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西西的意料,芰荷道:“姐姐,嫁给谁,差别都不大。更别说这么一位年轻有为的齐王了,大概许多女子都想抢着嫁。妹妹只是前朝公主,一无所有,又是再嫁,只怕全大汉的女子只会羡慕嫉妒妹妹。”
“你果真这样想吗?”西西道,“你的性子柔弱,只怕受欺。清官难断家务事,虽然姐姐能护得你一些,可夫妻之间只能靠自己。”
“姐姐,”芰荷道,“对于妹妹而言,男子们都差不多。妹妹没有过多的希求,也就没有失望。姐姐不用担心,妹妹愿意嫁给齐王。”
西西叹口气,又道:“齐王拥兵一方,齐、赵、燕三地又相连。陛下难免担忧,妹妹如果嫁去,只怕还有别的委屈。”
“姐姐不用担心,妹妹在咸阳宫中长大,早已看惯了许多事。”芰荷淡淡一笑,“何况,妹妹现在能安稳生活,全靠姐姐。妹妹如果能替姐姐和陛下分忧,再是义不容辞之事。”
此时上层女子结婚,还有媵妾随嫁的习俗。嬴稷听说妹妹要嫁齐王,便送来了嬴氏宗族里待嫁的六七个女孩。
几年前,这些女孩还是高高在上的郡主,转眼间,却差点沦落到吃不饱穿不暖的境地。新朝更替,好的人家更不愿意娶前朝的宗室女。如今,听说可以嫁给齐王,苟活于世的秦宗室恨不得把自家的女孩都送来。
西西挑了两个老实的,让芍药教导了一番,其他的便送回了家。
因为路远,过了盛夏,送芰荷嫁娶的队伍便要起行,嬴稷作为兄长,亲自护送妹妹到齐地去。
英布听说了韩信求娶皇后妹妹的事,有些不解道:“给齐王的信他也不回,也没什么准信,却忽然要求娶皇后之妹,齐王到底是怎么想的!”
刘邦笑道:“这才是齐王的过人之处。想当初他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迷惑了董翳那三个傻子,夺取关中;后又有十面卖伏,四面楚歌,迷惑了项王。这次,臣想,齐王大概是想要迷惑陛下和皇后了。”
“那依丞相之言,齐王是与我们一道了?”
“他还在摇摆。”刘邦笑,“需要我们加一把火。”
“加火?”
“臣已向萧丞相、大鸿胪卿魏公子言明,再加上臣之连襟樊哙,不怕齐王不动心。”刘邦道,“所以臣准备亲自去齐地一趟。另外,臣听说,齐王后由秦公子稷送嫁,如果臣没有猜错,嬴稷可不只是送嫁那么简单。”
“恩。陛下有些妇人之仁,灭了秦,却留下了秦宗室,只把那些人迁到始皇帝陵处守陵。秦宗室也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英布点头。
“只待入秋,皇后生产在即,我们便行动。”刘邦胸有成竹。这两日,梦中的情景越来越清晰,刘邦更加相信自己会登上九五至尊之位。
***
陈婉与魏子都的婚事,在外人看来更像是大鸿胪与大司农强强联合,大司农与皇帝关系非常,大司农夫人更是深得皇后信任,因此与前不久长公主的婚事相比,魏陈两家更是受到了长安城权贵们的追捧。
魏子都的宅第在龙首原南边,距离皇宫不远。正门虽对着朱雀大街,却是一处清静幽雅的三进三出的大宅院。
魏子都言笑晏晏地站在门口迎宾。他一身簇新的玄色深衣,高冠玉带,来往的人不禁成了陪衬。
萧何来时,许多客人已经到了,他与众人寒暄了一圈,便坐在了上首的位置。
傍晚时分,魏子都迎亲回来,与一身红色嫁衣的陈婉相携拜堂。魏子都父母已逝,两人拜过天地后夫妻开始交拜。
东郭原是魏子都的门客,原主人的婚事当然得来。妻子张桔贝领着快两岁的儿子坐在贵宾席上,心如针扎。
魏家的府第又大又排场,陈婉的嫁妆多达一百六十台,应有尽有,连陈婉那身红色的嫁衣都比自己的好看。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张桔贝原先一心想嫁给东郭。等心愿达成,再检视身边的东西,却发现美好的一切原来都是自己想象。房子只有两进,东郭在大鸿胪魏子都手下做行人令,一份不咸不淡的职事。而且东郭对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好。原先刚认识时的那种悸动早就无影无踪。
魏府里的饭菜当然是“长安第一炒”里最好的庖厨做的,色、香、味俱全,在这清凉的初秋,众宾客毫不顾忌,敞开了吃喝。要是在外面,这样一顿酒菜可要上百金呢。
张桔贝看周围的人觥筹交错,欢笑晏晏,想起自己那寒酸的婚礼和结婚后的种种不满,一张脸犹如寒冰。
还好,面前的饭菜是自己喜欢的。张桔贝正要对着那只泛着亮红光泽的肘子下筷,众人忽然起立,原来是皇帝带着皇后,还有小太子一块儿来了。
我的婚事都没有一个人去,现在却来……张桔贝直把那只肘子戳成了刺猬。
