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点点头,又转头嘱咐刘公公回宫之后拿一些上等的补品送到郭家。
跟随着一起来的群臣们无不感叹爱屋及乌,赵仲冷冷的目光在秦机含着淡淡笑意的脸上流连,恨的攥紧拳头。
本以为万无一失,叫颜侍郎伤亡于疯马之下。
谁料这厮居然趁皇帝的马受伤,将自己的马献上去,差一点点酿成大祸。
本想一箭双雕,谁料引火上身。
此次必然是要损兵折将了。
回头到沂王面前,要如何交差。
这头,秦机问道:“皇上因何大怒?臣可否为皇上排忧解难?”
皇上心情不好,但还是简单的将发生之事的前后说给他听,罢了又是把乱臣贼子臭骂诅咒一通。
“……我已经吩咐人去查了,秦爱卿陪着郭姑娘就好。至于你们,就陪着我在大帐坐着,好好的瞧一瞧你们之中谁是乱臣贼子,一旦查出来……嘿嘿,正好这儿上等骏马无数,大伙儿难得看一次五马分尸吧?”
极其血腥残忍的话从这位端正雍容的帝王口中说出来,却是轻松自然的。
好似拍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俞明枝心中感叹一句:果然人不可貌相,郦望山和左散骑常侍如此,一国之君也是如此。
胆小的官员听得皇上的话,猛地浑身一震,战战兢兢的跟在后面。至于其他官员,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怕这会演变成一场互相构陷、泼脏水的闹剧。
等这群人全都走光了,帐篷里又只剩下俞明枝和秦机二人。
他们刚要说话,外面响起珠儿的声音,“秦舍人,小姐,中书侍郎夫人想进来说话。”
秦机高声道:“郭姑娘一切安好,请顾夫人放心。”
顾夫人就站在外面回应道:“是我照顾郭姑娘不周,请秦舍人海涵。”
秦机道:“无妨无妨,不敢耽误顾夫人雅兴。”
顾夫人闻言,转身离开。
俞明枝道:“皇上总是如此愤怒,竟要将主使五马分尸?”
“自然是有人刻意挑起他的怒气。”秦机微笑着解释道。
俞明枝又叹道:“皇上就这样被你们玩弄于掌心。”
秦机大胆的将另一只手也搭在她的肩头,如此一来像是把俞明枝环在自己的臂弯里,“一会儿怕是场面血腥,我送枝枝回去吧。”
俞明枝摇头,“我倒想看看这场好戏。我们只管坐在这儿,只听不看,怎会有血腥场面?叫你错过这场好戏,太可惜了。”
秦机搂紧她一些,“枝枝真是懂我的心。”
俞明枝扭动两下肩膀,“做戏给皇上看,也不必如此投入吧?”
秦机轻笑两声,就是不肯松开半分。
俞明枝拿他没办法,只好屏气凝神听外边的动静。
来来往往好几回人,隐约有大哭大闹的声音,夹杂着君臣们的怒喝,无奈帐篷阻隔,无法听得真切,只知道气氛在无形中越来越压抑沉重了。
他们的帐篷里倒是安宁,珠儿送来茶水糕点,一会儿又拿来香喷喷的烤羊腿,说是皇上赏赐的。
他们吃喝着,听着外面打板子和用刑的响动,无动于衷。
不停的有人来禀告事情的进度,说是马夫招认这件事就是颜侍郎所为。群臣为此一番唇枪舌战,令皇上心中积攒的怒气越来越盛。
颜侍郎走了一步好棋,在皇上遇险的时候第一个上前,关心皇上安危,又是因为内疚,一心告罪求死,赢得皇上一片怜爱之心,最后又在群臣赞扬皇上之时感恩戴德,将皇上当作再生父母。
如此这般,便在皇上心中留下他是弱者的形象,下意识的会袒护他。
