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阿金沉默了。
“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它撇开视线,小声叨叨:“那也总比死了好。”
“其实我很好奇。”乔知遥假装自己没有听见,问,“你是怎么和夏老师认识的?”
猫咪的步子停了一步。
“那是很久前的事情了。”猫猫的声音拖得有点悠长,“好吧,也就有几百年那么久。”
“几百年?”
“你们这些人类,总是记不得以前的承诺,但我们猫灵都记着的。”
他的尾巴轻轻晃:“她那时候就说过,要带我回家,我可不想让她变成食言的糟糕人类。”
“几百年?人类的寿命可没有办法活这么久。”
“我知道。所以我和它做了这个地方。”
一边一直安静不发的阿诺忽地出声,语出惊人:“所以,你把她困在这个地方?”
……
乔知遥微微皱眉。
太直白了。
她实在不认为,现在是扯破脸的时候。
“…和你有什么关系?”
果然,金眼的黑猫忽然生气起来。
它回首瞪着阿诺,身体忽然猛涨了好几倍,直到霸占了整个街头,将路边店面的大门都挤得七零八落才算停止,原本柔软的皮毛也变得像针一样尖锐,声音更是刺耳又难听。
“我听过你的名号盲眼。十七层那个吞吃灵魂的怪物。不要以为我会害怕你,你会后悔踏足这个地方!”
一阵罡风擦着乔知遥的头发而过,阿诺横刀向前,挡住黑猫一米高的爪子,在它抬掌的一瞬间,乔知遥看到了它腹部的裸露的枯骨和空洞。
它的指甲比想象中的更加锋利,甚至刃与甲碰撞在一起时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藏在影子数不清的触须几乎同时离开地面,所有触须尖端的牙齿全部向外,质地也硬得像金属,仿佛一颗浑身长满刺的海胆。
与体型完全不相符,猫灵的速度极快。几乎只能在空中看到残像,不过每次袭来的攻势都会被阿诺在最后一瞬间以刀化解。
交锋相撞不过数十个来回。在某个呼吸间阿诺横刀一立,未来得及抵挡,猫灵的指甲直接观察他的身体,噗嗤一后,发出让人牙酸的穿骨的咔嚓声。
黑猫带着得逞的狠笑,指甲一拧,骨头崩裂得声音愈甚。
阿诺表情却纹丝未动,等他意识到哪里不对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只见,被贯穿的胸口像是被烛火融化的蜡油 ,忽然间塌陷了下去。
一只血水濡湿的手搭在了大猫的指甲尖端。
一时间,乔知遥听见了类似于浓硫酸和木炭反应时的烧灼声和大猫凄厉的惨叫。
毫无疑问,他的血液有问题。
“你个……”
猫灵被烫得龇牙咧嘴,抽回爪子,留下一个透光的窟窿,咬着牙死死瞪着他,骂了一句:“怪物!”
再去看,随一缕缕冒出的黑气,就像一团有实质的迷雾,持刀怪物胸口的窟窿居然被黑雾填补,转而有愈合的趋势。
他蒙着眼,声音毫无起伏:“我没有接到你的猎手令。”
“……”大猫眯起眼,“那又怎么样,一旦你出去,这地方早晚会被严罗发现。”
“永远留在这里吧!”
它咧开大嘴,吐出一些腐臭的酸气,阿诺下意识提刀去挡。
乘此机会,猫灵扭头就跑。
街道也仿佛有了生命,打开一条缝隙,让它钻进去后消失在尽头。
街巷重归于寂静,不知道是否因为对方消耗太多,先前那些追杀他们的手段统统也跟着没了。
夏烟所在的安全屋也没了。
“……”
阿诺看着路上的行人来来往往,视若无睹地路过他们,似乎有些沮丧,向着乔知遥:“抱歉。”
[让它跑了。]
乔知遥摇头:“没关系。”
没有必要再和那只猫周旋。
他们刚刚在战斗的时候,她的注意力一直在周围。
一旦他们打起来,那地方附近就会被一些大型物件保护遮挡。
随后,它就会暂时性消失。
很不起眼,但是值得注意。
尽管大致一样,可这条街和他们最开始的那条街有些不同。
比如街边的榆树从五米一棵变成了六一棵,这就说明街道布置并非完全镜像,而是环形。
每一种集中处理器都会有自己最薄弱的地方,环形的话在接口处。
她站到冰淇淋车的旁边,询问:“你的血有腐蚀性?”
“……”
她感觉到他脑袋上好像冒出一个偌大的问号,连带那些回到影子里的触手都弯着躯体不解地向着她这边。
[腐蚀…什么?]
