攒尖的粉荷,最后登临照月亭歇脚。
与锁月池建在湖水中的风来亭不同,照月亭建在太液池池边,四周悬了半透明的纱幔,被座座假山和簇簇修竹掩映,从湖边下船,需要沿着石子路绕几个小弯,才能见着里面的风景。
因而,当皇帝陛下与许修媛发现亭中还有一人时,皆有些惊讶。
那很明显是位女子,一身藕荷色素面罗裙,正侧倚在亭中木制的围椅上小憩,从萧晟角度看去,只能看见半张雪白的脸。
旁边为她打扇的宫女吓了一跳,立即跪地请安:“奴婢银朱,拜见陛下,拜见许修媛娘娘。”
许修媛落后皇帝一步,此刻脸色一变,呵斥道:“哪来的宫女打扰陛下与本宫的雅兴?还不快走!”
亭外跟着侍奉的小太监听到动静,连忙跪下请罪道:“奴婢清道时误了这照月亭,奴婢该死!请陛下和修媛娘娘责罚!”
银朱也吓得身子一抖,“奴婢告退!”说着就要去扶起围椅上的女子。
“银朱?”
那女子已被吵醒,睡眼惺忪地坐起来,见自家宫女拼命朝她使眼色,疑惑地偏过头去,便见到亭中多出来的两个人。
她神色一激灵,立即福身行礼道:“妾玉芙宫揽月阁美人谢氏,见过陛下,见过许修媛娘娘。”
“谢美人?”皇帝已经看清了她的正脸,不同于贵妃的清丽脱俗,也不同于冯萍萍的清纯妩媚,谢美人有一张极具侵略性的脸,眼尾上挑,张扬肆意,如同盛极的荼蘼。
萧晟眼底闪过一丝惊艳,从记忆中翻出了殿选时谢美人模模糊糊的影子,开口道:“太液池宫妃皆可来得,不必多礼,坐吧。”
许修媛听了皇帝的话,眉目一拧,剜了谢美人一眼,突然发问:“谢美人怎么在这照月亭?难道你一早便知陛下与本宫要来太液池赏景?”
这是在说谢美人窥伺帝踪,故意前来邀宠了。
谢美人刚半坐回椅子上,听了这话,立时又跪地请罪道:“妾不敢!妾自入宫以来接连生病,还不曾见过太液池的景色,因而昨日太医说妾风寒之症已经痊愈之后,妾便想着来看一看,请陛下明察。”
“既如此,也是有缘,坐着回话吧。”萧晟示意银朱扶起谢美人,看得许修媛银牙紧咬。
谢美人却无意在皇帝面前多待,恭声道:“打扰陛下与许修媛娘娘雅兴,已是不该,妾身告辞。”
说着,微微抬眼看了皇帝一眼,见他没有阻拦的意思,轻轻舒一口气,便带着银朱恭敬退下了。临走时,还带走了搁在围椅边的相思木琵琶。
照月亭逐渐被二人甩在身后,银朱捧着琵琶,左右望了望,见宫道上没有其他人,才悄声上前,对谢美人道:“小主,陛下真的会来揽月阁吗?”
谢美人红唇微勾,轻声道:“今日不会。”
银朱知道自家小主做事一向有的放矢,因此很沉得住气,果然听到谢美人继续道:“明日……也不会。”
“啊?”银朱愣了一下,便见谢美人笑道:“傻银朱,你家小主不过是从六品美人,怎么能劳动陛下亲自来揽月阁?”
“奴婢一时想岔了。”银朱反应过来,应该是凤鸾春恩车来接才对。
谢美人姿色出众,又自有一股风流蕴藉之态,第二日,皇帝陛下果然翻了谢美人的牌子,甚至罕见地怜惜起这位新承恩露的妃子,准她休息一日再去凤仪宫请安。
谢美人却不是个没分寸的,仍然早早来了凤仪宫等候。
贵妃养病,坐在上首的高位妃嫔便只有许修媛一个。许修媛瞧着跪在下方给皇后奉茶的谢美人,怎么瞧怎么不顺眼,认定若不是她,皇帝至少也得在广阳宫多留几日才对。
只是现下,坐在凤座上的皇后正接过谢美人敬奉的茶水,许修媛按捺住性子,没有发作。
“好了,谢美人昨夜辛苦,快请起吧。”皇后抿了一口茶水,放下茶盏,并没有特意为难她,“从今往后好好侍奉陛下,早日为陛下绵延子嗣。”
“是。”谢美人脸上有些许羞意,“妾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许修媛一看敬茶已毕,立时说道:“要本宫来说,谢美人今日确实得好好听听皇后娘娘的教诲,若不然,往后就没有来凤仪宫请安的机会了。”
只有正六品才人以上的位份才有日日往凤仪宫给皇后请安的资格,谢美人只是从六品美人,按宫规,只有侍寝过后才能来凤仪宫请安。这是明晃晃的嘲讽了。
皇后神色未动,谢美人表现得很是惶恐,却并没有反驳什么,只是垂首道:“谨遵修媛娘娘教诲。”
许修媛一拳打在棉花上,气更不顺了,她还想说什么,却听皇后淡淡道:“好了,陛下的万寿就在六月十七,届时午时正宴,摆在紫极殿,众王公大臣都会赴宴,晚宴就是家宴了,摆在乾年殿,众位妹妹们若是有什么才艺要献上,早日遣人来凤仪宫报给春燕。”
“是。”一片恭敬的应诺声。
也不知是不是听到了许修媛的话,又或许是无意为之,皇帝一连召幸了谢美人三日,升她为从五品贵人,又过了几日,还赐下封号为“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