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六品美人直接到从五品贵人,中间跳过了才人的位份,丽贵人一时风头无两,成了敏婕妤之下新人中最出挑的那个。
“丽?”姜蕙手中猫扑蝶罗面竹柄团扇轻摇,坐在窗边,轻轻咬出一个“丽”字。
对面坐着的是递了牌子进宫的承平大长公主,她正抱着年儿爱不释手,闻言不屑道:“不过以色侍人的玩意儿。”
“阿娘真是越发口无遮拦了。”姜蕙打趣道。
“我儿要是连这瑶华宫都把不住,早日随我归家才是。”承平大长公主淡淡一笑。
“啊——咿呀——”年儿似乎也想参与进母亲和外祖母的话题,口中咿咿呀呀,喜得承平大长公主又亲了好几口。
亲香一阵,她才继续道:“自元徽太子和懿慈皇后相继薨逝,承恩侯府就一日不如一日,家里面男人上不得台面,最后还是得靠着女人。”
“有长乐郡王在,承恩侯府总不至于太差。”姜蕙淡淡。
长乐郡王是元徽太子嫡子,不过十岁出头,受封郡王,萧晟即位后改其封号为长乐,其中之意,众所周知。
承平大长公主不甚在意,转而道:“鸿胪寺那边有些消息,周边属国要趁万寿节前来朝拜,匈奴这次也派了使节。“
“匈奴?”姜蕙疑惑道,“那爹爹那边……?”
“年初匈奴想趁着陛下刚刚登基打下镇北关,幸而北疆守军勇猛,你父亲也及时回军,才未叫匈奴得逞。”
承平大长公主道:“那边的老单于死了,现在是小儿子坐上了王位,要派使节过来重修两国之好,听闻还带来了和亲公主。”
第33章 请脉
“和亲公主?”姜蕙倒不担心这个公主,外邦之人,不过送进宫的摆设,“想必陛下有再次召回爹爹的意思了?”
“朝堂上还在争论,一时半会儿没有结果,总归是要使臣进京之后才有确切消息。”承平大长公主道,“不过,或早或晚,你爹爹总是要退下来的。”
母亲没有细说,姜蕙却明白她的意思:宁远侯手握重兵,又是皇亲国戚,家中有个贵妃女儿,贵妃还生了皇上唯一的儿子,不退下来,陛下总是会寝食难安的。
“爹爹大半辈子在北疆,退下来享享清福也好。”姜蕙安慰道。
“只是你弟弟是进不得军营了,日日招猫逗狗的,再过几日,本宫就去寻皇嫂给他赐婚,早日成家,日后再寻个差事。”不像年前时那样好说话,承平大长公主现在是铁了心要给姜蕴寻一门亲事了。
“阿蕴才十五岁,您强行让太后赐婚,会不会——”姜蕙有些迟疑,正要说些什么,却见承平大长公主激动地咳嗽起来。
“咳咳……他也该……咳咳……收收心……咳咳咳……”
“阿娘?!您怎么了?!”姜蕙猛地上前扶住承平大长公主,急道,“秋葵,快去请太医!”
秋葵匆匆而去,晚菘端来温水,姜蕙亲自服侍母亲喝了,见她平静下来不再咳嗽,忧心道:“阿娘,您这是怎么回事?是生了什么病?”
承平大长公主摇摇头,温和道:“不用请太医,本宫在府里请太医看过了,这是生你弟弟那时候落下的老毛病了,就是一急就容易咳嗽,你也知道的。”
“真的?”姜蕙很想相信母亲的话,“那为什么您急着请太后给阿蕴赐婚?”
