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他忽对最近的一名侍卫吩咐道:“她要是敢带什么人私闯东柏堂,不拘是谁,一律格杀勿论!”
侍卫大声应了,随即问道:“那陆姑娘要怎么办?”
“抓起来。”晏清源简明扼要。
本听得那罗延心头一凛,不知世子爷嘴里说的谁,这么一提,霎时明白了,将讶色一收,问道:
“世子爷,陆姑娘怎么了?”
晏清源眸光幽幽,把那罗延一瞥:“她去了顾媛华那里。”
一听这个消息,那罗延竟不知是喜是忧:“世子爷,那她岂不是就知道了卢静的事?她要是知道了,这跟世子爷的仇,可就又进一步啦!”
那罗延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像乌鸦一样讨人嫌,犹自咂摸着,晏清源乜他一眼:“你安排的人,可靠么?”
“人机灵着呢,看着傻,其实心里透亮,世子爷放心!”那罗延忙答道,转而,好心提醒,“可顾媛华要告诉陆姑娘,世子爷杀了卢静,这可没办法,要不,属下这就过去?”
他也就是装装样子,脚尖一旋,作势要走人,晏清源沉吟道:
“不必了,顾媛华要是真替她想,就不会告诉她,不过,这个女人,很难说,她就是说了,我也自有办法,你去把慕容绍刘丰生请到书房来。”
终于点到正事,慕容绍一现身,整个邺城上下的舆情就起来了,已晋升为渤海王的晏清源,这是要用慕容绍打柏宫的前兆,如此一来,前景似乎一下变得明朗起来。
归菀这里,一鼓作气来到晏府,其实心里也没底,却自我安慰,横竖她不过来看看姊姊,趁晏清源忙的焦头烂额,无暇他顾,就算事后怪起,也应并无要紧。
她这么突兀一造访,倒把媛华惊了一惊,得知她是擅自前来,并未知会晏清源,心中有数,两人彼此寒暄良久,终避无可避点到卢静之事,是归菀先开的口,她那神情,却是个以为媛华不知的。
“你是说,晏清源把卢伯伯放了?”媛华反问一句,见归菀点头,一副不疑有他的模样,她微微一笑:
“我天天窝在府里,也难能知这些,我说上一回去街市顺道摆拜访卢伯伯还好好的,怎么前几日去,府邸都被人给封了,人也不知去了哪儿,白教我担心一场,原来是出了这事,这样也好,省的他卷进来不能落个好。”
一面笑说,一面掌心都要掐烂了,起身给归菀重新置些热茶,一扶案,晕眩地几乎要呕出来,顿了一顿,坐回归菀身边,脸色已经很不好了。
“姊姊,你怎么了,身子不好了?”归菀捧着茶,发觉了。
媛华苦笑:“我气虚,刚抓了几副药,正补着呢,大夫说,是阳气不足。”
陡然听到这么一句,归菀耳根微热,脑海中顿时蹦进不该想起的暧昧笑语,忙把脑袋一垂,划拉起茶盖,唯恐媛华窥破什么,媛华却无意透过额前碎发,瞧见她额角淡淡一抹痕迹,撩开看了,手指点道:
“你这是跌哪儿去了?”
归菀笑着拉下她手:“我骑马时摔的,没事。”
就此岔开,不想纠缠,恰逢晏九云一头扎进来,他一愣,随即欢快笑道:“陆姑娘稀客呀!”说着,抓起一盏凉茶灌了,急冲冲地又要往外走,媛华见他下巴那还挂着水珠子,打个眼神示意了:
“慌里慌张的,怎么了?”
“来奔丧的人太多,都还在官舍住着呢,琐事一堆,二叔叔要会客,有事请我帮忙,我得赶紧去了。”晏九云脚不沾地就要走人,归菀忽喊住他:
“小晏将军,来奔丧的人里头,有没有叫慕容绍的人?”
“咦?”晏九云眼睁得老大,步子一收,“陆姑娘你认得慕容绍?”
归菀摇头:“我怎么会认得他,只听说过这人,是个能将。”
晏九云嘿嘿一笑:“不错,”目光却情不自禁看向了媛华,话也是对她说的,“小叔叔恐怕有能打柏宫的人选喽!”
说完,一掀帘子跑了。
留下个若有所思的媛华,把视线一转,瞧着归菀:
“你怎么想起问他这个?”
话说着,喜鹊进来送了一盘新切的酥梨,汁多味甘,归菀捏了片放口中,细细嚼着:“他眼下最愁的就是打柏宫了,慕容绍,正是柏宫的克星,姊姊,你记不记得我爹爹说过,晏垂手里有两名最厉害的大将,一是个汉人,一是个羯人,那汉人战死了,这羯人就是柏宫。”
媛华把腮一托,想了想,点点头道:“是,可这慕容绍,我记得不是晏垂的部将吧,没怎么听爹爹陆将军提过。”
“因为他是后来投奔的,”归菀眉尖一蹙,“这个慕容绍,是柏宫的老师呢,爹爹说过,柏宫就怵他一人,不过,慕容绍并不被人重用。”
两人把这些一说,媛华在心里盘算起来,咬着唇,半晌不语,忽抬头笑问归菀:
“不说这些了,打打杀杀的,梨子甜吗?”
