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要往回走,思来想去,觉得刚才的事儿也太奇怪了,贤妃明摆着等母后离开后才提起安四姑娘。
不对劲。
她缩回脚,又转头跑回暖阁,“母后往哪边走了?”
宫女指了指东面,“往燕绥殿的方向去了。”
景荣忙提起裙角,又吩咐身旁宫女,“你们都赶紧去找,就说我找母后有急事,让她快回来。”
“是!”几个宫女领命而去。
宴会已过半,灵芝怡然自得地吃了个酒足饭饱,菜肴都很好吃,可惜那身衣裳熏香也不知用了多少,香味熏得她有些发晕,不然能吃更多。
她偶尔抬眼往殿上看看,可惜隔着太多人,看不清宋珩脸色。
忽身后响起脚步声,灵芝扭头看去,一个小太监并两个宫女来到严氏身旁,习惯性谄笑着道,“安老夫人,皇上宣安家四姑娘前往殿上觐见。”
严氏就等着这一刻,她有些激动地放下茶盏,朝小太监点了点头,“有劳公公了。”
再看向灵芝笑笑,“既然皇上要见你,那就去吧。”
灵芝见小曲还未回来,手紧紧攥着缩回袖里,严氏笑咧开的嘴就像一个黑黢的陷阱,等着她踏上去。
可皇上召见,她断然没有办法推拒。
严氏见灵芝迟疑,生怕她出幺蛾子,当机立断向那小公公道:“老身陪姑娘去殿门外可行?”
“这。”小公公沉吟片刻,这也不是不可以,陪同觐见的人在外头等很正常,便弯腰应道:“老夫人请。”
灵芝面色不动,随严氏站起身,许是坐了太久腿有些发麻,不妨脚一软往前倒去。
“四姑娘小心!”紧跟在严氏身旁的刘嬷嬷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灵芝垂着眼一笑,“多谢嬷嬷。”
还真是防她防得严,怕她来个伤遁吗?
那小公公在前头领路。
要去到皇上跟前,殿中是没有直接通道的,为防刺客,皇亲国戚所坐的案席前,与大殿是完全被高台隔开来的。
她们得从殿上西角门绕出去,穿过一段抄手游廊,到了殿头,再从北门进去,直接去到龙凤鸾榻前。
宋珩在灵芝起身的刹那就注意到了,而这边周皇后还没回来,他手心微微出汗。
他抬眼看了看对面不喝酒只端坐案前目不斜视的郑国公,不知道这周老头子有没有那么聪明能开这个口。
他捏紧了拳头,实在不行,就只能他亲自出马了。
但他还有一件事必须确认,宣德帝会在见到灵芝之后立即下旨宣召她入宫吗?
若不会,那贤妃如此颇费周章,就为了让宣德帝见见灵芝?
若是会,那她们何来的把握?
北面的殿门越来越近,灵芝脑中的弦紧绷着,心跳愈加快起来。
这一路游廊上侍卫林立,她立时放弃了逃走这个念头,更何况,若是不见,便是抗旨,那罪名就大了。
她抬眼往花园中看去,见小曲的身影出现在一丛冬青后朝她招手,知道事已成,咬了咬唇,拉住身边宫娥,嗫嚅地绞着手,“这位姐姐。”
她一面说一面褪下手腕上镂空金累丝镯子塞到那宫娥手头,拧着腿捂着肚子,神色焦灼不安:“我,我想先去,更衣。”
那宫女见多了这样的人,临见皇上皇后之前吓得尿急,出汗,还有走路说话都打颤的,并不奇怪。
她只奇怪灵芝为何不与和她一起的那位安家长辈说。
灵芝拧着眉继续道,“被我祖母知道,肯定会骂我失仪,说不定还会拦着,姐姐您先给我指指路,我去了马上就过来。”
宫女迟疑地往西南角一指,“那也得跟前面老夫人说一声吧。”
灵芝点点头,急匆匆道,“拜托姐姐跟我祖母说在这里稍等,我先去了!”
说完提起裙角就往那头跑去。
宫女摇摇头,这姑娘看着气质芳华出众,却如此上不得台面,真可惜。
☆、第248章 钟情之香
严氏听见身后的动静,回过头正好看到灵芝跑开的身影,她脸色一变,正要开口。
那宫女已走上前来,“老夫人。”
她压低了嗓门凑到严氏耳畔,“姑娘说先去更衣,怕是心里头紧张了。”
严氏蹙紧了眉。
是真紧张了吗?还是被她发现了什么?
她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应该不会。
这香气寻常得紧,越普通越不易被像灵芝那样的用香大家发现问题。
退一万步讲,就算她能辨出香料,也不会想到那种地方去。
那她难道是真紧张了?