“你祖母近来苦夏,病了一场,催得愈发急了,本宫也想着,你弟弟入不得军营,心里总是不平的,若是早日成亲,再安排个差事,不至于把性子养歪了。”承平大长公主解释道。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可是待承平大长公主离开之后,姜蕙还是有些担忧。
皇帝来瑶华宫探望之时,见到的便是姜蕙蹙眉不安的样子。
“蕙儿这是怎么了?”萧晟挥退近侍,上前扶起施礼的姜蕙。
“妾没事。”姜蕙勉强笑道,“只是日间阿娘来看妾身的时候,咳得厉害,妾忧心她的身体。”
萧晟见姜蕙脸色苍白,还强笑着说话,有些心疼地握紧她的手,道:“明日朕遣李御医去公主府看看承平姑母,蕙儿暂且安心。”
“谢陛下恩典。”姜蕙靠在皇帝怀里,浅浅一笑。
姜蕙尚在病中,不便侍寝,皇帝也不介意,抱着她和衣而眠。
第二日皇帝果然派了李御医去承平公主府,下午李御医来瑶华宫回报说,承平大长公主身体无碍,只是近来颇有忧思,兼之时气骤变,阴虚火旺,引发了咳疾,只需吃几副药好好调养便是。
姜蕙这才放了心。
李御医又说顺便为姜蕙请平安脉,过后才出了瑶华宫的大门。
他抬头望了望刺目的太阳,自袖中掏出手巾擦干额角细汗,微微叹一口气,对跟在身后提着药箱的小太监说道:“走吧,去两仪殿回禀陛下。”
两人顶着炽阳,走到两仪殿,待守门太监通传过后,李御医细细整理了下身上的官服,进门施礼道:“臣李德清拜见陛下。”
“李爱卿请起。”皇帝放下手中的折子,关切道,“贵妃怎么样?”
“回禀陛下,贵妃娘娘服用养荣丸已有数月,产后体虚之症略有好转,只是还需常年调养,万勿刺激心神。“
萧晟略一颔首,吩咐道:“这段时日你便去公主府为承平姑母请脉,不必再来宫里点卯了。”
“微臣遵命。”李御医领旨。
三日后,承平大长公主进宫,太后娘娘亲下懿旨,赐婚宁远侯嫡子姜蕴与国子监祭酒嫡长女林清舒。姜蕙细观母亲,果然脸色红润,精神十足,没有之前的病气。
知道母亲没有大碍之后,姜蕙才有心思理会后宫中新得宠的这位丽贵人。
丽贵人行事不似婉选侍,婉选侍一朝得宠,不免迷了心智,虽不至于张狂,但难免有几分得意。
丽贵人却并不这样,她如刚进宫时一般低调,除了到凤仪宫、慈宁宫请安,平日里足不出户,只在揽月阁弹弹琵琶,日子过得悠闲畅快,让许修媛一腔怒火无处排解。
——直到敏婕妤病愈。
第34章 争锋
虽有新宠丽贵人在旁,皇帝陛下还是没有忘记敏婕妤这个差点丢了性命的表妹,待敏婕妤一病愈就翻了她的牌子。
新人入宫近两月,敏婕妤终于成功侍寝。
“敏婕妤是有一番打算,奈何丽贵人突然蹦出来,让她一番心思大打折扣。”姜蕙用调羹舀了一勺用井水湃过的乌梅浆,抿进嘴里,眉目舒展,耐心教山楂看宫里的人事。
“打算?“山楂跪坐在姜蕙脚边,一边为她捏腿,一边问道,“主子上次说敏婕妤将计就计,奴婢斗胆猜测,敏婕妤是要引得陛下怜惜?”
“说对了一半。”姜蕙笑道。
“那敏婕妤一开始不侍寝也是为了这个吗?”山楂很不敢相信,怎么会有宫妃拒绝皇帝的。
“她啊,”姜蕙笑起来,“她有太后做靠山,是有这样做的本钱的。”
“可是,为什么呀?”山楂还是不懂。
“因为敏婕妤是陛下的表妹,却又并未与陛下有总角之谊。”姜蕙又舀了一勺乌梅浆,清凉酸甜的滋味在口中炸开,“如果一开始就侍寝,在陛下眼中,她与别的女人也没什么两样。”
“噢!奴婢明白了!”山楂激动起来,小声道,“敏婕妤在和陛下培养表哥表妹的感情!”
姜蕙赞许地看她一眼。
“可是,您怎么不用这样做?”山楂又问。
旁边晚菘笑弯了腰,敲了她的脑袋一下,解释道:“陛下与主子从小就在崇文馆读书,青梅竹马,怎么会需要这样做?”
