篆香录——水际
时间:2017-12-04 16:01:23

  他尖下巴直晃:“我老孙在哈密卫还没见过这么有味儿的!”
  话音刚落,他头上就挨了那二爷一个爆栗子:“就你那猴样儿,在哈密卫见过几个?这叫极品,懂吗?极品!”
  二爷一面说,一面回头看去,那背影,那风姿,他口水都快要流出来,看灵芝走远才反应过来,打着马沿路追上去。
  “姑娘,姑娘请留步。”
  灵芝开始还未发觉是在喊自己,直到那人策马挡在路前,才愕然顿脚,见是刚才那公子,心头一阵反胃。
  “这位公子有什么事?”大双拦在灵芝身前,警惕地盯着他。
  二爷嘿嘿一笑:“小爷看这位姑娘面熟得很,是在何处见过?”
  大双哪还不知这是个登徒子借故搭讪来了,清秀小脸面色一沉:“公子请自重。”
  手一推,竟将那挡路的大马活生生往后推开几步,引着灵芝继续往前走。
  “哟呵?”那二爷在哈密城中横行霸道惯了,一个小丫头片子敢推他的马?
  他今日跟孙猴子顺便过来看看,没让护卫跟着,要不早把这主仆二人拦下来,见大双毫不客气,顿时来了脾气,赶着马往前走两步,眼色阴冷:“小丫头有两下子,敢情小爷问个姓名都不行?你不知道小爷我是谁?”
  一面说,一面扬起马鞭就往大双头上抽去。
  大双刚要伸手,身侧伸出来一只大手,抢先握住马鞭,顺势一带,那二爷一个趔趄,差点摔下马来。
  孙猴子此时才小跑着赶上来,朝他们几人凶得瞪起三白眼:“杨千户你找死?金二爷的马鞭你都敢拽?”
  正是求亲不成打伤邓钟岳腿的金宗留二子,忠顺侯二爷金荣。
  安怀杨的宽背挡在灵芝和大双面前,背着双手,容色冷凛,听了孙猴子的话咧嘴一笑,“杨某眼神不好,找不到死在哪儿,孙百户要不你先找个给我看看?”
  那二爷惊魂未定,好不容易在马背上坐稳,听二人对话,知道了安怀杨的身份,咬着牙道:“区区一个千户,敢对本小爷这么不敬?够胆!”
  安怀杨正要怼回去,忽感觉身后的灵芝在自己手掌上快速写了个“忍”字。
  也对,如今他们出战在即,不便和金家起正面冲突,方将火气憋了回去,一抱拳,似笑非笑,“杨某天生力大,只怕家里这小丫头受伤,没想到惊了二爷,是小的大意,望二爷勿怪。”
  金荣苦于没有带上护卫,一双青白眼瞪得冒火,眼前这两人武功都不低,他好汉不吃眼前亏,今日暂且作罢。
  他鼻子里哼了一声,一甩鞭子,“走。”说完调头回去。
  被他知道这姑娘是杨家的人,她能跑的掉吗?
  这边安怀杨回过身,仍气愤有余,此人恶名昭彰,没想到被他看见了灵芝!
  他狠狠道:“他不会善罢甘休的,若被我单独撞见他,非要了他命不可!”
  灵芝浅浅一笑,对付这样的衣冠禽兽,她如今再不会心慈手软,“四叔,方才灵芝说忍,并不是要放过他,只是比起明刀明枪,我有更好的办法。”
 