一语说完,心中已拿出了个主意。
第126章 西江月(24)
归菀拿帕子一拭嘴角,附在了媛华耳畔,呢呢喃喃的,媛华眉头先是一皱,继而舒展开来,笑道:
“英雄所见略同。”
两人不约而同想到一处去了,目光一碰,归菀面上露出抹忧色:“可惜,姊姊,你我无缘结识此人。”
媛华无动于衷,一笑而过,眼睛里微光一转,翘首往榻上睃巡几眼,把针线活拿来了,是小娃娃穿的肚兜子,归菀好奇,忙捧过来看看,煞是可爱,上头拿金线撩出个胖头鱼,噗叽噗叽,后面跟着吐了几个泡泡,一汪子翠生生水草,柳枝一般轻摆……看着看着,归菀的笑容就凝滞了:
“姊姊,你是不是有了……”
媛华把差的那一星半点补了几针,淡淡道:“没有,我做着玩的,”说着手下一顿,“我消我的业障呢。”
不等归菀细思,抬头笑道:“我听说,陛下派了贞阳侯萧将军出征,趁着柏宫起反,我估摸啊,贺赖也得来一趟浑水摸鱼,晏清源四面楚歌,菀妹妹,你只等看戏罢。”
看他什么戏呢?兵败如山倒?还是身死族灭?归菀一愣神,盯着胖头鱼,忽想起腹中滑出去的那滩血肉,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一双明眸,又氤氲起层水色。
坐得够久,出来时,日头都西斜了。
归菀回到东柏堂,刚下马,正遇上出来送客的晏清源,被几个武将簇着,两个人目光一对,都有些意外,归菀忙把身子一扭,躲到镇宅石兽那避嫌。
一阵寒暄过去,听得几个大男人粗声大气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归菀一撩幕篱,悄悄探过去,晏清源一身白衣,负手噙笑,在一群粗糙汉子里鹤立鸡群,像是心有灵犀,他目光越过人群,一落到自己身上,归菀立马把头一低。
等人走了,晏清源看着归菀,哂笑了一声:“你还不进来?”
归菀有些腼腆,更多的是心虚,挪到他跟前,迅速施了个礼,学精乖了,赶紧先发制人:“世子方才见的都是什么人?”
她一时改不过口,说完,才意识错了,羞涩一笑:“世子如今称王了,我是不是要喊一声晏王?”
晏清源不搭理她这点小把戏,把个下颌一捏,似笑非笑盯着她:“你进来,我有话问你。”
说的归菀顿时沮丧下来,问了他的大忌,他不理会,问称谓,也不理会,分明是要跟她计较计较这一回偷跑的事儿。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晏清源的书房,他把幕篱一掀,那头青丝也跟着滑出来,在掌心一过,柔软光滑,目光再往下溜,雪光隐隐,晏清源蹙眉笑看归菀:
“我怎么跟你说的?不记得了?”
归菀不敢装傻,细声细气的:“没有世子的允许,不准随意出府。”
“哦”晏清源笑着拖了腔,“那你还敢?人果然不能惯着。”
“世子生我的气了?”归菀抿了抿唇,见他坐了,去翻文书,红着脸自觉朝身后一站,伸手在他肩上轻轻捶起来:
“世子别生气,我就是,”她声音越发小,“我就是太想姊姊了,也没别的。”
晏清源不阻止,由着她伺候,没砸几下,归菀却又停了,忙不迭去接婢子送进来的新茶,亲自给撇去茶沫子,毕恭毕敬一递,晏清源抬眸瞟她一眼,接过饮了,归菀又慌地把佐茶的蜜渍瓜果送到眼皮子底下,一双期待的眼看过来,等着他挑呢。
这好一番忙碌,比不上丫头,也算有眼色了,晏清源看在眼里,脸往后一掣,推开碟子:“心不诚。”
归菀窘得鼻尖都沁汗了,无措看着他,真不知如何伺候才显心诚了,左右一顾,瞥见他那把白羽扇,夏日里用的,还没收起,赶紧取过来殷勤打扇,那表情分明是在问:
这样诚吗?
却心想,羽扇纶巾,难不成你也要学周郎,做个儒将?真不要脸。
动作大了,凉风拂面,掀得文书也跟着哗啦乱响,晏清源被她这笨拙的蛮力,弄得好生烦乱,一把夺过扇子,朝她额头一点:
“你这是生怕我高兴了。”
“我想让世子高兴!”归菀羞得一下涨红了脸,急着辩解。
晏清源唇角微微一扯,揶揄看着她:“你明知故犯,这是想让我高兴?”
