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鲸——蟹总
时间:2018-01-15 15:31:11

  她抬头看着他,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音量问:“不分手了?”
  “李久路,你别蹬鼻子上脸。”
  “没有,不敢。”她食指微动,偷偷拉了拉他的小手指。
  驰见瞥眼,从墨镜边缘看她。热风扫着她发鬓,她鼻尖挂一粒晶莹小水珠,少女眼中闪烁着钻石一样的光彩,笑容也明媚。
  买完票准备上车。
  姜怀生就近坐在了第一排,驰见跟在他后面,没停顿,直接往车厢深处走。李久路最后上来,看了看前面的位子,又望着他的背影,最终决定跟他坐到后面去。
  走到最后一排,驰见身体直接堵在外侧,李久路在他腿边站片刻,他摘了帽子又摘眼镜,却半点让路的意思都没有。
  她挠了挠脸颊,只好坐在与他平行的另一端。
  又陆续上来一些人,大巴很快驶出客运站。
  车内冷气足,没多会儿,就将汗液逼退。
  两人中间隔了一条过道,久路扭头:“对了,你是怎么来的?”
  驰见后脑勺抵着靠背,睁开眼:“飞来的。”说话还是很冲。
  “……”久路问:“所以就提前来这儿等我?”
  经她一提,驰见又想起那张火车票,不禁笑了下,嘲讽的说:“我一路上都想着拜你为师呢。你演技一流,撒谎的功力也没人能比,简直让我望尘莫及。”
  久路被他噎得说不出话,只好找个新话题:“你这么打扮真好看。”她由衷的夸赞道。
  “不然呢?像你一样?”
  那晚他给洪喻打完电话,麻烦洪喻开车,连夜将他送去齐云市,那儿有直达南舟的航班,最近一班是凌晨两点一刻,航程将近六小时,到南舟刚好是早上。
  他走之前回家收拾一些必需品,又到火车站查看列车时刻表,小泉到南舟的车次仅有一趟,就是K1387,全程四十二小时三十二分,也就是说,到南舟东站的时间是22号下午四点多钟。
  弄清楚后,他直奔齐云市。
  驰见前一天就抵达这座最南端的小城,虽然有所准备,但还是被炙热的温度震慑住。随便找了个地方补眠,起来冲完澡,去商场换了这一身行头。
  第二天他早早来到火车站,当得知东站只有一个出站口时,还小小庆幸了一把。那几个小时最难熬,不知自己判断是否有错,如果她没出现,接下来该去哪里找她?可如果她出现,又该拿她怎么办?
  站台上的人潮渐渐退去,却迟迟不见她出来。驰见心中慌乱到极点,可下一秒,通道尽头突然出现一道熟悉身影,他心跳迅猛,身体卸力,不禁闭了闭眼,迅速低下头。
  缓几秒,他看了眼旁边广告牌,再抬头时,却发现她突然消失了。
  “驰见?”
  驰见交叉手臂搭在腹部,闭目养神,暂时不打算再接茬。没多会儿,夹在手臂下的手被人握住了,带着属于她的温度和柔软。
  久路摇了摇他:“睡着了?”
  “……别气了,你能来,我其实很感动。”
  驰见呼吸几次,认输的睁开眼,再她收手之前反握住,轻轻一拉,侧开身体给她让路,李久路便坐到了他里面。
  大巴车行驶在一个陌生城市,窗外大片热带植物和现代化建筑,阳光充足,空气也很好。
  久路拉着他没放手。
  直到这会儿,驰见心中的郁气才总算散了,他惩罚的捏捏她:“气没消呢,怎么哄哄我?”
  久路小小“嘁”了声:“多大了,还要人哄。”
  驰见不依不饶。
  她埋着头,不知想到什么,脸先红了,那双黑亮的眼睛忽然看向他,抬起头,轻而迅速的亲了他一下。
  这一下来得有些意外,嘴唇沾上她的湿度,沁沁凉凉,驰见傻了一般伸出舌头舔了舔,试着回味。
  久路故作镇定:“满意了吧。”
  怎么满意得了?他后知后觉的侧过头,眼睛盯住她双唇,她下意识抿住,觉得不太妙,往后撤脑袋。
  驰见手臂缓慢抬起,按在玻璃窗上:“能再亲一下吗?”可有可无的询问。
  久路:“……”
  驰见逼近,她本能又缩了缩肩膀,却没再躲。
  后来两人都不动了,鼻尖到鼻尖的距离可以用厘米来计算。光天化日,窗外有行人,前面有乘客,但驰见觉得那些都不重要。
  他继续欺近,鼻子毫无意外撞到一起,迟疑几秒,驰见稍微偏开头,用自认为最契合的角度吻住她。
  刚开始谁都没敢动,两人的呼吸也那么轻缓。久路耳边嗡嗡作响,心脏拼命跳动,疯狂的冲向嗓子眼儿。
  不久之后,驰见开始动了,这一次的感受那么真实和长久,他脑中空白一瞬,万籁俱寂之后心花怒放,本能驱使着拿唇轻吮她几下,又摸索的探出舌。
  ……这就是女孩儿的味道,很甜,很软,很有弹性;很香,很滑,又很温暖。他身体接收到一种反应,像有股电流从舌尖开始,经过大脑,一直麻痹全身。
  曾经算好的角度、力度以及时间被他全部翻盘,任凭自由发挥。
  到最后,他如鱼得水,脑袋左右变换着方向,捧着她的脸和她的腰,沉迷而忘我。
  他们彼此共享气息和水液。原来亲吻如此美好。
  这个年纪的男孩,莽撞、冲动,永远不懂知足。驰见发现了自己的变化,挪开手,用帽子悄悄挡在大腿上。嘴唇却仍然不肯罢休。
  驰见太投入,这个吻随他嗓中情不自禁溢出的低哼戛然而止,他僵住,猛然间退开,眼睛看向别处。
  久路手臂抵在唇边,悄悄打量他,然后惊奇地发觉到一个现象。
  她忍不住调侃:“你……你是脸红了吗?”