“朕和皇后是来沾些喜气,大家随意。”黑夫小心搀着肚子已经凸显的西西,丝毫不顾忌他人的目光,眼里满满的宠溺。
黑夫把西西搀到女宾的位置,安坐好,才去了男宾的上首,又顺便把龙儿带了过去。
龙儿已经一岁九个月,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兴奋得在黑夫怀里扭来扭去,挣扎着要下来。
“陛下,小太子如此活泼可爱,让老臣也沾沾光。”萧何向龙儿伸手。龙儿看了看,便投进了萧何的怀抱。
萧何一张老脸笑开了花。
旁边的人马上凑趣道:“萧丞相得陛下敬重,没想到小太子也这么喜欢丞相。”
“萧大人为人和善,也太子殿下也喜欢呢。”
龙儿乖巧地偎在萧何怀里,好奇地听众人说笑。当魏子都来敬酒时,龙儿却忽然离开萧何的怀抱,要魏子都抱。
萧何年纪大了,在家抱惯了小孙子。魏子都却还是第一次抱这么大的小孩,看到龙儿与黑夫一模一样的眉眼,魏子都心里有些排斥。
“唉,小孩子也知道找好看的人,不要臣这糟老头了。”萧何打趣道。
众目睽睽之下,魏子都只好把太子殿下抱到怀里。原来龙儿相中了魏子都发冠上的一颗夜明珠。在宫里时,西西怕龙儿会不小心吞食,所以不让龙儿玩这些拇指肚大些的珠子。
龙儿攀到魏子都肩上,使劲把发冠一拽,魏子都不妨,疼得嘴一咧,头发散了小半边。
老子与我不对,小子也来欺负我。魏子都脸上依旧是迷死人的微笑,心下却愤恨不已。
黑夫把龙儿接到手里,啪的一巴掌打下:“淘气鬼!不许再动。”
一旁的人都以为接着会听到小太子殿下的哭声,看一场皇帝父子的欢乐日常。没想到,龙儿平时怕父亲,又知道自己错了,早乖乖地坐好。
唉,年轻的皇帝不仅驭臣有术,教育小孩子也不含糊。座中的人无不想,就是有一点儿,皇帝待儿子可远没有待皇后亲啊……
还有,听说,太子殿下是在外面生的,有好事者说不是皇帝的儿子,可这几乎一模一样的眉眼哪儿找去?
另一边,西西含着笑,接受了一番贵妇们的恭维。在后面桌上的巴茹借敬酒之机,上前对西西小声道:“没有看到吕夫人。”
西西点头,与巴茹手中的酒卮一干,喝掉手中的一斛白水。
旁边的人看到巴茹和皇后亲密交谈,不知情的人还以为皇帝驭妻有术,把两个女子都收得服服帖帖。
巴茹特立独行惯了,不在乎世人的眼光,与西西东拉西扯了一会儿,看到一边郁郁不欢的张桔贝,招呼道:“公主,怎么了?可有什么事不顺心?”
张桔贝对西西、陈婉和巴茹之间亲如姐妹的关系一直有些疑惑,在汉中时,她曾经想加入,但却总是适得其反,后因东郭先生的事,西西失踪,陈婉和巴茹更与她疏远了。
想想自己结婚那时,皇帝以妻子孕不到三个月,需要安胎为由,不仅不让西西操劳半分,二人更是连婚礼都没有出席。现在,陈婉的婚礼,西西却挺着大肚子,一家三口都来庆贺。
因为张闻达的事,再加上一切都要依靠那位同父异母的兄长帝王,张桔贝不敢对西西有不满,但巴茹不一样啊。
张桔贝又是忍不得的性子,现下忍了这么久,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巴姐姐最近可好?听说你出了宫,在外面独自一人生活。”
巴茹有过做皇帝姬妾的名声,虽然当事者都知皇帝与巴茹的清白,但别人可不这么以为。张桔贝想与巴茹一比,自己也不算差。巴茹怎么说也是被抛弃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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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萧夫人
张桔贝此人,不算聪明但也不是笨人。但因为母亲地位低下,父亲性格奇葩,又不怎么照顾女儿。一朝攀上皇亲,又突然受到莫大的恭维,心理上既无比骄傲又无比自卑。表现出来就是对不如自己的人不屑,对比自己过得好的人又生怯。
巴茹看了西西一眼,淡淡一笑:“妾听皇后姐姐之言,婚姻就像围城,围城内的人想冲出去,围城外的人想冲进来。而之所以有这种想法,皆因婚姻不如人意。妾不想委屈自己,别人不爱我,我也不会爱他。再说,妾身有足够挥霍一生的财富,不用向哪个男人低头。如果只是男人,想找哪儿找不到?妾只是想找个相爱的人。而不是自以为是,以为爱一个人或一个人爱我,却自作多情,什么都不是,白白把自己的青春和幸福折在里面。妾看公主如今得愿,又有了孩子,是不是生活得正幸福呢。”
张桔贝脸上掩不住的得意渐渐变得苍白。巴茹的话戳中了她的软肋。自己生活主要靠每个月公主的那点月俸。东郭喜欢交游,手中从无余财,有时自己还得贴补些。
