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上的伤处理好,接下来就要拆虎口处的线。兴许是他身体还不错,桑线吸收不少,安素雪忙完鼻尖上沁了一层薄汗。
屋里门窗紧闭又拉着窗帘不透气,时间久了觉得压抑不已。
安素雪忍着不适去给他后背换药,却发现本该结痂的伤口化脓了。
“公子沾水了?”
“昨日沐浴了。”
女大夫弯弯的柳叶眉拧着,一脸的不赞同。
“公子,伤口不可碰水,轻则化脓不易恢复,重则高热引发其他病症,得不偿失。”
“那又如何?身体是本……是我自己的,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不配合的病患也没少见,但她没见过哪个人伤害自己为乐。
这人太怪了。
谢骧以为她会苦口婆心的劝说她,然而意料之外,她什么都没说,处理好之后又如之前那样一板一眼的吩咐莫要碰水云云,拿钱走了。
房门半开着,红袖敲门之后走了进来,想要侍候他。谢骧觉得没意思,挥挥手让她退出去。
“是。”红袖走出来,咬牙愤愤。
送客回来的添香见她面色不对,便问怎么了。红袖道:“也不知道她在里面做了什么,公子明显待她不同。添香,下次莫要叫她,请个男大夫过来。”
“安大夫医术精湛,为何要换?”添香说完,见红袖面如土色,好像明白她的意思了。
“行,我知道了。”
……
晚上时候安素雪又上了两家的门看诊,早就将谢家那位古怪公子的事情抛之脑后。
不仅忘了谢公子,还没注意到罗家兄弟几日没出现了。
罗武都受不了了,半夜偷偷趴在墙上,看着安素雪房间烛火通明,窗户上映出妙龄女子纤瘦的身影。
“再不滚回去,我可不帮你了。”
罗文如鬼祟似的出现,罗武吓的从墙上掉下来,砰的一声。
在安素雪开门往院子里看的时候,墙头早就没了罗家兄弟的身影。
“你既已答应我听话,就不可擅自行动。”罗文将人拽回房间里,厉声斥责,“而且深更半夜趴墙头,难道不怕吓坏了安安?”
“我不是想吓唬她,几天没见了,我太想她了,哪怕只看看她的背影也好。”
罗武竟露出稚童那般委屈的神色。
“大哥,这样真的能行吗?我怎么感觉安安并不在意我没出现啊?”
“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哪那么多废话?行了,赶紧收拾睡觉,最近日子好,城里不少人办喜事,家里生意不错,你多帮忙。”
其他房间满满登登都是酒水,所以兄弟俩一直睡同间房,宽敞的房间里靠着窗边放置两张床,脱了衣服躺上去,罗武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床被压的吱呀作响,罗文叹气:“你不睡也就罢了,怎么还不让我睡觉?”
“大哥,我睡不着。”罗武翻身,对着罗文的方向,“我想安安。”
蠢笨的弟弟说不出什么情话,只会直白的说想人家姑娘。
其实刚开始罗文只是觉得他习惯了安安,将习惯误会为喜欢。但这几日罗武没能和安安见面,整个人抓心挠腮似的,确定是男女之情那个喜欢,而不是兄妹之情。
罗文闭着眼睛假装睡着,不想搭理笨弟弟。
罗武却自顾自的继续说。“大哥,我也想办喜事。”
一想到安安他就觉得欢喜,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子了。
“安安十六我十七,年岁相当。大哥,等到安安办完及笄礼,我就让娘上门提亲怎么样?”
八字还没一撇,他都想到成婚了。
罗文心里叹气,总觉得弟弟在男女之事上格外的蠢笨。
罗武还在絮絮叨叨畅想未来,心中涌起一股甜蜜之感。
另一个床的罗文刚要睡着,忽然心口悸动。
他睁眼,摸着胸口,粗喘着气。
这是从未有过的奇异感觉。
像是有万千蚂蚁在心口爬,又似有玉指拨弄,酥酥麻麻,却又让人乐在其中。
还在念叨的罗武突然被大哥打断,只听罗文声音不辨道:“你刚才心跳加速了?”
“你怎么知道?”罗武蹭的从床榻上弹起来,想到了什么。
“大哥,你感觉到了?难道我们又恢复心灵感应了?”
都说双生子之间是有心灵感应,但罗文和罗武几乎没有那种时候。唯一的一次,是俩人随着母亲回乡下探亲,罗武贪玩脚滑掉进泥塘里,坐在家里的罗文捂着心口,面色苍白,呼吸急促。
幸而有这么一遭,才将罗武及时救出来。
现在,是第二次。
浓烈的要化成实质的情感充斥在胸膛,罗文起身,那股奇异的感觉消散,他重重吐了口气。
“大哥,这回你信我喜欢安安了吧。”
“嗯。”
他垂着眸子声音平静,放在身侧的手却牢牢抓着被单。
……
第二天起来,罗武梳洗打扮,还特意拿出来新做的衣服。
罗文看着他像是野鸡开屏似的,提醒道:“这件衣服是夏装,现在还没到时候。”
单薄透气的料子,一阵春风吹过就得冻的透心凉。
“没事,我身体好。”罗武兴高采烈的走了。
怕弟弟又惹恼了人,罗文也只得跟上。
“是罗武啊,怎么今天来的这么早?”