所以,当马夫指认颜侍郎的时候,他是大怒的。
顾侍郎和颜侍郎趁此心思,再大卖悲情。
于是,诬陷忠臣的马夫被拉出去一顿毒打,哀嚎之声久久萦绕在围场。
随着时辰推移,事情还没有定论,马夫已经被打的死去活来,奄奄一息,就是不肯再张口。
他不愿张口,但不阻碍去调查的人搜到蛛丝马迹。
在天色暗沉之时,去调查的人马在马棚里搜出一包碎银,那银子上有股淡淡的桂花响起,只要牵来猎犬闻一闻,想来会有收获。
秦机依然没有去大帐瞧一瞧,陪在俞明枝身边寸步不离。
他悠闲自在地吃着烤羊腿,称赞御厨的技艺,然后殷勤的给她切分羊腿。
等天再黑一些,有宫人前来,请秦机和俞明枝前往附近的行宫休息。俞明枝从帐篷里出来,状着胆子望一眼大帐的方向。
火盆里火光旺盛,照亮一片天地。
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趴在地上,难以分辨是什么东西。
直到一声虚弱的呻///吟,才发现地上竟是一滩烂肉似的人,满脸鲜血,辨不出容貌。
秦机从背后伸过手,遮住俞明枝的眼睛,轻声在他耳边说道:“别看,我会告诉你结果。”
正文 第六十八章 安抚
与皇上相比,秦机对人犯的用刑已经算温柔的了。
仅仅是一眼,俞明枝就被惊吓到了。
心“突突”的乱跳,几乎快要从嘴巴里跳出来。她顺从的跟着秦机离开,听见一个尖细的嗓音喝问,“还不快从实招来,否则你这命根子就得拿去喂狗了。”
地上的人“呜呜”的哭咽,说不出一句清晰的话语。
可审问的人并不会管这些,他们必须问出皇上想要的答案,如此人的性命与尊严在他们的眼中,比草芥都不如。
凶猛的猎狗嗷嗷叫着,那尖细的声音阴森森的笑着,合着风吹过树林的“沙沙”声,说不出的恐怖。
俞明枝的步子越走越快,将惨呼声远远的甩在后面。
围场附近的行宫早有宫人安排好房间,因为君臣和后妃亲眷都滞留在围场内不得出来,夜幕下的行宫宁静深远,听不见一丝嘈杂。
珠儿端来热水,伺候俞明枝梳洗过躺到床上。秦机捧着一卷书,坐在外间的桌边。
灯笼里“噼啪”一声响,反显得行宫更为寂静。
因此急匆匆奔来的脚步声就十分响亮了。
“秦舍人,猎狗闻到左卫一名姓牟的执戟身上有同样的桂花香味,据左卫的人说他妻子最爱吃桂花糕,也最爱桂花的香气,所以家中常年备着桂花香。人在这样的环境中待久了,自然身上衣服上也沾染了些。这会儿,张公公正在严刑审问牟执戟。还有,那个马夫受不住酷刑,已经死了,皇上叫人把他的尸体丢进虎圈里。”
俞明枝坐在床上,静静的听来人讲述。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尸体被野兽撕扯的血腥画面。
她皱了皱眉头,听见秦机说道:“叫老张注意点,用刑也有表面上看不出伤的法子,何必弄得人犯浑身伤痕累累,叫人看的胆战心惊,传出去以为皇帝是个暴君呢。”
来人应道:“下官知晓了,定会将这句话传达给张公公。秦舍人请早些休息吧,那个牟执戟也是个嘴硬的人,皇上差人去抓他的家眷了,恐怕得闹一宿。”
秦机道:“顾侍郎和颜侍郎呢?还有赵尚书令那一伙人呢?”
“皇上听他们吵架听的厌烦了,叫他们闭嘴等着,看看牟执戟到底会说出什么来。秦舍人请放心,颜侍郎晓得拿捏分寸。”
秦机点点头,挥手叫那人退下。
房门关上后,秦机走到幔帐边上,对着里面说道:“枝枝听到了吗?”
