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还需要准备什么,我帮你。”
“都好了,你往屋里端吧。”
安素雪先是洗了把脸,这才端着两碟小菜往正房去。正房地方大,平日里他们吃饭都是在那。
这几日天气渐暖,房门打开通气,所以不待走近便能瞧见坐在桌边的一道颀长身影。
之前乱蓬蓬脏污的头发清洗干净,此刻梳的整齐,露出精致的额头和漂亮的眉眼,悬挺的鼻子下,殷红的薄唇微微抿着。
果然不是中原的长相。
很像之前见过一个商队里的人,有胡人血统的男子,体格健硕俊美非凡。
但眼前的容颜更胜一筹。
似是察觉出她的视线,对方抬头,深邃狭长微微上挑的眼睛看过来。
竟是琥珀色的眸子。
安素雪身形微顿,而后耳尖发红的朝对方点点头,垂着眸子往桌边去,将小菜放在桌子上。
“我是安素雪,他们都叫我安安。”
对方也不知是吃什
么长大,肩宽腿长,坐在那隐隐的给人一种压迫感。
安素雪脑子一空,不知道说什么好,就报了自己名字。
“季飞白。”对方薄唇轻启,惜字如金的吐出三个字。
凑近了才发现,对方衣服大小不合适,搭在膝盖上的手臂露出一截。
很明显,这件是陈山的衣服。
吃完了饭,安杏花叫安素雪看着孩子,她去街上买件成衣给他。
过了许久安杏花匆忙回来,歉意道:“飞白,你身量太高,铺子里没有相当尺寸,得现做,两天后才能做好,这两天就委屈你穿你叔叔的衣服。”
“有劳婶婶。”
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的人话不多,说完话就转过头去,侧脸硬挺英俊。
“安安啊,你去看看药熬好了吗?”
陈山说季飞白内脏也有损伤,得喝汤药慢慢调养。熬好的药放在一边,待晾一会能端了,安素雪刚要上手,便被人挤到一旁。
“我来。”
陈香玉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而且身上香脂味很浓,再看她的脸,描眉化唇,显然是打扮一番才出来。
安素雪眨眨眼,见陈香玉凑在季飞白说了什么,还捂嘴轻笑。
……
下午时候,谢府的人来请大夫,正在铺子里帮忙抓药的安素雪赶忙应声:“稍等,我抓完这幅药就过去。”
来人是个脸生的丫鬟,她道:“不劳烦安大夫,让陈大夫去就成。”
陈山刚好送走一位病患,便提着药箱去了。
“之前不都是你去给谢公子看诊吗?怎么今日不用你了。”
陈香玉说起风凉话,“难道是觉得你医术不精?”
说了几句,安素雪不应声,陈香玉觉得无趣便也不开口了。
可这几句话却让安素雪心里堵得慌。
论谁被说能力不行都会愤怒难过,安素雪转身去了后院,切药的时候心不在焉,好好的甘草被她弄碎了。
地上都是碎屑,她蹲下用手一点点捡起来。
院子里另外一个人看着她古怪举动并未出声,俩人各自安好。
前院。
陈山匆忙回来,陈香玉问:“爹,这么快啊。”
回想起方才在谢府的所见所闻,陈山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
明明全府上下不少人,可俱是一言不发像是提线木偶一般,气氛古怪诡异。等到了正房,陈山连屋都没进去,就听屋里的人怒声喊滚。
“谢公子无事。”
陈山琢磨着,要是他有事早就叫他看诊了。
……
来医馆看病的人越发多,陈山时刻提醒她们戴好面纱,等晚上准备回后院时候,将面纱取下清洗,在院子里晾一晚,第二日便能戴。
刚关上医馆的门,就听砰砰的敲门声。有人喊:“安大夫在吗?安大夫,我家主子有请。”
陈山回去照看小竹子,陈香玉则是自告奋勇去给季飞白熬药,安素雪擦干手上的水珠过来开门,就见是个面熟的谢府丫鬟。
“安大夫,我们主子不舒服,请随我走一趟。”
与其他人请大夫上门相比,来人不算客气。但安素雪并未往心里去,反而觉得是有急事,询问道:“谢公子现在如何?”
