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鲸——蟹总
时间:2018-01-15 15:31:11

  姜怀生深深叹息:“真像昨天发生的事儿。”
  三人忽然相对无言。
  夜色又浓稠几分,渔户门前的灯火汇成星河。
  李久路看了看对面,试探道:“其实,您儿子挺关心您的,为什么不试着跟他们一起生活呢?”
  他嘴犟:“我在老人院过挺好。”
  久路没忍心戳穿他。其实姜军每次过来,他虽然不热情,但那眉开眼笑的表情没法装假。每每催着他赶紧回去,眼神却又恋恋不舍。
  人老了都渴望亲情。姜怀生也不会例外。
  她想不通:“有哪儿会比家好呢?”
  姜怀生没回答,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一阵风吹过,窗上的贝壳风铃发出清脆空灵的响声。
  他眨眨眼,眼前的景象突然变了……小院儿落满晚霞,把每个角落都照得暖融融。
  老伴儿端了盆罗非鱼回来,坐在小凳上熟练的处理,看看他:“少喝点儿,老东西。”
  姜怀生一边斟酒一边惬意的说:“今天菜好,少喝怎么能尽兴。”
  “那你千万别剩下,最好喝死你。”她嗔怪。
  “求之不得。”姜怀生拍着手摇头晃脑:“我可害怕最后剩下我,但愿你能长命百岁,先把我送走。”
  她没忍住笑了笑:“你啊,自私一辈子。”
  姜怀生坦然接受。
  她低着头,手上动作没停:“要真有一天我走你前头啊,你就去投奔儿子,儿子懂事儿,怎么还容不下你个老头子,儿媳妇那人说话直,但心肠不坏,平时嘘寒问暖不说,逢年过节没少给钱,儿子帮衬家里,她一句怨言都没有,也是个孝心的孩子。”她看看他:“你啊,到时候就往儿子家一待,安度晚年。”
  “我不去。”
  “为什么?”她瞪眼。
  “听没听过‘穷家难舍’?我自己有家,何必去孩子那儿寄人篱下。”
  “我说你这老家伙……”
  “好端端说这些干什么!”他拍了下桌子。
  两人都不说话了,老伴儿生闷气的拉下脸,手上的鱼遭了殃。
  又过一会儿,她还是说:“不爱听我同样要唠叨,你别不服老,等我死了没人惯着你。住孩子那儿不适应,但你得学会适应。”
  姜怀生瞪眼:“还说!”
  她哼了声,并不怕他:“反正话撂在前头,我要是先死了,你就得按我说的办,否则我在天上也不能安息。”
  后来,一语成箴。
  老伴儿没有再说一句话,端着盆子走出小院儿,背影融进夕阳里,层层淡化,顷刻间就消失不见了。
  时间如快放镜头一般飞速流逝,昼夜交替,朝花夕拾……
  姜怀生眨眨眼,回到了夜色中的小岛。对面坐着两个孩子,眼不错地盯着自己看。
  他下意识端起杯,昂头往嘴倒,以为酒精能把过去的景象再次带回来,可杯中偏偏一滴都没剩。
  姜怀生愣了愣,摇头苦笑:“喝多了,喝多了。”他抹把脸站起身,一摆手:“都睡觉吧,放这儿明天再收拾。”
  他摇摇晃晃转身。
  李久路想去扶一把,却发现从刚才起,驰见始终拉着她没放开。
  姜怀生背起双手,抬头望着屋顶层出不穷的杂草,忽然一叹:“人生苦短,珍惜当下吧。”
  他步履蹒跚。
  小院中夜色弥漫,海那边也风平浪静了。
  驰见手掌托着下巴,转过头,一脸沉醉地望着李久路。
  久路往回抽了抽手,被他看得发毛:“你看什么?”
  “珍惜当下。”他语调松懒,出其不意地牵起她左手,送到嘴边轻啄了下。
  手背一软一凉,明明是很短暂的动作,却让她后脑直麻。
  “……喝多了吧。”
  “没有。”他面不改色,目光在某种化学物质的催化下越发炙热。
  “那回去睡觉吧,时间不早……”
  “为什么要瞒着我?”
  话题切换太快,久路一懵:“啊?”
  “在来南舟之前,我问你,你为什么没说实话?”他摆弄着她的手指,明明举止亲密,语气却比以往还难缠。
  李久路微微顿了下,看着他说:“我怕节外生枝,怕被别人知道……”
  “我是别人吗?”驰见迅速直身。
  久路一卡,老实答:“不是。”
  这回答勉强满意。驰见手又撑回桌面,一扬下巴,等着她接下来的解释。
  久路说:“再就是怕你会阻止我,不让我来。”
  “你觉得我会阻止吗?”