  “怎么?第一次不行啊?”
  久路嘀咕:“谁不是。”
  “那你还有脸嘲笑我?”他冷哼了声,仍没看她:“……以后得多练。”
  “……”
  下了大巴两人表情仍不自然,但驰见心情愉悦,身体好像充满无穷力量,将三个人的行李都拎在手上。
  轮渡的时间就没那么长了,十分钟之后,他们踏上三号海域。
  这小岛还有个名字,叫岩崇岛,岛上路不算平坦,就是普通的渔村,没有什么富丽的风景可言。渡船口连接着一条木栈道,栈道边拴了许多渔船,沿着海岸线一字排开,在蔚蓝的海水中起伏飘荡。
  此时临近傍晚,这里却比北方落日晚,霞光漫天,海上铺满碎金。
  久路往远处眺望,叹道:“太美了。”
  她现在说什么都是对的,驰见顺着说:“很美。”
  进村的路两旁有卖海产的摊位,姜怀生好像和他们很熟,站在那儿热情的聊起来。
  等聊到家门口时,黑夜已经将整座小岛吞噬。
  家家户户门口亮起灯火,海那边漆黑一片,只飘来阵阵咸腥味道。
  姜怀生摸索着开了门,进入小院,很久都没往前踏一步。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无论多朴素多简陋,都保留着曾经生活过的痕迹,哪里都有回忆,哪里都珍贵。
  他悄悄拭了下眼睛,嘴中嘟哝着什么。
  后来进了屋,打扫一番,驰见把线路拉出来,院子里也点上一盏灯。
  驰见忍受不了身上的黏腻,先去冲凉。
  晚间气温终于降下几度,他光着上身来到院子里,这所房子不靠海,却能清晰听到浪涛拍打岩石的声音。
  驰见坐进角落的旧藤椅里,枕着手臂,直直的望着天上的星。
  天也美,星也美。心情好,看什么都美。
  就在他准备回味白天那个吻的时候,手机突兀的响起。
  是个陌生号码,本来不想接,但屏幕上显示这通电话来自小泉镇。
  “喂?”
  开始有几秒钟的停顿,那头声音很有质感:“你好,我是周克。”
  驰见很意外:“周院长?”
  “是我。”他省去不必要的寒暄,非常直接的问:“路路现在跟你在一起?”
  驰见从椅子上坐起来:“对。”
  “那你们是不是去了南令群岛?”
  驰见更加诧异,迟疑一秒:“不是。”
  可就是他这一秒的迟疑,周克知道,他猜对了。
 
 
第32章 
  电话没讲几分钟就结束了。
  驰见盯着黑掉的屏幕,又靠回去。
  门那边传来声响,他转头,李久路从屋里搬了个折叠桌出来,圆圆大大,遮住她半个身子。
  驰见一挺腰窜起来,几步跨过去,笑着说:“叫一声,我来就行。”
  “……”
  他这么殷勤的态度,久路有点受宠若惊。
  “哦,那我去拿碗筷,准备吃饭了。”
  驰见撂下桌子,比她快:“我去吧。”
  “……”
  姜怀生做了清汤面块儿,邻居知道他回来,送了煎咸鱼和几样没加工的新鲜海产品。他将海鲜冲洗干净,直接扔到锅里蒸熟,整盆端了上来。
  吃饭前又叫驰见跑腿去买白酒。
  三人在桌边坐下,却是四副碗筷。
  姜怀生离家四个月,时间并不久,所以坐在海风吹拂过的小院里,难免触景生情。
  他给自己斟了杯,又给旁边空出的酒杯倒满。
  久路忍不住说:“姜爷爷,您只能喝一杯。”
  以往在老人院里,明面上是杜绝酒精一类出现在餐桌的,但大家也都偷着喝。姜怀生背地里可没少喝,逼着姜军给他带,不带就闹脾气,做儿子的没办法,即使尽愚孝,也不忍心看老人生气伤心。
  姜怀生摆手:“小意思小意思。”他冲驰见递了递:“小子,来不来点儿?”
