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菀儿知道我不高兴啊,”晏清源一靠近,那股强烈的男子气息随之而来,归菀瑟缩了下,朝后一退,被他双手在腰后交叉一箍,两人就这么相对而视,亲昵无比。
“那晚上,你让我高兴下行么?”他低声笑了,打趣一句。
归菀立下恼了,红着脸嗔他:“我来癸水了,世子又不是不知。”
晏清源一蹙眉头:“我说什么了?你小姑娘家,满脑子淫邪,你能让我高兴的法子就这一个了呀?”
归菀着了他的道,更恼,伸手就捶在他胸前,被晏清源顺势一捉,放在唇边挨了下:“这样很好,不过,千万别在其他男人跟前做这个样子。”
归菀挣开手:“我没有。”说完,直推他,“世子还不快去议事?”
纠纠缠缠的,不觉就耗了半日,晏清源笑着松了手,替她一抿鬓发,掉头走了。
邺城的天,跟晋阳,几无二致,尤其晌午,日头毒辣得照得长街直反着团团白光,知了又叫得着实欢,晏九云跟着韩轨的大军自颍川返京,一路晒的是油煎火燎,一张雪白的脸没黑,只起了层红皮。
围了几个月,柏宫不动,他们也不动,拉锯得南梁来了人,粮草消耗无数,这边魏军又浩浩荡荡原路返回了。
士气倒不减,本都卯足了劲要跟柏宫一战,杀杀瘸猴威风,不想当初两方偶有兵戈相见,几位主帅,无一不被瘸猴尽情嘲讽,笑得人仰马翻,乐不可支,自此便僵持不下,直到等来大将军晏清源一纸诏令,大军启程回邺。
到了邺南,人困马乏,正是大晌午的,晒得头晕眼花,因到了自家地盘,心下松弛,得了准,纷纷跳河里洗起澡来。一遭人卸了甲,倒也不至于光屁股就扎猛子,毕竟北人会凫水的少,也不过就在浅水滩那擦擦搓搓。
晏九云挤在里头,他是会凫水的,可自跟媛华结亲以来,自觉成人,又因自己好歹担将军一职,断不愿再像从前,脱得精光,说跳河就跳河,跟只野鸭子似的乱疯一气。
此刻,不过拧着手巾,这擦那抹的,被道边李子树下韩轨看在眼里,对着左右,呵呵笑了:
“你们不是说小晏水性好的很吗?在水里能扑腾的很,怎么,这又矜持了?”
左右笑着搭话:“八成是那个南梁女人管教的,规矩多!”
既说到南梁女人,不免拐到晏清源身上去,正要大发议论,韩轨把脸一沉,阻道:
“世子的私事,你我在这嚼舌根子合适吗?”
说的众人面上一凛,自觉打住,不知谁瞄见晏九云正打起了赤膊,白花花的一片,在日头底下,更是刺眼,呵地一声笑了:
“你们瞧小晏,那身上,比个女人大腿还白净!”
一席话说完,大家哄堂一笑,想他三番五次自告奋勇,一头劲地要去跟柏宫单打独斗,几次偷溜,若不是韩轨盯得紧,早冒进偷袭去了,他们一干南征北战,死人堆里几死几生的老手,都尚不敢跟柏宫死磕,哪能容他个毛头年轻人坏了大局,再其次,他有了闪失,世子那也是交不掉差的,眼下,平安回来,众人也觉轻快许多,笑声自然也就恣肆许多。
心有所感,晏九云察觉这边笑得大有深意,一投望,果然见韩轨他们拈着个胡须,正瞅着自己乐,知道他们素来惯爱打趣自己,还不是看他年轻!此刻,不知嬉笑个什么呢!
一颗心里,立时充盈了满满的少年意气,暗道等小叔叔再派大军来定换主帅,届时,我一定要打出自己的威风来,被脑子里的幻象这么一激,胳臂上紧绷的肌肉线条,青筋顿现。
小叔叔也极年轻,可没比自己大几岁!如今,指挥着整个中枢的兵马!晋阳邺城,兵力说调就调,指哪打哪,那般滋味……晏九云手底动作不由一缓,把个手巾慢条斯理地卷成个软鞭,出起神来,脑子里莫名就跳出二叔叔说的那句:
“只要你想,你也是能指挥千军万马的将才!”
这件事,他从没细想过,此刻,跃上心头,把颗年轻的心,冲击得犹如波涛起伏,海面上呼啸难绝,忽然一阵鸣金之声,要集合了,晏九云抖了抖身上水珠,忙把手巾丢给扈从,朝岸边来了。
回到邺城后,先进宫面圣,这才知道小皇帝已经禁足于含章殿,宫中换了一批人,连内侍宫人都是新面孔,晏九云没心思想这里头的门门道道,见韩轨几人出来时,彼此心照不宣却没个商议,也是纳罕,不复多问,直奔家门口。
三军返京,媛华一早从晏清河那里得知了消息,亲自送府里来的,老夫人一知,阖府上下欢欣雀跃,张灯结彩,跟要过节似的喧闹个不住,她再不闻,也要听得耳朵生茧了。
晌午在廊下设的软榻,本留读书用的,眼见暮色下来,媛华命新拨来的小丫头喜鹊把榻抬了,见她笨手笨脚,总不大利索的样子,叹口气:
“你放那罢,去喊两个小厮来。”
不多时,媛华正弯腰挑着烛芯子,眼前人影一罩,挡住了光源,她把头一抬,就见个明媚笑脸出现在了视线里,愣了下,随即嫣然一笑:
“你回来了?”