“嗯。”俞明枝轻声应道。
秦机道:“睡吧,很长时间都不会有人来回禀了。与其空坐着,不如好好睡觉,养足了精神明天看好戏。那些谋害你父亲的人,和他们的党羽如何一个个栽跟头,万劫不复。”
他说着,语调在最后微微上扬。
俞明枝听在耳中,又是很轻很轻的“嗯”一声。
她轻手轻脚的回到床上,珠儿给她盖好被子,重新备好茶水放在床头。
俞明枝翻了个身,面朝里侧躺着,听见身后终于静下来后,才闭上眼睛。
可是她睡不着,脑海里总在不停的翻腾那个血肉模糊的马夫和尸体被老虎撕扯的画面,连带着黑暗的府衙牢狱记忆也铺天盖地的侵袭而来。她抬手揉了揉额角,那里抽筋似的疼,令她更难以入眠。
就在这时,空灵悠长的笛声响起。
依然是回京路上,秦机吹奏的那一曲。
笛声入耳,安抚心神。
俞明枝专心致志的听着笛声,仿佛能驱散走脑海中可怕的画面。
也不知道到底是几时睡着的,当俞明枝醒来,天色已经亮了,床头的蜡烛也被人吹灭。
珠儿端着热水进来,笑着向她打招呼,“小姐您醒了呀,正巧早饭刚刚准备好,都是公子亲自吩咐人做的。小姐,奴婢伺候您洗漱吧。”
俞明枝揉了两下额头,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昨晚也没有做噩梦。
多亏有秦机。
俞明枝默默的收拾好,来到外间就看到秦机气定神闲的坐在桌边,桌上的白粥正冒着热腾腾的气,外面的长廊下,一个瘦高的背影正匆匆离去。
秦机拽住她的手,拉到旁边的位子坐下,“闹腾了一夜,总算有消息了。”
正文 第六十九章 情话
俞明枝问道:“牟执戟又咬出谁了?”
秦机道:“这回换了我。”
俞明枝用小勺慢吞吞的搅动米粥,好散去热气,可以入口。
“他们又走了一步臭棋。”
秦机笑道:“何以见得。”
俞明枝放下小勺,“因为你还泰然自得的坐在这里,恐怕皇上都没有召你过去问话。”
秦机点头,“确实。姓牟的一说出我的名字,被打的比马夫还狠。虽然我交代过了,但挡不住皇上认为自己被愚弄了而大发雷霆发火。”
俞明枝打了个冷战,已然难以想象那人被折磨成什么样了。
“别又打死了。”她低头,轻声说道:“否则线索断了,就麻烦了。”
“这桩事只要做了,一定会留下痕迹。”秦机夹了一筷子她最爱的腌黄瓜放在白粥中央,“据姓牟的同僚说,五六日前有人交给他一只小包袱,而那个人看着像尚书省的小吏,这会儿正有人回去抓人呢。”
俞明枝眼睛一亮,“总算查到尚书省了。皇上他们不会一宿都在围场吧?”
秦机“嗯”一声,“有时候犯人不一定会招认,但是他的亲友在旁边看着,会于心不忍,不如求一个痛快速死,供出一些消息。所以,皇上才不许任何人离开,除了你我。”
受到特别待遇,舒服的睡了一觉,但是俞明枝并不开心。
且不说赵仲、郦望山狼狈为奸,谋害颜侍郎的事情还没查完,另一桩是皇上对她的想法,是否因为尊重臣子而放弃。
秦机又夹了一只菜肉包子给她,“快吃饭吧,不然要凉了。”
俞明枝心思纠缠,埋头喝粥。
秦机看她吃饭了,自己才动筷子。
在无声中吃过早饭,珠儿麻利的收拾走碗筷。
空坐着无趣,俞明枝道:“你昨晚吹了多久的笛子?要不要先睡会儿?”内外两间房都不大,她睡在里间的床上,秦机只能在椅子上将就一晚,肯定睡不好。
秦机眼中闪过一道喜色,不过睡不安稳一晚上对他来说算不上什么。当年逃难路上,日防夜防,防吃小孩的人也要放野兽,哪里得到过安歇。后来,科举高中做官,筹谋诸多,亦得不到好好休息,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
枝枝难得说一句关心的话,他感觉心里温暖,更不用说困累了。
“还好,”他按住俞明枝的手,细细的摩挲着,“我陪你坐着,等消息。”
俞明枝转开目光,就看到桌子一角放着一本书,应该就是秦机昨晚看的那本。她身子稍稍前倾,看到封面上大大的“菜谱”’二字。
这位叱咤朝堂的大奸臣爱看的居然是菜谱。
“你不会真的想做厨子吧?”她几乎是开玩笑的说道。
秦机认真的点头,“若没有那场灾难,迫使我离开家乡另有了一番机遇,现在只怕是开了一间小小的酒家,全家以此为生。”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中有着一丝向往。
那是最朴实纯真的最初的梦想。
俞明枝问道:“如果让你重新选择呢?”
秦机道:“我不后悔,也不遗憾。”
他顿了顿,望着回过头来的俞明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