  ☆、第179章 月下倾谈
 
  晚上宋珩刚回房,大双就过来报:“爷,姑娘要见您。”
  宋珩有两日没好好跟灵芝说过话,也想见她,一面让小双给自己更衣一面吩咐:“带她去西院葡萄棚下等我。”
  宋珩更衣完再抹一把脸,匆匆往西院去。
  西院葡萄棚下有套小石桌,石桌石椅小巧精致,是个夏日纳凉的好地方。
  灵芝刚坐下看了看天上一弯下弦月,宋珩就来了。
  他一身夏日里薄薄的枣红暗云纹程子纱衣,随着风扬起贴在身上,完美身型展露无疑。
  灵芝微微垂下眼,站起身行过礼:“王爷怎么不加件披风,夜间风凉。”
  宋珩见她关心自己,浅笑的嘴角忍不住翘起更高:“不碍事,来,坐下尝尝今日新得的蜜瓜酒。”
  灵芝拿出香囊:“之前王爷说想要一味随身携带的香,灵芝配了一款,王爷看看喜不喜欢?”
  “那我先品香。”宋珩高兴不已,放下提起的玲珑酒盏,接过那香囊放到鼻尖。
  一阵清浅至极的幽香传来,宋珩闭上了眼。
  那香似有魔力,让他脑中的回忆纷至沓来,都是十多年来最美好的记忆。
  蹒跚走路时父亲托起自己的有力双臂,与师傅进山前母亲在耳边温柔的叮嘱,掀开香案帷布见到小小灵芝的那一刹那,还有雨夜中环抱住心上人时沉沦一般的失魂,以及现在。
  那些颤在心尖上的感动涌上来,眼眶有些发涩。
  月下、美酒、葡萄架,夏夜、凉风、还有她。
  他觉得自己是如此幸运,几乎想因这能握得到的幸福而痛痛快快地哭出来。
  灵芝见他眼中神采流转,直直盯着她,知他全心醉在这香中,心中同样欣喜。
  这是她改良后的清欢,也是当日她制成的第一味香“涅槃”的尾香。
  有人喜欢甜香,有人喜欢浓香,有人喜欢果香,而她偏爱这种清淡至极的香。
  以沉香为君,辅以那日采集的沙漠幽昙花瓣、天竺葵、白麝香、广藿香、香根草,让香气沉稳中带着四分清新、三分香甜、两分婉转、一分幽深。
  “王爷可还喜欢?”她出声想打破当下的微妙气氛。
  宋珩回过神来,就连喝多少酒都不醉的他,竟觉得有了几分醉意。
  “王爷想给这香取什么名字?可嗅出这香中的幽昙花味道?”
  灵芝说起香就镇定下来,抿着嘴望着宋珩。
  宋珩看着她笑如天上那轮弯月的眉眼,眼中醉意更浓:“清欢,人间有味是清欢。”
  灵芝脸上的笑刹那凝住。
  清欢!他怎么和自己想到一处去了!
  那句诗,是无迹哥哥当年念给她听的,是他最喜欢的一阙词。
  还未开口,宋珩清朗中带着几分低沉的声音传来:
  “细雨斜风作晓寒。淡烟疏柳媚晴滩。入淮清洛渐漫漫。
  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
  “王爷也喜欢这首词?”
  灵芝震动不已,为何面前这人刚刚好懂她的心思?
  那正是她以这香想说的话,不求享荣华富贵,只愿日日得清欢。
  宋珩点点头,小心翼翼将香囊配到自己腰间,眉目间是难得一见的郑重:“从此以后,必日夜携带。”
  灵芝见他那般珍而重之,几乎泪盈于睫,他是懂香之人,亦是懂她之人!
  王爷啊!她心底平地起了无数波澜。
  “灵芝。”宋珩心头的疑虑在刹那消没,那香竟让他有难以抑制的倾吐欲望。
  灵芝心尖一颤,抬起眼,那比星辰更亮的眸子映在无垠的深邃之中,让她几乎要扑跌进去。
  “我。”宋珩吐出一个字,张了张嘴,又再合上。
  “我是。”他抿着唇,又再说不下去。
  怎么那么难啊!
  灵芝迷惑地眨眨眼,他想说什么?
  宋珩闭上眼,心跳“咚咚”比擂鼓还快。
  “王爷!”小双的声音打破了宋珩的思绪。
  他睁开眼来,心头竟如释重负一般,一抹额间,密密一层汗。
  “平远王来了。”小双的声音带着不解。
  灵芝忙站起身:“那我先告退了。”
  说完朝宋珩福了一福,忙退出去。
  宋珩长叹一口气,原来开口是这么难的事情。
  宋琰的身影从院门口踱着步子进来。
  “王兄真是好闲情。”
  宋珩刚拿来的蜜瓜酒还放在石桌上,正好两个夜光杯,斟满酒往宋琰跟前一放。
  “玄玉请。”
  “不知王兄是赏月呢还是赏美人儿?”宋琰难得地调笑一句。
  “还未谢过玄玉。”宋珩忽想起一事,坐直身子端起酒:“段六郎的事儿多亏你压下去。”
  宋琰举起酒杯与他相碰,墨色直裰领边的金丝线在星光下闪闪发亮。
  “你我兄弟,客气什么?”
  宋琰想起他当日处置那段六郎的狠厉手段:“王兄手底有两下子。”
  宋珩“嗤”一声笑,晃着头得意洋洋:“那是!你从小锦衣玉食,没过过我们那种市井江湖的日子,出来混,没点功夫怎么行?”
  他往前探身撑在石桌上:“哥哥我不是吹牛,当年京帮中排名第十的乌二虎都打不过我。”
  宋琰总被他一身江湖气搞得哭笑不得:“那后日出征,还得托王兄多多看顾。”
  说到出征,他又沉郁下来:“后日兵分四路,你说我们跟哪一路好。”
  为搜寻楼鄯兵踪迹,他们决定分四路出发。
  沧海沙漠边际绵长,横跨哈密卫西北,而楼鄯兵最为可怕的,是可能在这边界线任何一个地方出现。
  这个堂哥虽然有点不着调,但不知为何,他直觉他对这些事情是有想法的。
  他想听听他的意见。
  宋珩又自顾自喝一口酒:“当然是兵力最强的那路。”
  “可若是被人露了底儿,楼鄯兵偏偏往兵力最弱的那头去呢?”宋琰还是担忧着忠顺侯与楼鄯兵勾结一事。
  宋珩坐直身子看着他:“玄玉,你不会真以为是我们去找楼鄯兵吧?”
  宋琰上身微微一颤:“你是说?”
  “他们自然会找上你。”
  宋琰不是笨人,即刻把握到其中关键,若真如宋珩所说,那说明忠顺侯与楼鄯已完全结成联盟,目的只为对付自己!
  他咬着牙阴恻恻一笑:“很好,只要他们不躲起来就行。”
  “真到了陷阱跟前,玄玉打算怎么办?”
  宋琰半眯起眼,吐出四个字:“不破,不立。”
 