严氏捉摸不定,一干人只好在廊下等着。
灵芝迈过几步台阶下了游廊,鹅卵石小径旁还覆着新雪,沿着小径往前,几大排围成各种造型的冬青树顶着一层白帽,将这角落挡得严严实实。
灵芝一眼看见后头的小曲,还有一个身着华服的秀丽身影,正是庄青萱。
庄青萱前日与灵芝相见时,就曾说过想在庆功宴上献曲,以期得宣德帝青睐,今日当然是有备而来。
她身着海蓝底宫缎长褙子,褙子上以蓝金丝线绣着月下孔雀,孔雀翎根根分明,绣工精致华丽,头束高髻,簪着孔雀衔仙草金玉簪,长长的流苏坠子直垂耳畔,衬着娟秀鹅蛋脸,盈盈清水妙目,宜嗔宜喜,容光四射。
“萱姨!”灵芝按辈分要称她为姨。
庄青萱见她神色紧张,拉过她手,“到底怎么回事?”
“你怎的这么晚才来……”她忍不住先探问庄青萱。
小曲方才拿着香囊,正是受灵芝嘱咐找庄青萱去了,谁知本该出席的她却迟迟未露面,把小曲也急得够呛,正想放弃,终于还是等到了。
庄青萱脸上闪过一丝憎色,“有人想让我来不了这次庆功宴,在我的马车上动了手脚,走到一半车辕坏了,好在朱嬷嬷又当街租用一辆马车先紧着送我过来。”
“你真想入宫?”她不说灵芝也猜到是谁动的手。
庄青萱脸上浮现一层淡淡的晦暗,点点头,神色却极坚毅,“我的时间不多了,今日这首《西疆月》若不成,我便再想其他法子。”
灵芝这才注意她身后丫鬟抱了一架凤尾琴,可见其心坚定,她握住庄青萱的手,肃然道:“你若真想进宫,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你也能助我解眼下困局。”
庄青萱手轻轻一颤,也认真地点点头,“你说。”
严氏在廊下等了一盏茶功夫还不见灵芝,心头有些急,向那宫女笑笑,“这位姑姑,能不能烦您去找找,怕皇上等得着急。”
那宫女撇撇嘴,不就去个净房嘛,还打发她去催?
她不以为然弯了弯唇角,“老夫人多虑了,仪容打理整洁才去见皇上,乃是情理之中,皇上也必不会怪罪的。”
严氏还想开口,见游廊上过来一个人影。
穿着海蓝褙子,却是灵芝!
她心头敲起了鼓,这丫头换衣裳去了?
难道她发现那衣裳有问题?这不可能啊,她怎么会知道?
灵芝已笑着迎过来,朝那宫女一福,又朝严氏行礼,“姑姑,祖母,走吧。”
前头小太监早已不耐烦,见人齐了,抬脚就往前走两步唱喏,“安家老夫人、四姑娘等候觐见!”
严氏还慌慌拉着灵芝盘问,“你衣裳呢?怎么换了?”
灵芝抿唇浅浅一笑,“方才在园子里那衣裳蹭了脏泥,灵芝正担心该如何觐见皇上,刚好遇见武定侯府的萱姨,她说有办法将那泥整理干净,便与孙女换了衣裳,别误了皇上的召见。”
她低头往身上的褙子一扫,抬起头眨巴着眼看向严氏,“祖母您不喜欢吗?”
严氏心头直想呕血,盘算谋划了那么久,到得眼前竟然这小丫头片子给调了包!
灵芝看着慌乱无措的严氏,笑了笑。
她在宣德帝出现的刹那,就嗅到了满殿金猊玉兔香和脂粉香的气息中,一丝普通的甜香气息,让她如遭雷击。
那从宣德帝身上带来的香气,和她此刻所着衣香有七八分相似,显是同源炮制而出的香!
就像瞬间钥匙合上锁孔,“吧嗒”一声轻响,那堵塞在脑中的大门轰然打开,迷雾消散,露出陷阱的真面目。
她脑中浮现出《天香谱》上模糊记得的一味香,母香为君,子香为臣,君臣同源,甜如心扉。母香见子香,能催人心之所向,便如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是为钟情!
这是“钟情香”!
她身上的香气和现在屋内飘出的十有八九是宣德帝身上的那香气,是能影响人心意所属的“钟情香”!
宣德帝身上的应为君,她身上的香为臣,也就是说,若宣德帝见了她,不管有情没情,当下都会对她生情!
虽说效用不长,但用在她身上,一日足矣!
若宣德帝当即开口或见完之后下旨让她入宫,就什么都完了!
幸好她看过《天香谱》,幸好严氏和安二不知道她看过《天香谱》!
严氏则气得直哆嗦,没有那衣裳上的熏香,就算有贤妃在旁帮手,皇上也不一定当场就拍板让灵芝进宫啊!
她恨不能立时让灵芝去找那庄青萱换回来,里头小太监已经到门口喊起来,“宣安老夫人、安四姑娘觐见!”
严氏强撑着打起精神,咬牙咬得牙根生疼,跟着前面小公公跨进殿门去。
“民女安灵芝叩见皇上,贤妃娘娘!”