晏九云远比她激动得多,蹑手蹑脚进来,好不易等她抬头,这就想着动手动脚把人往怀里揉,又怕她觉自己莽撞,忍了忍,装作无意去拉她手,扮作打量形容:
“你怎么瘦了许多呀?”
手被攥太紧,媛华忍着不适,不动声色把手一抽,还去挑那灯芯,笑道:
“哪有?”说着一顿,偏头把他接连看了几眼,“你倒又壮实不少。”
她说的不错,若说寿春初见,晏九云偶还有些少年的单薄气,如今,完全是成年男子那股精壮结实的块头了。
那炽热的目光,就盘亘在自己脸上,黏糊糊的不去,媛华微微一避,忙引出些话头,问他在颍川军中事,晏九云话匣子一开,呶呶不休,虽无胜绩,却把知道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都倒给她听了。
媛华状似无心,一会喝个茶,一会补掇几针活计,忙忙碌碌,耳朵却听得仔细,等晏九云歇了一气,随口问道:
“柏宫可是把整个河南都拱手让人了,你们就这么回来,没个结果,你小叔叔打算不要中原这片地了吗?”
“肯定要!”晏九云声音猛得一扬,神情忿忿,“河南是邺城南头屏障,又是膏腴之地,小叔叔如今退兵也只是权宜之计,你等着看,要不了多久,他定下新的主帅,还是要去打柏宫的!”
媛华拿针朝鬓发上一抿,淡淡笑了:
“他在等谁呢?派了一拨又一拨,也没见个结果,是不是你们军中没有能打得过柏宫的?他要自己上呀?”
说罢,心中冷冷一笑,倒真盼他这个时候以身犯险,去跟柏宫一战,他一死,整个魏朝的局面这个节骨眼可就没人能收拾的了了。
如此漫无目的地胡乱想着,媛华也自知绝无可能,他那样精明的一个人,这么频繁得来往于晋阳邺城两地,军政大权在手,只需坐镇后方,那才是他身为世子的本分……媛华心下郁郁,听晏九云又在那口若悬河不知说了些什么,再没心思去听,心中一动,便把手头活一停:
“我给你去了封家书,你可曾收到?”
晏九云正在兴头上,不知她心思早转成九曲回肠,一愣:“没有呀,”却很快是个兴高采烈的表情,“你给我写家书了?写的什么?”
媛华心底一沉,没工夫理会,只硬生生扭转话锋:“没什么,不过问你吃睡如何,家书能有什么,我问你,我这家书,走的是正经驿站,怎么会没收到呢?”
第124章 西江月(22)
从邺城往颍川这一路,难能有劫匪,没听说过敢打官道主意的,晏九云思索得苦恼,皱了皱鼻子:“会不会哪里出了纰漏?”
媛华鄙夷地甩来个眼神,脑子一转,也不多说,一丝阴霾如疾雪,扑打到心头,再没应付他的精神,草草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把人朝崔氏那里好说歹说一赶,兀自睡了。
一夜辗转难安,顶着两眼窝子的乌青,往镜中一看,不由皱起了眉,遂狠狠扑上一层粉,眼一瞟,身后木木讷讷的喜鹊,正哈欠连天。
媛华叹口气,把胭脂水粉一推,刚从稍间走出,晏九云就跳了进来,嘟嘟囔囔的,跟发现天大的事儿似的:
“我就说的,哪里出了纰漏,你瞧,”他从背后把手一扬,得意洋洋地笑开了,“这是什么?”
媛华心里咯噔一下,忙夺下细看:
这不正是自己写的那封家书?
毛边都翻旧了,腌臜一片,火漆是封好的,字迹也确是自己的,流利蝇头小楷,只是边界弄得模糊不清,异常陈旧,乍一看,不知是经了怎样的蹂、躏变故呢!
“怎么回事?”她把信攥着不放,晏九云一副邀功的表情,嘻嘻笑道:
“我早起就去了驿站,一到那儿,就弄明白了,所有往战事前线去的私人家书,大将军有令一概不准发,我估摸着,是怕动了军心,衙役翻了老半天,才把你的这封给找了出来!”
媛华半信半疑,一颗心吊在万丈高空下不来,忙问道:“你看见那些他人的家书了么?”
晏九云把头一点:“一堆呢!”
媛华这才吁出口气,不料晏九云立刻缠起要看信,她反手一藏,把个下颌一扬,绷紧了:
“你坐那儿,我读给你听,行不行呀?”