她勾了下唇,指着旁边的冰淇淋车:“不知道的话,就用你最大的力气从这里劈下来吧。”
这句话阿诺听懂了,抽出长刀。
几乎是随着她话落,街道忽然间冒出了许许多多的人,没有脸,但都想疯了一样朝着他们涌来。
“要快。”
随着轰隆一声,鬼街里的一切都像是定格动画,所有人的脸色都被一层又一层的油脂覆盖。
天空的那一轮太过皎洁的月亮消失了。
不,与其说是消失,更不如说是因为分辨率太低,反而让人能辨识清楚一点东西了。
那根本不是什么月亮,而是由无数人类的骨骼和皮肤等器官密密麻麻构成的,形成了圆形一样的球体。
在支离破碎的身体之间,乔知遥还看到了一些已经被碾碎的,人类的物件。
比如衬衫,笔记本。
她甚至看到了几张学生证。
……
这些,都是从前误入鬼街的人。
他们根本没有被送回地面!
阿诺试图去挡住乔知遥的视线,不让她看到那副太过令人作呕的场面。
她却摇头,示意自己没有关系:“看起来,之前的闯入者已经被挂在了‘月亮’上。”
所以才没有人帮夏烟去送她的求救信号。
随着此起彼伏的一阵嘈杂,街道融化了。
当他们再一次身处黑暗,只有远方那轮白骨月亮还在散发着森冷的光。
“往回走。”
她拉着阿诺往后,又是一段漫长的距离。
直到再一次回到那个烧焦的废墟,劈开的门锁还孤零零地挂在上面,大门背后,原先的那家烧烤店不见了。
乔知遥有预感,只要再次穿过这里,他们就可以回到真实世界里去。
阿诺停下了脚步。
“您认为……”不经常说话的家伙沙哑出声,他用了敬辞,语速缓慢,“夏烟知道真相…会原谅那只猫吗?”
阿金杀了那样多的人,隐瞒真相,欺骗夏烟。
“我不知道。我没有办法替她回答。”
乔知遥摇头,诚恳回答:“我不清楚应该以何种律法审判阿金,但是至少以人类的律法而论,它不值得原谅。”
“……”
他听言后木了很久。
等乔知遥不耐地微微皱起眉时,他才点了头,“嗯。”
她往前跨了半步,发现他还站在原地,侧目:“你要待在这里?”
阿诺就那样面朝着她,不笑也不哭,面无表情,沉默地拿着刀,仿佛早已麻木。
他的影子也没有说话,触手们也都潜伏在影子,安静得仿佛死去了。
“你有能回去的地方吗?”
“能回去的…地方。”他鲁钝低下了头,声音嘶哑低微。
[没有。]
“去我的办公室坐坐吧,我请你吃顿饭。”乔知遥补充,“这件事情还没有完全结束。”
二三号路口。
她要去烧上一炷香,试一试。
虽然她没有多少正义感,但这件事也确实需要一个说法。
[和她…吗?]
[……可以吗?]
[只是一会而已,就一会会。]
老半晌后,他才向她点了点头:“知道了。”
他的语气冷漠沉稳。
可是乔知遥却看见,他身后的小触手尾巴,正轻微地晃起开心的波纹。
第8章
跨入门中,白光飞过。
再等意识回笼,乔知遥发现自己重新站在了便利店门口,路上是钢筋混凝土的城市气息,街道,路灯,都恢复了正常。
不过有趣的是,天空已经半亮起了晨曦,东边微泛起鱼肚白。
很好,看起来大部分的餐厅已经回家休息了。
城市还没有完全苏醒,也因此没有人觉察道路上忽然多了两个人。
她向后看。
阿诺抱着刀站在她身后,还是那一身奇装异服,黑纱结结实实盖住双眼的位置,头发几分凌乱,身形佝偻沧桑,就这样静静,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微微低头,好像在试图看清她的模样。
他这个人十分矛盾。
看起来很不好说话,可自己的要求,他都会认真做到。
又向阿诺:“总之,和我走吧。”
乔知遥研究所的办公室不大,只是一处独立的十平米出头的小空间,不过家具还算齐全,头顶的白炽灯冒着冷白的灯光,靠玄关的花架上摆着一盆紫罗兰,幽静正好。
高大的人影一路跟着走进到她房间,就站在门口,也不坐。
她扬眉:“坐吧。站着不累吗?”
他摇摇头。
[有血,会搞脏]
“你这样站着,我会感觉不舒服。”
他这才束手束脚地坐下。
“要喝点什么吗?”