还有一样,晚菘没说,姜蕙原就有婚约在身,嫁入东宫后却拒绝侍寝是什么后果?就算话说得再婉转,恐怕也是讨不了好的。
“或许是太后提点,或许是她自己发现的,总之,陛下对待亲近之人,是不一样的。有太后在,她也不用担心被陛下遗忘,当然要试试培养感情。”喝完一盅乌梅浆,姜蕙满足地放下勺子,“原本这一出落水是画龙点睛之笔,只是陛下身边美人如此之多,等不到敏婕妤病愈,就又有了新欢了。”
接下来,想必又是一番争锋。
她突然话锋一转,问道:“听闻二公主近来有些不好?”
“是。”秋葵道,“说是天气湿热,奶娘喂了些捣碎的林檎果,结果坏了肚子。”
晚菘递来绢帕,姜蕙拭了拭嘴角,心情颇为愉快地吩咐道:“去请薛美人过来。”
皇帝近来收到地方学官发来的报喜折子,说是今年恩科,好几个州府都有中“小三元”的学子,定是陛下明烛高照、文昌鼎盛云云。
萧晟虽不耐看这些阿谀奉承之语,但实打实的文教之绩还是让人看着欢喜的。
他心情愉悦,一抬手,欲要召贵妃游湖赏景,只是正要吩咐盛安,突然想起贵妃身子病弱,外头却暑气炎热。话语出口,就变成了召近来颇得他欢心的丽贵人伴驾。
丽贵人在太液池湖中龙舟上为皇帝陛下弹奏一曲《浔阳夜月》,却是巧了,正碰上自慈宁宫回转的敏婕妤。
敏婕妤路过太液池,远远望见皇帝陛下的身影,只是一在湖上,一在岸边,并不方便亲去请安,因而只派了身边的冬青过去。
待安景跑来传达了皇帝陛下叫她不用多礼的圣谕后,敏婕妤略一福身,目光从一身玫红的丽贵人身上转了一圈,便带着宫人回转含章殿了。
太液池龙舟之上,丽贵人双手抚平四根犹自颤动的琴弦,嫣然笑道:“敏婕妤姐姐果真大家闺秀,一举一动都守礼若此。”
皇帝似乎没听出丽贵人与敏婕妤之间的小小机锋,只是道:“爱妃今日这曲,却应趁月色来听。”
“那陛下夜间再来,妾与陛下再赏浔阳夜月。”丽贵人一只手勾住皇帝的衣袖,调笑道。
含章殿,冬青悄悄进了内室,小心翼翼禀告自家主子,陛下今日果不其然又翻的是丽贵人的牌子。
敏婕妤眉梢微动,目光自腕间流光溢彩的玛瑙红宝攒珠手钏上拂过,突然道:“冬青,这镯子漂亮吗?”
这是南边的贡品,红宝石大而亮,如同鸽子蛋,是皇帝前日特意派盛安公公过来送给敏婕妤的,自然是漂亮的。
但冬青却不敢这样回话,只深深低头,默不作声。
敏婕妤也不在意,吩咐道:“明日若是罗美人过来,直接请她到内室等候。”
“是。”冬青应道,又问,“主子,那孙才人……?”
“缀霞轩日日有鸣鼓之声,曼云她应早有贺礼才是。”敏婕妤淡淡一笑,眼底沉沉。
这一日,许修媛不知是听了谁的话,突然发了帖子,说要办一场赏花宴,还点名请敏婕妤和丽贵人一定要去。
二公主养在凤仪宫,又生了病,皇后忙着照顾,不便出席。
姜蕙前些日子就重新挂上了绿头牌,接到许修媛的帖子却也不好不来,一路坐着肩辇慢悠悠到了广阳宫,刚随着引路宫女踏进华珍殿花厅,便见里面气氛不对。
殿外虽然炎热,花厅里却摆了足足的冰盆,凉意阵阵,不会让众人觉得不适。
几个宫妃聚在一起说些什么,地上跪着三个宫女,两个看衣裳是广阳宫的宫女,还有一个却是长信宫槿兰苑罗美人的贴身宫女素锦。
姜蕙一眼便瞧见人群中摔碎的钧窑天蓝釉棱口花盆、花盆中摇落的金蕊粉瓣双生牡丹花,以及,正捂着手敷着冰块的丽贵人。
小太监的通传声引得众人往花厅门口看去,见贵妃姗姗来迟,纷纷福身行礼。
“妾请贵妃娘娘安,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起来吧。”姜蕙淡淡道,走近一看,问道,“丽贵人这是怎么了?”