医馆才开门,陈山刚把门锁放好大门打开,冷不防门外站了个人吓陈山一跳。
“陈叔,早。”
罗武大跨步的往后院去,后头跟着的罗文停下脚步,与陈山寒暄几句。所以等他到的时候,罗武已经逗的安素雪捂嘴笑,俩人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罗文唇角不自觉的落了下来。
“罗文哥,”安素雪起身和他打招呼,罗文嗯了一声,过来抱小竹子。
“又沉了。”他颠了颠孩子。
小竹子以为在和他玩,当即咯咯笑起来,惹的罗文重新展露笑颜。
“胖乎乎的。”
罗武凑上来,想起来早上大哥的吩咐,赶忙找机会夸安素雪。
“安安,你和弟弟长的像,是不是你小时候也这么可爱啊。”
“小时候的事儿不记得了,可能吧。”她说完去将洗好的尿布晾晒好,罗文则是瞪了弟弟一眼。
安安三岁时候没了亲爹,提这茬不是有心让她难过吗?
罗武摸不着头脑,又不知道哪里说错话了。
才起身的陈香玉走了出来,看见罗家两兄弟,她笑的轻蔑,意有所指道:“呦,你们家最近不忙啊。”
小时候安素雪没到陈家时,两兄弟总是和陈香玉一起玩,后来安素雪来了,他们俩就像是两条狗似的,跟在安素雪屁股后面。
陈香玉生气暴怒,觉得是自己的东西被安素雪抢走了,她还曾私下里分别找过他们,让他们只和自己玩。
可当时他们怎么说来着?
罗文委婉道:“大家可以一起玩。”
罗武则是直白的捅人心窝子。
“我就爱和安安玩。”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陈香玉和安素雪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
安素雪只知道继姐似乎不喜欢自己,但她不知道为什么,可这些在陈香玉看来,就是她得了便宜还卖乖。
小时候还好,等年岁见长,陈香玉懂的男女之情,再看罗家两兄弟和便宜妹妹,就觉得真是一场好戏啊!
罗武和小时候一样傻,一脸的痴样,就差把喜欢安素雪几个字写在脸上招摇过市了。
罗文聪明不少,看似对安素雪如妹妹般照顾,实际上早就情根深种而不自知。
兄弟俩为了女人争风吃醋,她可太想看了!
所以每次见到他们,陈香玉就会嘲讽两句,扶扶发鬓挥挥衣袖,去了前面医馆,留下有点发懵的安素雪。
罗武是个憨厚的性子,他逗弄小竹子玩,罗文则是看着安素雪纯净的眼眸沉思。
显然,安安在男女之情上并未开窍。
他得想些别的法子来帮弟弟。
……
春日乍暖还寒,生病咳嗽的人不少,陈家医馆来往的病患越发多,陈山让她们姐妹俩围了面巾,只露出眼睛。
“免得有病人咳嗽喷溅到脸上,预防好。对了,接触过病患后切记及时净手,出铺子回后院之前,用艾草熏一遍身上。”
陈香玉撇嘴,觉得陈山就是怕自己宝贝小儿子被传染生病罢了。
安素雪乖巧的点头,“我先回自己房里换身衣服。”
晚上陈山给家人盛粥,一家子坐一起吃饭,他道:“这些日子城里患病的人不少,出行时多加小心,这粥里我放了药材,剁了一只老母鸡。你们母亲守在灶台旁炖了两个时辰,来,都尝尝。”
老母鸡炖的软烂,鸡汤熬出来的粥香浓软滑,配上滋补草药,让人食欲大动。
桌子上摆了小菜,都是安杏花亲手做的,除此之外,还有几块桂花糕。
“香玉喜欢吃桂花糕,尝尝,是街角那家点心铺子刚出锅的,还热乎着。”
安杏花先给陈香玉夹了一块,然后才给安素雪夹菜。
“谢谢。”陈香玉客气的道谢,安杏花笑笑,让她多吃点。
弟弟小竹子也能用饭了,不过得把鸡肉撕成一条条,和粥水搅拌在一起喂给他。
安素雪吃饭快,然后就开始喂弟弟,陈山惦记铺子今日的账目,说去前面检查一番。
天色浓黑如墨,安杏花给他拿了灯笼,道:“把账本拿回来对吧,左右也没病患。”
“行。”
只是去的时候一个人,回来时候却多了一个。
陈山个头不矮,可他扶着那人高出他一头,脚步虚浮靠在他身上,耷拉着脑袋看不清面容。
“香玉,你去准备热水,安安,去将我药箱子拿来!”