一朝从最下层的庶女变为高高在上的公主,张桔贝无比爱护自己的身份,从穿着到衣食无一不想与这个高贵的身份相配,可每每……手头越拙笨不堪。
“哼,”张桔贝气极,“姐姐剩下的大概也只有钱了,才这样说。”
“是啊。”巴茹笑,“妾穷得一无所有,只剩下钱了。”
一旁的夫人听到巴茹的话,忍不住笑了起来:“姑娘说笑话呢。任谁看,那‘伊人成衣坊’还有无数的锦衣吧。”
“夫人说得是。”巴茹看了一眼,认出是萧何的继室,三十出头,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便道:“萧夫人有空去店里照顾下妾身,妾身刚好有新做的衣服,萧夫人如不嫌弃,妾送夫人两套。”
萧夫人合不拢嘴。她虽然是继室,但萧何前头有两个和她年龄差不多大小的儿子媳妇,又有勤俭的婆婆盯着她,她又要讨萧何欢心,虽然对“伊人成衣坊”心仪已久,但也只买过两套……太贵了。听巴茹的话,忙不迭的答应。
同桌的妇人听到了,虽两套衣服不值啥钱,但都知道巴茹与皇后陛下的关系,听说皇后的礼服就是自己设计的,还有“伊人成衣坊”的衣服样式,许多都是出自皇后之手。如今皇后又在一边言笑晏晏地看着,便凑上来道:“巴姑娘既然不缺钱,妾身不敢与萧夫人比,就送妾身一套,让我们也跟着沾沾光?”
一席话,既捧了萧夫人,又得了一己之利。
张桔贝想笑,人再有财也是藏着掖着的,哪能这样大喇喇地宣传出来?惹祸上身了吧,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巴茹看了眼张桔贝,心道真是眼光短浅的小妇人。面前这些贵妇们哪一个不是自己的客户,送给她们一套,只会更好地笼络她们。羊毛出在羊身上,最终得利的还是自己。便笑道:“众位夫人捧场,妾当然乐意。明日夫人们到店里,妾将亲自送每位夫人一套最新样式的秋装。”
众夫人高兴不已,纷纷夸赞巴茹道:“巴姑娘爽快,多少男儿不如呢。”
“就是,”一位夫人附和道,“要妾说,作为女人,既然有财傍身,还要那些男人们做什么。没得看我们入了门,不仅伺侯自家男人,还要侍奉舅姑,照看一大家子,把人生生累个半死。我要是有巴姑娘这样能干,也早知道不嫁什么人了。”
“是呀,”众夫人难得聚在一起互相诉苦,知道皇后没有婆婆,顺着话说得毫不忌惮。
西西朝巴茹笑:“你看,你要开女性新潮流了。”
一边的张桔贝黑着脸不吭声,只管低头喂自家儿子吃东西。
西西不能久坐,也怕自己呆得太久了,众人不自在,便与夫人们道了别。黑夫不好去在众夫人面前接西西,又不愿扰了众臣的兴致,借口龙儿困了,抱着儿子,一直在车上等西西。
看西西出得门来,忙下车接着,把妻子搀进马车:“可有不适?”
“还好。”西西看了一眼熟睡的龙儿,“就是有些不尽兴呢。听她们说得热闹,可碍着我的面,却不说了。”
“不然皇帝怎么称自己寡人,孤家寡人。”黑夫把西西搂在怀中,让西西舒适地靠着自己,放松地躺下,“不过有你我作伴,才不孤单。那些热闹都是虚的。”
朦胧的夜色中,马车向城北缓缓驶去。西西享受着爱人的低语,轻声道:“听说吕夫人带着一双儿女,前日回家祭祖去了。刘太公活得好好的,现在祭什么祖?”
黑夫道:“刘丞相来信说将与赵王一起来关中。他呆在赵地两三个月了,当中还跑了趟齐地,怕是有别的心思。至于吕夫人,还有刘家的一对儿女,走不出长安城的。”
西西仰起头:“原来夫君早就料到了。那为妻我是白担心了。”
黑夫低头,黑夜中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觉一双眸子晶亮,像一弯湖水,要把自己吸进去。他低首慢慢道:“刘丞相身兼相国,与萧丞相同出沛县,二人交情非浅。樊哙又是他姻亲,这两个人是他在长安城的最大助力。”
“不说樊哙,萧何会助刘邦吗?”西西问道。难道历史最终会归于刘氏?西西为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到这个时候,再想想自己刚来到这个世上的想法,说不改变历史,却改变了历史上的某些人。尤其是自己的丈夫。
“这要看他能得到多大的利益。两人走到这一天,早已不是当初那么简单的关系了。”黑夫从来不瞒西西,见西西想知道,便把心中的想法说了,“即使将来刘邦把我打倒,萧丞相最多只能是左丞相。明日上朝我就把萧丞相封侯,并恩及子孙,可以袭三代。如果到时萧隔丞相还不买账,只能说明他们兄弟情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