皇后未到场,这里贵妃便是位份最高的,丽贵人的宫女银朱听到贵妃发问,连忙道:“回贵妃娘娘的话,是罗美人的宫女素锦推了奉茶宫女一把,热水洒到我家主子手上了!”
许修媛这时也说:“妾已请了太医了,贵妃姐姐不必忧心。”神色间却有丝抑制不住的快乐。
姜蕙扫了罗美人一眼,见她表情镇定,问道:“罗美人,丽贵人这宫女所说可是有假?”
罗美人再次福身,眉目间的书卷气隐隐约约,语调平缓,出乎意料道:“银朱所说并无假话。”
第35章 演技
丽贵人坐在一旁,左手托着右手手臂,由银朱用绢帕包着冰块为她轻轻冷敷,闻言有些微的诧异。
只听罗美人继续道:“只是妾这宫女素锦也是护主心切。因这盆酒醉杨妃是少有的并蒂双生花,妾与众姐妹都心生好奇欲要上前观赏,修媛娘娘见此,便命宫女芍药将花盆抱起,一路按位次过来,供大家细细赏玩。”
她顿了一下,望了丽贵人一眼,接着道:“芍药到妾这边的时候,恰逢奉茶宫女提着水壶过来,芍药捧着花盆没有注意,素锦一时情急,怕两个相撞,轻轻推了奉茶的小宫女一把,谁知正好将水洒在了隔壁丽贵人手上。”
罗美人最后对姜蕙道:“素锦有错在先,只是望贵妃娘娘念在她是护主心切的份上,小惩大诫一番。”
银朱听了,面有不忿,只是身为奴婢不好与罗美人顶嘴,便去看自家主子,谁知丽贵人仿佛默认了罗美人的话,并未出言。
反倒是坐在一旁的薛美人轻笑一声,开口道:“罗姐姐说得好听,可这宫里谁不知道,丽贵人姐姐一手琵琶出神入化,马上就是万寿节了,这一烫伤,哪里还能弹琵琶呢?”
就差直说是罗美人故意使坏了。
薛美人与罗美人同住长信宫,都只是有些小宠,看着却并不和睦,反而颇有些水火不容的样子。
罗美人听到这话,平静的神色倏然而变,细长的眉毛拧起,口中道:“薛妹妹可有证据?这捧花和奉茶的宫女都是许修媛娘娘的人,你的意思是妾与许修媛娘娘合谋要害丽贵人?且兜了这么一圈,只是为了烫伤丽贵人的手?”
许修媛坐不住了,站起身来,呵斥道:“薛美人慎言!本宫是见敏婕妤妹妹病愈,想着庆祝一下,才好心邀大家赏花的。”
话落,转头催促宫女海棠道:“快去看看太医到了没有,丽贵人妹妹这手可不能耽搁!”
“是。”海棠急急而退。
薛美人却慢悠悠道:“修媛娘娘恕罪,妾没有这个意思。”
姜蕙便在此时开口道:“好了,修媛妹妹的宫女并非首犯,还是自己处置便好,至于罗美人身边的素锦……杖责十下,以儆效尤,丽贵人、罗美人以为如何?”
丽贵人垂首恭谨道:“听凭贵妃娘娘吩咐。”
罗美人却脸色骤变,半晌才勉强道:“谨遵贵妃娘娘旨意。”
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的敏婕妤眉峰微动,瞥了姜蕙和薛美人一眼,按住旁边就要起身说话的孙才人,起身求情道:“贵妃娘娘容禀,素锦一介弱质女流,十下杖责恐怕难以承担,马上就是万寿节,为祈福计,不宜见血,且妾观素锦是个忠心护主的,还是改为罚俸罚跪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