“世子还在怪罪我呀?”归菀心虚地笑笑,脸上僵了一下,那双眼,尽是婉怯娇羞的一股困窘劲儿了。
“这个么,怪不怪的。”晏清源坏笑一声,“要看你晚上的表现。”
拇指在她唇上一揉,红艳欲滴,花瓣一样,忍不住朝嘴里送了个头,不知想哪儿去了,低笑问她:“用这儿含着好不好?”
归菀懵懵懂懂看着他,还没问个一二三,晏清源把人一松,拍了拍她脸颊,叹气笑:
“你一来,我就难能做正事,跟我说说罢,你都跟姊姊聊了什么?”
念头一转,笑话起归菀,“是不是又说起了鹞子大佛,嗯?”
归菀霎时明白过来,记起上次的事,不大好意思,点了点头,忽冲他俏生生一笑:
“我没有见识,是托世子的福。”
晏清源注视着她,两只眼睛定在那张娇艳桃花面上,若有所思,不易察觉地微微颔首,越发笃定了,便扯回先前的话头:
“知道就好,方才说什么?不好再喊世子了,嗯,那就喊子惠罢。”
归菀显然不肯,这个称呼,太亲昵了,她不愿这么叫,晏清源一眼窥破她心中所想,也不勉强,只是笑问:
“那你想怎么喊呢?”
说着,顺手把玛瑙似的葡萄朝归菀手里塞了一颗,看她满头雾水的,弹了一下脑门:“剥呀!”
归菀尴尬,便把纤手一伸,边小心剥皮,边应他:“要不,我还是跟以前一样,喊大将军吧。”
“不好。”晏清源拒绝得干脆。
归菀面露难色:“渤海王?”嘴里迭声把他那一串头衔问了个遍,横竖都是不好,归菀无法,只得把剥好的水灵灵葡萄拿帕子一托,先让他吃了:
“世子?”
晏清源眼睫一垂,循循善诱:“你说这葡萄,是酸的呢,还是甜的?”
这谁能知道呀?归菀果真只把脑袋摇了一摇:“我不知道。”
晏清源随即噙笑倾过身子,就着归菀的手,含住葡萄,再把人一揽,困在怀里,低首去找那柔软的唇,这么一相接,归菀腔子里便渡过来一缕甘甜,好半晌,一番纠缠下来,简直要晕眩。
“唔,”晏清源的嘴唇终于离开了,手指轻巧一分衣襟,探进去,揉了她两下,“是甜的,和我的菀儿一样,嗯?长大了不少?”
归菀一抵他白衣,只觉刺眼,细细喘道:“世子不要……”
“喊郎君,我就答应你。”晏清源揉着那团雪影,慵懒如白生生的小鸽子,一下便醒了,啄他掌心。
归菀身子软在他撩拨里,不得已,娇颤颤唤了声“郎君”,听得晏清源哈哈一笑,甚是满意,把她衣襟一拢,点上秀气的鼻尖:
“很好,孺子可教,今天的事,下不为例。”
束缚一没,归菀忙低着绯红的脸,把衣裳整理了。
刚停手,有个脑袋在门口一闪,又立下缩了回去。
归菀一看晏清源,果然,他的目光也落去门口了,便把裙子一展,起身对他说:
“世子,我先回去了。”
“什么?”晏清源一拉她衣袖,皱眉反问。
归菀急着脱身,含糊句“郎君”,提裙扭头疾步踏出了房门,同那罗延擦肩而过时,半张红湛湛的脸,被瞄进两眼,那罗延心底哼哼一笑,朝晏清源眼前一站:
“世子爷,已经问出来了。”
外头暮色渐临,初秋的薄雾便在夜来之前浮了一层笼在园中草木上,有露水下来,纺织娘也还在不歇嗓地叫着,晏清源一揉太阳,把这些杂音屏去,淡淡道:
“你动作不慢。”
那罗延径自答道:“陆归菀跟顾媛华,谈的不是他人,世子爷一定想不到,她俩人,说的居然是慕容将军。”
“哦?”晏清源脸色不变,只一挑眉头,“说慕容绍什么?”
“中途小晏回了趟府,陆归菀打听是不是慕容将军也来奔丧了,后来和顾媛华说的,倒也没什么稀奇的,无非是,慕容将军是何人云云,再没别的了。”那罗延说到此,越发觉得古怪,忍不住提醒:
“世子爷,这可不对劲,她两个姑娘家,谁都不关心,单单关心个要来替世子爷打柏宫的慕容绍,属下只怕,其中有诈!”
晏清源轻蔑一笑,根本不放心上:“两个女人,能把慕容绍如何?杀他不成?离间他不成?慕容绍又不是没长脑子。”
而那罗延,想的比较远了,试探一看晏清源:“属下多嘴,陆归菀不是想对慕容将军使一出美人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