  她没立即回答,顿了下,反问道:“那你会吗?”
  “会。”
  “……”
  她低下头来,无话可说地挠了挠鼻子。
  驰见紧紧盯着她,突然一甩手,将她的手扔出去:“李久路,你是傻子吗?”
  “……”
  久路很想回答不是,但还是忍住了,怕一接茬他更加暴跳如雷,于是低下头,又挠了挠鼻子。
  他冷冷的说:“你这么想,真让人心寒。你觉得我会不答应?”驰见盘着手臂,控诉道:“麻烦你对我认真一点,别让我感觉自己跟只大猴子似的,上蹿下跳。”
  李久路心中一软,诚恳道:“对不起。”
  驰见瞥来一眼,郑重其事的说:“那我问你,你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非要来南令?”
  一些记忆汹涌而至,她塌下肩膀,眼中的光被什么遮掩住。
  就在她琢磨怎样开口时,他烦躁道:“算了,不问这个。”
  驰见早就看透了她,她传达给别人的一切柔弱都是表象,实则内心极有主意,既倔强又特立独行,更加忠于自我。驰见认怂了,他怕她为难,更怕她开口再编出一个又一个谎话来。
  来就是为玩儿的,哪儿有什么为什么?
  驰见眼眸深邃似潭,望着她,手心不自觉开始冒汗:“我问你,你喜欢我吗?”
  这答案无需考虑。久路点头。
  “说话。”
  夜色遮盖她泛红的脸颊,久路乖乖道:“喜欢。”
  还有什么比这两个字更重要?
  驰见昂头吐了口气,将情绪尽量隐藏:“走吧,睡觉去。”
  她跟着起身:“你还生气吗?”
  “有一点儿。”
  李久路慢慢走上前,勾住他身侧的手,轻轻晃了晃:“那怎样才能消气?”
  没有哪个男人能经受住这个动作。
  驰见心脏酥成渣,贴近了:“自己想。”
 
 
第33章 
  由于昨天晚上喝高了,驰见醒过来不知天圆地方。睁开酸胀的眼,回忆好一会儿,才想起此刻身在南令群岛中的岩崇岛。
  他睡在一张大床上,旁边的被子叠得很整齐,并没看见姜怀生的影子。
  “李久路?”他支起上半身。
  久路昨晚睡在旁边的房间里,一墙之隔,没人应声。
  驰见跌回去,又在床上挺了几秒,不死心的拔高音儿:“路路!”
  隔壁依旧安静。
  “李久路!”
  唤过几声后,见没人理他,他终于撑臂坐起来,拍拍额头,套了条短裤出去。敲两下隔壁的木板门,推开看,李久路果然不在房间里,随后走到院子中,便被大片阳光晃得虚起眼。
  姜怀生坐在院外的石墩上补渔网,跟路过村民聊天,满脸笑意。
  驰见走出去,站在他身后旁观了会儿,不认为他现在补网还有用,他这年纪再想下海几乎是不可能的。
  “爷爷,李久路呢?”
  姜怀生身体一抖,转过头来:“吓我一大跳。”他埋怨:“你这臭小子走路不出声,怎么跟那丫头一个毛病呢?”
  驰见也没道歉,肿着眼睛,抬起手挥了挥后脑勺的头发。
  姜怀生又补几下才说:“舍得起来了,看看这都几点了。”
  “我昨晚喝得不舒服。头疼。”
  “出息。”姜怀生骄傲道:“你才喝多少,剩下都我的,我怎么没事儿呢。”
  “您厉害。”驰见两手插进裤兜,面无表情的说。
  他挑眉:“那是。”
  驰见无声的哼了下。
  “饭在厨房呢,自己热了再吃。”姜怀生精神饱满,心情好像比昨天好很多。
  他又问一遍:“李久路呢?”