临场信口胡诌几句家常问候,却见小晏听得如痴如醉,媛华一呆,心中极为烦闷,很快恢复如常,不动声色把信叠起,朝袖管一塞,笑问道:
“大将军快回京了吧,七月流火,不是要给大相国发丧吗?”
晏九源眼神一黯,微垂了脑袋:“应该是吧,大相国不在了,柏宫又不消停,小叔叔身上的担子重呐!”
这样的陈词滥调,媛华也听了多回,撇下不应,而是问他:
“我昨晚都忘问你了,你进宫面圣了?见着皇帝没有?”
一提这话茬,晏九云便把昨日蹊跷之处说给她听,媛华微微一笑:
“你不知道吗?你小叔叔在去晋阳前,可是立了回大功。”
“什么?”晏九云满脸的稀奇。
“他抓了批乱党,多为元氏宗亲,也有朝中要员,我问你,小皇帝是不是被拘着不在太极殿呀?”媛华娓娓道来,秀眉挑起。
晏九云一摸鼻子:“的确如此,你怎么知道的?”
媛华脸上顿时淡漠下来,把目光一调,看向窗外:“全邺城都知道,乱党被烹杀于东市,这里头,就有我卢伯伯。”
晏九云呼吸一滞,眼睛使劲眨了两下,一时间,把他局促得竟不知如何安慰,只能讷讷道:
“他,他怎么跟乱党闹一块去了……”
不想媛华却还算平静,一回眸,眼中连丝悲伤的影气儿都不见:
“那是他要走的路,谁也没办法。”
她这态度,晏九云也瞧得纳罕,不大确定地问她:“你不伤心不恨大将军啊?”
一记冷眸随即看了过来,晏九云怕她恼,赶紧把剩下的话咽了。
没想到媛华忽又敛了颜色:
“到底是故人,我伤心是人之常情,只怕,你小叔叔那个多疑的性子,哪天就把我也给烹了!”
说的晏九云脸色刷的一白,不由摇起脑袋:“不会的,你都不恨他了,好好过自己的,他杀你做什么?”
“那谁知道他杀我做什么,”媛华一笑,把个帕子一缠,“我不恨他,就怕他觉得我恨他呀!”
说完,见小晏还想争辩,伸手往他唇上一按,露个轻松笑意:“不说这些有的没的了,你走后,你二叔叔对家里照顾的很,要不要我跟你一道,去他府上谢个礼?”
这么一提议,晏九云焉有不应的道理,喊来人,备好车,就朝晏清河的双堂来了。
车一停,晏九云从马车里钻下来,把媛华一扶,两人这就要拾阶而上,“砰”地一下,晏九云肩膀后头挨了颗石子,冲劲不小,他反手一摸,一转身,墙角那闪出个大模大样的身影来,把个侍卫给做的弹弓一别,冲他一笑露齿:
“小晏,我就说是你!”
媛华好奇一望,见是个十岁上下孩童,等他近了,那眉眼轮廓像极了一个人,她立时明白过来,这就是小晏所说的七郎,叔侄两人一会面,好一阵亲密寒暄,携手进了双堂。
可一见了晏清河,晏九云却是矜持又客气,跟他说不了几句,便再无话可说,好在晏清河有话,把个颍川这两月来的事只当闲聊一样,琐琐碎碎的,问了个遍。
晏九云纳罕,二叔叔也像个健谈的好手呀!话头这么一开,倒渐渐上了道,两人就当前情势军务军情不厌其烦地商讨起来了。
这边媛华本在偏房相候,由丫鬟陪着,温乎乎的一杯酪子摆在那儿,天本就燥,更是一口喝不下,只捡了两样可口瓜果细嚼慢咽,久等不来晏九云,索性出来走一走。
双堂规制不小,布置却简,不过后头有间小小佛堂,却出媛华意料,小丫头答说太原公常吃斋念佛,一人在里头打坐读经云云,不一而足。
如此一说,媛华就更纳闷了,看不出,晏清源这个不阴不阳的二弟,还躲起来做菩萨,她信步朝这边一走,小丫头立刻露了难色,媛华看在眼里,倒不为难人,院门敞着,只在门口朝里头瞄了两眼。
似也无甚稀奇,一转身,分明有道目光又投到了背后,媛华这回笃定,佯做不察,没走几步,往耳朵上一摸,“呀”了声,小丫头循声看她,她手还在耳朵边:
“我这珍珠耳珰不见了,快,帮我找找,是不是掉这来的路上了。”
小丫头知道她是跟晏将军一道来的贵客,不敢怠慢,忙一溜烟先跑回偏房找去。
等她身影一远,媛华毅然决然地扭头提裙进了佛堂的院子,四下一顾,还没看清楚四下什么光景,猝不及防的,就听见后头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
“擅闯太原公的禁地,还不快走?!”
回头一看,是个相貌极为丑陋狰狞的男人,兀然地立在眼前。
媛华险些失声叫出来,忙将嘴一捂,心口砰砰直跳,见这人虽生的丑,两只眼睛露出的眼神,却一点恶意也无,甚至,有丝温和地看着自己,顿了一顿,媛华才声线略走样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