“不…”阿诺摇头,“您喝什么?我去,就好。”
“热可可?你会使用咖啡机吗?”
[……]
看起来不会。
乔知遥给自己倒了一杯热可可,又将一杯牛奶放到他面前。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他会喜欢喝这个。
虽然看起来高大凶狠,肌肉线条流畅健硕,但捧着牛奶,站在门口的样子有点傻气木讷,硬生生折下大半煞气腾腾。
她余光去看他的影子,依然是黏黏糊糊的一团,只是里面的触手都被拘束得收起来,如果不仔细观察,看不出太多异样。
听她坚持,阿诺这才小心的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双手捧着她倒给他的热牛奶,迟迟不喝一口,模样像极了被老师叫到办公室坐下的小学生。
“虽然这样有些冒昧。”她坐在他对面的影子,开门见山地打破寂静,“但你不是人类,对吗?”
方才发生的一切足以颠覆她平日的认知,所幸科学和知识只是带来的不仅是单纯的理论,更是人类对于自我无知本身的认知。
还算…能够接受。
“是的。”一瞬间,他又攥住了拳,“我是怪物。”
“怪物是人类以宣泄情绪为目的给予陌生物种的代号,学界更多人会用另外的名词,比如,新物种?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请你帮我一些忙。”
“……忙?”
“发现新物种是很难得的事情。何况你的模样与人类相仿。”乔知遥说,“你愿意之后做我新论文的研究对象吗?”
这些名词对他来说都太过新鲜,阿诺显然没有听懂:“该怎么做?”
“配合就好。我需要一点你的血液样…等等。”
见他左手一翻,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只铁蒺藜,作势就向着手腕的方向扎,乔知遥连忙上前阻止:“用其他工具,这样我不好处理。”
“…嗯。”
不等她思索,阿诺低头再问:“您还要…其他的吗?”
她不解:“什么?”
他语气缓慢,因而给人以沉稳的感觉,偏偏说出来的句子话带着潜藏的疯狂:“骨骼、心胆、脾胃、还有其他的五脏六腑,除了…眼睛,您都可以拿去。”
……
这真的让乔知遥不会了。
直觉性地,如果她真的答一句要。她的办公室马上就会变成凶案现场。
“不,没有那样严重。”为了消除这种恐怖的可能性,她连忙阻止,“最多还有一些问题需要你回答。”
“是。”
他近乎温驯地低下头,如果忽略掉一身的鲜血和随意放在地上的那柄长刀,乔知遥几乎都要让人以为,他是什么无害的腼腆青年了。
“首先我该如何联系你?”
“如果您叫我的名字。”他抿唇,“听得到的。”
乔知遥扬眉:“你就在附近?或是说有什么特别的办法?”
“……”
他又不说话了,室内静得只有楼下汽车飞驰而过时划过路面积水的响声。
乔知遥有些头疼,最终起身拿来医用针管和消毒碘伏:“好吧,把手给我。”
身为研究员的基本素养,乔知遥保持着好奇心。
阿诺太过奇特。
他从何而来?要去向何处?为什么如此缺乏常识?为什么如此怪异?那条街巷究竟又是什么?
他和这些问题如一柄钥匙,可以打开一个人类鲜少涉足的区域。
――极有价值。
――要想办法让他留下。
阿诺顺从地将右手递来,裸露的指腹粗糙,长着很多大小不一的茧子,因为常年使用刀剑,几块骨骼也轻微变形,很不好看。
此外,当他将袖口挽起时,乔知遥看到很多道褐红的线条状痕迹。看起来很浅,但是仔细辨别,会发现这些伤痕纵横交错,密密麻麻,肆意虬结在偏白的皮肤上。
就好像从前遭受过某种惨无人道的实验。
感受到乔知遥的视线,他几乎下意识地将手往回收了收。
她这才侧开视线,推着针管入肉,对方一动不动,抿着的下唇像是某种的大型猎犬,也不说话,在肌肉阻碍血液流出时,将手指捏拳,保证血迹能快速流入采血瓶。
他很听话。
至少很听她的话。
为什么呢?
心生疑虑,她一边收拢橡胶管一边问:“刚刚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你有住的地方吗?”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他愣了一下:“哪里,都可以住。”
“既然如此,我在城北郊区有一栋房子,平时不回去,那里空闲了很久。”
拿走采血管,本想以止血棉给他止血,可是刚拿走针管,针眼就已经愈合了。
……还真是方便。
乔知遥将器械收好,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备用钥匙,放到他面前的桌子上。
“如果你愿意,就先住在那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