“大夫去了便知,快随我来。”
立刻拿着药箱跟上。
这座城池不算富裕繁华,到了夜里大多关了铺子,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所以进了谢府灯火通明,显得和这里格格不入。
顺着明亮的路往里走,就算没人引路,安素雪也能轻车熟路的来到正房。
不出意料,红袖和添香在门外守着,见到安素雪,添香急忙过来嘱咐,红袖则是恨恨的看她一眼。
“主子,”红袖敲门,“安大夫来了。”
“叫她进来。”
这是她第一次夜里来上门看诊,密不透风的窗帘显得合理起来,屋内烛火通明,青年正坐在轮椅上,手里捧着一本书籍。
作为大夫,安素雪自然上下打量一番,可看他气定神闲,不像是病了的样子。
难道是伤口又不好了?下意识的朝着他右手望过去,见纱布还在,想来没有沾水。
“安大夫,坐。”
红袖默不作声的退了出去,关上门时听见谢骧说话,隔着门板,她眼神怨毒,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
添香过来拉走她,小声劝道:“你多心了,安大夫不是那种人。”
“是你心太大!”红袖不满,“主子乃是人中龙凤,在京城时哪个世家大族的姑娘不想贴上来?她一个小小医女,怎么可能不想够上主子?”
红袖嫉妒的冒酸水,添香还在替安素雪辩解。
“每次来看诊你都知道,安大夫何曾主动要求过什么?甚至看诊结束后都立刻走了,一点恋恋不舍的意思都没有。我看啊,你就是想多了,安大夫只是将主子当病患罢了。”
红袖白了她一眼。
“我们主子什么身份?她什么身份?我看你是被她纯良外表蒙骗了,谁知道她在屋里和主子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引得主子非指定她来看诊,旁人谁都不行。”
添香不吭声了。
红袖嘴巴厉害,她也说不过她。
回头望向正房,屋里没什么动静,也不知道主子叫安大夫来,到底是哪里不舒服。
……
“谢公子,你哪里不适?”
“腿。”
他将书放在桌子上,随手指了指自己的腿。
之前安素雪过来仅限于给他收拾外伤,从未看过他的腿。他说他双腿毫无知觉,难道现在想让她治疗?
安素雪走了过来,道:“公子的腿是从什么时候没有知觉的?”
“去年。”
“短短一年。”安素雪欲要继续问,头顶上传来他的声音,“中毒所致,虽已解了毒,可依然没有知觉。”
这显然超出安素雪的能力,她实话实说道:“不瞒公子,恐怕我医术不到家,无法治好你。”
“不试试怎么知道?”
这话没法反驳,安素雪便仔细检查一番。
腿上肌肉还在,应当有人给他按摩,用力按压皮肉时会留下红痕,除了他没有感觉外,与常人无异。
“很棘手。”她实话实说。
为了检查,她就蹲在他腿边,说话的时候手还放在他的小腿上。
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谢骧觉得触碰的皮肉处发痒,但很快就没了感觉。
安素雪将他裤腿拉下来,还好心的帮忙整理褶皱,这才站起来道:“还请公子容我想一想,至于治疗结果如何,我不敢保证。”
她眼睛生的极美。
杏仁明亮眼,黑白分明,犹如猎场里不谙世事的小鹿。哪怕猎人的弓箭对准了它,也只会歪着头好奇的看过来。
浑然不觉危险来临。
谢骧拇指和食指触碰在一起,摩挲着薄茧。
随口问道:“多大了?”
她来这几次能看出来是个会照顾人的,但面相上看年岁不大,兴许连男女之事都不懂。
“十六了,公子是觉得我年纪小医术不到家吗?”
安素雪如实阐述,“我五岁便学医,到如今也十一年了,寻常的病症我都会的,公子的腿着实特殊,我定当尽力,也会帮忙找其他能人。”
谢骧轻笑。
他生了一副好皮囊,只是整日憋在屋里又鲜少见日头,整个人沾了一身的阴郁之气,在昏黄的光亮下,像是从十八层地府里爬出来的美艳男鬼。
安素雪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笑她托大?
她方才已经实话实说不一定能治好的。
“既然谢公子无其他要事,那我就先回去了。”
“安姑娘,你于推拿之术造诣如何?”
“略懂皮毛。”
其实她谦虚了,应该是很会。
陈山曾教过她们姐妹,但因为用处不多,所以只教了个皮毛。陈家世代从医,留下的手札足够她学习一生,其中就包括推拿之术,她常常学至深夜,却苦于没有可练手的目标。
“如果安姑娘不介意,可否每日来为我按腿?报酬随你说。”
谢府占地如此之广,安素雪知道他财大气粗,但……他不是有那么多丫鬟吗?