灵芝跟随严氏叩拜在地。
“起来吧。”宣德帝和善浅笑,“赐坐。”
又看向灵芝,只见她比上次见到更高些,身姿聘婷,脂粉不施,天生玉面如象牙,眉未扫成黛,唇不抹而红,容颜更为精致娇美,频频点头。
贤妃不知就里,以为一切照计行事,笑眯眯望着灵芝,“四姑娘果然是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儿,这般人物,臣妾巴不得日日得见才好呢。”
她转头向宣德帝一笑。
宣德帝微微颔首,似是很赞同她的话。
严氏一颗心才稍稍往下落一落,看来,不用钟情香,皇上也能钟情,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灵芝羞赧地垂下头,恭敬回话,“贤妃娘娘和庄妃娘娘这样的才是倾城倾国的美人儿,民女承蒙夸赞,倍感惶恐。”
她话音一转,“何况这世上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比方说平津伯府庄家的庄大姑娘,民女和她比起来,就如同地上沙粒和天上星辰的区别。”
严氏一颗心猛地一跳。
☆、第249章 顺势调包
宣德帝心中一动,这殿中还有比这安四姑娘更美的人儿?
“那庄大姑娘可是庄妃的姐姐?朕怎的从未见过?”
他回头看了看贤妃斜后方的庄妃,姿容婉丽秀美,那她姐姐生得当也不差。
庄妃本作壁上观,突然听得“庄大姑娘”几个字,似被毒蜂蜇了一下,狠狠瞪了灵芝一眼,见宣德帝眼神扫过来,忙垂眼浅笑,“正是,不过嫡姐性情内秀,不惯出来走动。”
灵芝乖巧一笑,顺势接下去:“是,民女也是偶然得见,惊为天人。不仅如此,还有幸听过庄大姑娘弹奏一曲《西疆月》,听后只觉三日茶饭不思,余音绕耳,就像亲自见到了西疆大漠草原一般。”
她语声轻柔婉转,说得贴心,又形容得神奇,宣德帝对这会弹琴的美人儿更加好奇。
“哦?她今日来了吗?”
庄妃正要开口,灵芝视而不见,抢先答道:“来了,正在殿下,想来今日为庆贺西疆大捷,若此时奏上一曲《西疆月》,倒是十分应景。”
这番话说到宣德帝心坎上,西疆大捷是他登基以来最为荣耀的大事,巴不得众人天天说上几遍。
贤妃暗觉不妙,偷偷朝严氏使了个眼色,按说皇上应该被眼前这姑娘迷得七荤八素才对,怎么还有心思见其他女子?
严氏此前正心里跟揣着个兔子,听得灵芝提起庄青萱时,就已经慌得手心直冒汗。
宣德帝已经转头吩咐,“请那庄大姑娘过来见见。”
严氏一听皇上要召见庄青萱,急得心快要跳出来,若是那庄青萱穿的灵芝的衣裳,她们的计划就全完了,她慌忙站起身朝皇上跟前跪去,“皇上!”
说什么也不能让那庄青萱过来!
灵芝的长褙子覆在地上,盖住脚面,趁严氏起身的刹那,悄悄探出脚尖踩住她垂曳拖地的二品命妇披帛。
严氏本就蹒跚,刚刚起身,不妨身子被那披帛一带,话刚出口,整个人“咚”一声往前摔去,竟是在宣德帝跟前摔了个大马趴!
“祖母!”灵芝急急扑过去,搀着严氏胳膊,慌得不行,“皇上,求您找人扶祖母下去给太医看看,祖母年纪大了,怕是经不得摔。”
宣德帝点点头,忙吩咐,“快扶安老夫人下去。”
严氏脑门正撞上硬实冰凉的白玉地砖,摔得头晕眼花,眼前金星乱冒。
这一下真个要了她半条命,半晌做不得声,别说阻止宣德帝了,连呻吟都无力,微微喘着气,眼睁睁看着过来几个宫女将自己半抬半扶往外拽去。
完了!她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眼一闭,竟似真的晕了过去。
“灵心郡主来了?”
严氏刚被人抬走,皇后笑吟吟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景荣。
贤妃本就下坠的心听到皇后的声音,更是跌到谷底。
她明明已吩咐后头的宫女,想办法将太子引出去,皇后定会跟去找,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民女安灵芝恭请皇后娘娘金安!”
灵芝伏地叩拜。
“快起来罢!”皇后极亲热地挽了她胳膊扶她起身。
她在听景荣说贤妃怂恿皇上召见灵芝的刹那,明白过来自己中了这贱人的奸计,慌忙赶回来。
看见郑国公在台下气定神闲地坐着,稍稍松一口气,明白贤妃的如意算盘还未打响,咬一咬牙,对灵芝笑得更为亲切:“你可是皇上亲自册封的郡主,是可代替我大周和亲的金贵之身,就如同皇上和哀家自个儿的闺女一般,再不必如此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