陈山急促吩咐,两个姑娘连忙做事。
安杏花将睡着的小竹子抱去了内室,急匆匆的出来,着急道:“这人是谁?怎么伤成这样?”
一身玄色衣服破破烂烂,露出半个劲瘦小臂,头发蓬乱耷拉在肩头,盖着肩膀上堪堪结痂的伤疤。
“我那个远亲外甥。”陈山表明对方身份后,安杏花吃惊不已。
“季家那个孩子?”
他爹在茶马司任职,怎么说也是官家之子,谁有这么大胆量将人伤成这样,而且,他怎么自己来了?
第7章
一家人齐齐在正房外室,陈山已经将人放在外室供小憩的榻上了,但这人手长脚长,上半身落在榻上,小腿悬空,脚直接耷拉在地下。
安素雪放好药箱,陈山和安杏花过来给他脱衣服,他穿着与这里也不大一样,兴许是西戎吐蕃那边传过来的样式,类似于短打但更贴身,用的料子摸着像是细布但明显发硬。
刚脱了鞋,榻上的人乱动,陈山正在拿药,安杏花便道:“安安,你帮个忙,将他腰带解了,他腿上也有伤,我去拿剪刀剪开裤脚。香玉,你能帮忙去照看小竹子吗?他刚睡下。”
这人脏兮兮臭烘烘的,说不定是城里的乞丐倒在医馆,陈香玉才不想沾手,于是进内室去了。
安素雪留下帮忙,走到榻边,弯腰欲要解腰带,手刚沾上对方,冷不防一只大掌盖住她的手,又瞬间圈住她的腕子。
安素雪吓了一跳,忙抽开,手腕上已经落了一层血污,在凝白的皮肤上分外显眼。
榻上乱蓬蓬头发缝隙里露出一只眼睛,定定的看着她。
“我帮你治疗。”安素雪立刻解释。
陈山这才想起来还没介绍对方的身份,连忙道:“安安,他就是我提过要来咱们家的季公子,季公子,这是我二女儿,唤作安安。”
其实按照辈分,陈山完全可以叫对方名字,但问题是他只知道他姓季,并不知道他叫什么。
他好像才从迷糊中清醒过来,视线在屋内转了一圈,好似在打量着什么,最后看向围着他的三个人。
“哎,你身上有伤,就先躺着。”陈山来扶欲要起身的人。
撑着手臂,他到底还是起来了,一只手撩过头发,露出一张明显和中原地区不一样的面容。
脸上还算干净,蜜色皮肤,眉骨略高,显得眼眸格外深邃。
“季飞白。”
声音清亮中带着低哑,嘴唇起了一层干皮。
陈山连忙点头:“好好,飞白,你快躺下,先处理伤势要紧。”
安素雪最见不得病人不顾自己身体,也跟着点头。
季飞白又看了过来,烛火下他的眼眸亮的惊人,安素雪一愣,安杏花率先明白他的意思。
“那个,安安香玉,天色不早了,你们快去睡。”
将两个女儿都支走,左右季飞白醒了,便让陈山自己处理。安杏花坐在内室哄孩子,听见外室他们在聊天。
她记得陈山说过,季家那孩子和安安同岁,但没想到身量竟然这般高,比隔壁双生子都高出不少。还有他的脸,似乎也比寻常人更加挺拔好看。
听着听着,安杏花就发现几乎只有陈山自己的声音,季飞白偶有发声。
看样子这孩子是个冷淡的性子。
陈山给他处理好伤势,这些伤有新有旧,而且有刀伤有剑伤,陈山实在是憋不住了,询问道:“路上遇见了什么人?怎么将你伤成这样?”
季飞白衣服都脱了,只剩下一件亵裤。他勉强支撑自己靠在榻上,对于身上缠着的纱布置若罔闻,神色平静道:“遇见了山贼。”
他说的云淡风轻,可陈山知道其中艰辛。
“听说南边那边有乱党,你是从北边过来的”
“嗯。”
“我去给你熬一副药喝下。”
陈山把东西收拾好来到内室,低声和安杏花商量。季飞白虽然年岁不大,但身量极高,在外面小榻上无法将就,而且还是个带伤的病患,总得休息好才是。
陈山说让两个女儿住一间房,让出一间给季飞白住。
“那就让安安搬到香玉的房间好了,香玉房间大,住两个人正好。”
事情就这样定下,安素雪已经躺下了,连忙套上外裳起身开门,那人就立在门外,低眉扫了她一眼,很快别过视线。
“安安,你去和香玉一起睡,让飞白住这。”
“是。”
俩人错身而过,他身上血腥和药味混杂,不大好闻。
翌日。
安素雪从陈香玉屋里的小榻上醒来。
昨日换地方有些认生,所以许久才睡着,今天难得起晚了一刻钟。
她出来时候,陈山和安杏花俩人已经忙活好了一家子的早饭,院子里的小灶上放着药锅,锅里正咕噜噜煮着苦涩的汤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