  驰见犹豫两秒,连忙起身:“半杯的量。”他接过来,自己倒了一些。
  “当年打仗时候啊……”
  姜怀生刚吃一口,目光变缥缈,又要诉说当年。
  驰见和李久路认真听着,丝毫没影响到食欲,反而对他过去的经历很感兴趣。
  不知是不是心情作用,今晚的面块儿搭配咸鱼,比上回在老人院吃的更有滋有味,久路吃完一大碗,边挑海螺肉,边听两人聊天。
  驰见端起酒杯欠身碰了碰:“那您当年挺勇猛,敬您一口。”
  “嗨,别提什么勇猛。”姜怀生小口抿酒,咂咂嘴儿:“人都怕死,但总有比死更重要的信念,被逼到份儿上,面对敌人,肩上扛着的是使命,死不死的,还算个什么。”
  “而且那是援助兄弟国的战争,比建国前好太多。”他继续回忆:“就这样,我在死人堆里趴一整晚,捡回一条命。但那场仗留下的后遗症也不少,膝盖伤了,左耳也不灵光,看见手上这些黑点没有?就是炮弹炸开土壤嵌进去留下的痕迹。”
  驰见和李久路的头不禁凑到一起,探身往他手上瞧。
  布满沧桑的手背,有成片黑色痕迹。
  两人肃然起敬。
  姜怀生说:“知道谁救的我吗?”
  他故意留个悬念的挑挑眉,脸上容光焕发。
  久路配合的摇摇头:“谁啊?”
  “我老伴儿。”
  她就知道。久路恍然状:“哦,是吗!”
  “可不。”姜怀生说书一般磕了下酒杯:“大仗告捷,但谨慎起见,我方等到天明些才来搜集战利品和伤亡情况。我是真被炮弹炸昏了,闭着眼,一只耳朵嗡嗡叫,另外一只听见十分细小的说话声……”
  他耳边有脚踩雪地的碎响,还有枪支磕碰枪支的声音,两位同志低声交谈:“你那边有吗?”
  “没了。你呢?”
  “也没了。撤吧。”
  脚步声越来越远,他当时面部朝下,被埋在最下面,很想伸出手叫住他们,但那种力不从心的疲惫感摧毁着意志力,很快又昏了过去。
  不知过多久,当他再次有清醒迹象的时候,突然听到别人呼唤他名字,细小的,柔和的。
  姜怀生手指微动,一铆劲儿,竭力挥开头顶上方僵掉的手臂,那只脚几乎就在眼前,与生俱来的求生信念令他咬牙坚持,迟缓却坚定地拽住来人的裤腿儿。
  那人低声尖叫,后退着逃开几步。
  头上的影子移开了,死人拼接的缝隙里照进一缕阳光,晃得他湿了眼眶。
  那人稳定情绪,隔几秒,勇敢走近。
  姜怀生看到她的面容,靓丽又明晰,她与金色的日光同在,赐给他一线生机。
  姜怀生裂开干枯的嘴唇,努力冲她笑了下。
  她眼睛会发光,也看着他笑。
  他们就那样看着彼此,只一眼,便许下了这辈子。
  ……
  故事讲述到这儿,对面老人禁不住低头哽咽。
  李久路很烦这种气氛,因为生理上的变化,已经不在她能控制的范围内。
  她稍微别开眼,偷着吸了下鼻子。
  却在这时,手上一紧,驰见在桌下紧紧握住她的手。
  久路故作无意的揉搓眼睛,瞥向他。
  驰见手上又紧了紧,却没与她对视,好像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姜怀生身上。
  他这会儿只穿着弹力背心,裹紧腰腹,露出手臂。深深弓着的脊背、颈部弯出的弧度以及突出的喉结,都透着股青涩而张扬的少年气息。他头发松散又清爽,被海风一吹,有几根不安分的竖起来。
  也许气氛使然,不知何时,他又为自己蓄了大半杯,主动敬酒:“后来她把您背回去的?”
  “哪儿能啊。”姜怀生一抹眼睛:“当时身上棉袄混着冰渣子,加上上面压着那几个人,她一位女同志能有多大力气。她就跟我讲啊——‘姜怀生同志,战争马上就要取得胜利了,所以你现在必须坚持,等我回去请求帮助’。”他学着她的语调,又不自觉开怀大笑:“后来才知道,那之前她发现我没回去,就冒着危险偷跑出来找我,因为没有纪律性,还受到组织上的严厉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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