  “去南面的浅滩了。从台阶下去,顺小路一直往左走,岛的背面就是。”
  经他指引,驰见提起兴致看了会儿风景。
  昨晚进村已天黑,这会儿才发现其实身处高地。第一眼看见断崖外面的大海,很广阔,也蓝的纯粹。天上有白鹭,水面有船,更远处还分布着几座芝麻粒大小的岛屿。
  天高海阔,心情豁然舒畅。
  驰见抻了个懒腰,走到断崖边。等过去才知道这并不是什么断崖,原来围栏下面全是房屋,而头顶还有更高的建筑物。这里的住所好像按照小岛轮廓盘旋修葺的。
  驰见站了会儿,进屋冲个澡,之后去浅滩找久路。
  岛后面的浅滩是些宽阔平滑的礁石,被海浪一冲,湿润又干净。岩崇岛离南舟市区最近,生活气息浓重,因为没有白沙滩和绵长的海岸线,并不是最佳的度假圣地,所以游客少,这片区域很宁静。
  李久路坐在一块稍高的石头上,鞋子放身后,双脚垂在海水中。
  眼前的蓝色世界,镶嵌着少女的小小背影,美得不太真实。
  驰见从后面过去,脚步放轻,本想吓一吓她,当身体靠近,海风忽然送来一股淡淡的清香。
  她拥有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头发,发丝又直又硬,并不蓬松。好像刚刚洗过,披散着,如瀑般遮住整个背部。
  他已经靠得很近了,她却无所觉,抬起手来,把吹乱的发丝拨到后面去,便有一缕拂到他脸上。
  驰见脸上痒痒的,忍不住再靠近。
  她这回终于感觉到另一个人的存在,刚要转头,驰见倾身捂住她眼睛。
  他垫着腿蹲后面,下巴抵着她头顶:“猜猜我是谁?”
  久路笑笑,拍他手:“你幼不幼稚啊!”
  “赶紧猜。”
  “癞皮狗。”
  驰见拿下巴敲她头,低声威胁:“信不信我把你扔海里?”
  久路咯咯笑,缩着肩膀躲避,也许身处一个全新环境,她展现出不同的样子。
  “好疼……”
  驰见手放下,手臂横过来,改为从后扳住她肩膀:“你昨晚是不是还欠我点儿东西?”他贴她耳边说。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身为女人的自觉性哪儿去了?”
  昨晚临睡前的几秒本来气氛很美好,在他说完“自己想”以后,久路腼腆地要求他先闭上眼。
  原本以为接下来会是个翻天覆地的深吻,他浑身上下的细胞都在蠢蠢欲动,轻启开唇,等待那份柔软降临。
  可隔很久驰见都没如愿以偿。
  等他睁开眼,发现院子里空荡荡,哪儿还有她的踪影。
  驰见恨不得咬掉她耳朵:“耍我?”
  久路笑了笑:“昨晚你那样子傻兮兮的。”
  “有本事再说一遍!”
  “很傻。”她后倾身体看着他。
  驰见两指捏住她下巴,晃了晃:“真当我不敢扔你下去呢?”
  “你不……啊……”
  话没等说完,他一手箍她肩,另一手拖起她膝弯儿,一个公主抱,竟然轻巧将她举起来。
  两人站在礁石上,李久路双脚离地,缺乏安全感:“别闹,会掉下去了。”
  她不断挣扎,扭着身体想要往下蹦。
  “别乱动,扔了啊!”他找到逗弄她的乐趣,向前挪了挪,挺起背,手臂往前荡。
  可就在这时,久路一挺腰,他手臂没撑住,她身体随着上抛的惯性一滑——
  “啊——”
  海中砸起巨大水花。
  他真把她扔出去了!
  驰见吓成傻子,“我操,手滑了。”他愣一瞬,赶紧跳下去去捞她。
  其实这里水不深,也就刚没过膝盖的高度,但由于久路没防备,纵使水性再好,也抵不过被抛出去的恐惧。她手臂乱扑腾。
  一个大浪打来,两人坐在海水中,衣服和头发彻底湿透了。
  驰见脸色煞白,手探下去摸她腰和屁股,声音里都透出慌张:“没事儿吧路路,摔没摔疼?”
  她发丝糊一脸,猛咳几声:“眼睛,眼睛。”
  “没事没事我看看。”他柔声安抚,捧住她的脸,将那些发丝轻轻拨弄开。
  李久路紧闭双眼,脸上皱成难看的表情。
  “海水进去了?”他柔声细气的样子,跟刚才那嚣张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久路抿唇点头。她没睁眼游过泳,所以刚接触海水,被里面的盐分刺得又涩又疼。抬手要揉的时候,手腕被他握住,一股气息扑面而来,眼皮一暖,片刻后,感觉到吸吮的力量。
  她身体僵住了,很快,这种感受从左眼挪到右眼。
  “好点儿没有?”
  海水没过手臂,层层浪涛不断推拥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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