“公子何苦再花钱,我大可以将如何按摩穴位交给红袖与添香姑娘,她们贴身照料公子,也可方便每日多按几次。”
实事求是,不含半点别的情愫。
谢骧蹙眉看她。
果然年岁小,虽到了能
嫁人的年纪,可心性却还稚嫩。
第8章
陈家只有三间房能住人,当日安素雪从自己房间走的急,不少东西没拿,这天晌午,她便想着去取一些用品。
敲门等了片刻没人应声,安素雪便想着季飞白应当是不在的。
轻手轻脚的推开门,明明是回自己房间,可是却鬼鬼祟祟,宛若做贼。
转身将房门关上,安素雪便要往衣柜那边去,刚走两步,她僵在原地。
极为缓慢的侧头看向床榻,就见不该在房里的人正躺在地上,一只胳膊还搭在床边,像是要起身的模样。
“你……”
对方朝她笑了笑。
这么多天来,少见的笑容。
安素雪也跟着笑,心想他好像也不是看起来那般不好接近。
“我方才敲门了,以为没人才进来的,那个,我拿点东西就走。”
季飞白还保持着那个怪异的姿势不变,安素雪也不好问他在做什么,便先去衣柜里取了衣服,找了个包裹包好。
要走的时候,安素雪想着总得说点什么吧,转过身,捏着包裹的手收紧,她客气道:“汤药你喝着如何?”
他内伤不重,喝了三天后原来那副药方就不适用了,陈山让安素雪调一副,今日正好是新方子的第一天。
“苦。”
安素雪一愣。
双目怔愣之下越发的圆润,红唇微张,带着几分傻气。
“还行。”
季飞白改了口,然后搭在床上的手放在另外一只胳膊上,安素雪这才注意到他左臂以诡异的姿势垂在那。
“脱臼了?”安素雪立刻放下包裹,“别动别动,我来帮你。”
肯定疼死了,他是怎么忍着一声不吭的。
“我自己就可以。”
等安素雪走过来,季飞白大掌捏着自己,薄唇紧抿手上用力,只听咔嚓一声,他右胳膊又恢复如常,支撑着爬了起来。
没想到他自己真的可以。
可这不是普通的问题,是胳膊脱臼!
安素雪失态,“你以前自己接过?”
动作熟练,看起来不像是第一次。
“嗯,手熟了。”
“还有其他地方吗?我帮你检查一下吧。”
她当大夫惯了,下意识的问出口。
季飞白眼神淡淡的看她,“不必。”
……
和这个暂居在她家的人接触不多,安素雪也说不上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就是觉得他有点拒人千里之外的气质,也或许是因为那张俊脸着实俏的不同凡响,所以,她有时候会多看他两眼。
陈家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季飞白每日饭后就坐在院子里,他身材颀长,躺在摇椅上腿支出来不少,一下下的蹬着,倒是自得其乐。
晾晒药材是个苦差事,寻常医馆随意的晾晒好,反正最后熬煮在一起喝汤也不咀嚼药材,但陈山精益求精,觉得将其切成小片晒干,既能长久保存又能保持药效。
安杏花揽了这个活计,安素雪心疼娘,常常过来帮忙,还能照顾小竹子。小孩一天比一天大,慢慢开始说话,先喊爹后喊娘,这几天隐隐会叫姐姐了。
晌午暖和时候就会让孩子出来,安杏花道:“安安,你照看好弟弟,娘去做饭。”
“放心吧。”安素雪笑着弯腰逗小孩,小竹子咯咯笑。
“让我看看谁在笑啊。”
不见其人,先闻其声。
罗武兴高采烈的从前厅过来,这两天他帮家里送酒水,昨个出了趟远门今日才回来,刚到家就迫不及待的来见安素雪。
“罗武,你回来了。”
笑眼弯弯的姑娘站在那,手边是个坐在凳子上的奶娃娃,在那一刹那,罗武仿若看见他们婚后生活。
他出门挣钱养家,她在家相夫教子。
“安安,我和你说,我……他是谁?”
新做的衣服是普通的燕青色,可穿在季飞白身上好像料子都变得昂贵起来。
他毛发旺盛,不止长了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眉毛更是不描而黑,和书中所言“剑眉星目”完美吻合。
随意的抬起眼帘朝着罗武方向看了一眼,又半分不在意的继续晒太阳。
五官深邃样貌俊朗的少年引发罗武的危机感。
“安安,他是谁啊?怎么以前没见过。”
不止如此,还堂而皇之的躺在陈家的院子里。
“是我家的亲戚,过来暂住。”
罗武一直盯着季飞白看,安素雪觉得不大好,于是拉着他走到一边叙话。
罗武抱起小竹子边逗弄边道:“最近好日子多,城外村子里有办喜事的,定了不少酒水,我和大哥过去送,耽搁了两天没过来。”
他不说,安素雪还真没注意他们两天没见了。
着实是因为她也忙的厉害,医馆的生意不错,还时不时有人请她上门,夜里还要练习针灸,充实忙碌,想不起别的事情。
“小竹子,你想不想哥哥啊?”
他话是对小孩说,眼睛却盯着安素雪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