  ☆、第180章 直闯沧海
 
  出了哈密城西再折往北,入目处皆为茫茫荒漠。
  今日是个难得的阴天,没有晃得人刺眼的日头,可惜在这哈密地区,就算黑云再浓,也难掉下一滴雨来。
  这是宋琰领着五千大军出城的第二日。
  其他三路分别由他手下的副将带领往另外三个计划点去。
  他们是离沙漠边陲小城——天峻最近的一支,到了城外,依邓钟岳的建议,如守株待兔一般,在离沙漠不远的山丘下安营扎寨。
  灵芝换上兵士罩甲,扮作亲卫一路出城而来。
  宋珩见她确实可以通过风中沙与水的气息辨别方向,又实在犟不过,只好同意带上她,再三叮嘱大双小双与阿文三人都随身跟着她,自己只随便点了两个金吾卫中的人做护卫。
  到了申时,瞭望塔的守卫忽吹响集结号。
  “狼烟!”有人望着西北边喊道。
  正是出去巡逻的队伍发现楼鄯骑兵烧起的狼烟讯号。
  果然被他们等到了!
  宋琰大步跨出营帐,“快速集结,一刻后出发!”
  命令传远,兵士们得了嘱咐早有准备,转眼间营帐外战马嘶鸣、旌旗飘扬,已排起方阵。
  只听一声长号,响彻天际。
  随着一声“出发!”
  千骑同时奔腾而出,长枪红缨林立,黄沙飞扑阵阵。骑兵队后是小跑前进的步兵,手持盾甲,脚步踏地如万雷轰鸣,震得大地微微颤动。
  灵芝依旧骑着那匹宋珩从京师带来的枣红马,紧跟在宋珩身后,随着骑兵队往前赶去。
  刚策马奔出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那狼烟点,地上躺着几匹死马,还有几个伤兵中箭呻吟,血腥的气息飘来,遍地狼藉。
  骑兵队毫不停歇,继续往前方传来的号角声冲去。
  荒漠像潮水一般后退,前方天际处,隐隐一条闪着黄亮的长长金线,如金色海洋的浪沿,蜿蜒逶迤。
  灵芝心中一荡,沧海!
  楼鄯兵果然如宋珩所料,短兵相接即退,往沧海中逃去。
  大周军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径直往那金线奔去。
  渐渐的,视野尽头的一丝金线变成了一小条金色绸带,再近一些,如金色丝路一般宽阔绵长,更近了,那是无边无垠蔓延到天穹之崖的一片沙海!
  大周军的旗帜立在那沙海边上,旗帜下一人策马往宋琰处奔来。
  “总兵大人!”邓钟岳在马上拱手抱拳:“楼鄯兵约两千人,从此处进了沙漠。”
  他指了指那旗帜所插之处。
  宋琰双目微皱,两千人就敢来,不过是仗着他们不敢追击。
  他举起长剑振臂一挥:“继续追!”
  “是!”
  邓钟岳掉头策马领路而去,一群黑压压的骑兵缓缓侵入到沙海那无边的纯澈金色之中,犹如一滴黑色的水,汇入大海。
  越往里沙丘越雄伟陡峭,从缓缓起伏的沙包,变成一座座难以攀援的沙山。
  马儿的步子越来越慢,陷进沙坑里,再拔出来,东倒西歪往前费劲地走着。
  远处依然不见楼鄯人的踪影。
  “是这个方向吗?”宋珩问身边的灵芝。
  灵芝点点头,指向前方,“有血腥的气息和马的气味。”
  宋珩立时报于宋琰。
  宋琰刚爬上一坐沙丘,回头看去,那黄沙的金色边缘已远远落在身后,他们这五千人在沙海中看起来像一只只蚂蚁,渺小得毫无招架之力。
  他拿出随身携带的指南针,再看看太阳的位置。
  那指南针的针尖如风中的柳叶一般摆来摆去,最终却指向了云中留个影子的太阳方向。
  连指南针都没用。
  沧海!不愧叫沧海,果然是千年难渡。
  “下马!变阵!”他举起长剑高呼。
  “唰!”所有骑兵都下马重新列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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