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久路眼眶湿润,笑得有些哽咽:“你找到我了呀!知道吗?这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儿!”
小孩子都爱听赞美,其实那些大道理他一知半解,但隐约明白了其实不是妈妈不要他,而是自己必须成为一个勇敢的小骑士,要走很多很多的路,就像小蝌蚪一样,去四处找妈妈。
他眼中还含着泪,却是笑出来:“小沐想妈妈的时候,很少哭哦!”小家伙儿微微抬眉,语调自豪。
久路喉咙哽住,再怎么忍,都被他这句话逼出眼泪:“……那你不来抱抱妈妈吗?”
她朝他张开手臂。
小沐埋着头,抽抽鼻子,忽然爬过去,一下子扑到久路怀里。
他叫出一声,声音小得几乎听不清。
驰见别开头,戳了戳眼尾,“儿子,”他笑着:“那天说见到妈妈,第一件事儿做什么?”
驰沐阳在她怀里抬起头,声音小小:“什么?我忘记了。”
驰见提醒:“生宝宝很疼……”
小沐眼睛一亮,抹干眼泪,凑到久路唇边吹了两口气:“给呼呼,呼呼妈妈就不疼了。”
久路凑过去亲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掉眼泪。
她贴贴他的脸,过片刻,再次将小家伙抱入怀中。
后来小沐又睡着,他昨晚知道要出海很兴奋,睡得晚,今天提早醒来,哭过这一大通,更加疲惫。
久路放他躺回床上,驰见递来湿润毛巾,把小朋友的手和脸仔细擦了一遍。
驰见站床边,凑过去抱她:“以前怎么没发现,眼泪还挺多。”
他声音柔软,带着点儿调侃的调子,把久路的头按在上腹部,低垂眉眼看她。
“你就别看我笑话了。”久路闷闷的说。
她将毛巾递还回去,这会儿冷静下来,很是难为情。
驰见轻轻笑,毛巾翻面儿,按在她的脸上,缓慢擦拭。
温度还是温热的,久路被他捏着下巴,舒适地闭上眼:“你说,儿子起床不会赖账吧?”
“没准儿。”
她蓦地睁开眼,表情立刻紧张起来:“你说真的?我没开玩笑。”
“不禁逗?”
久路努嘴:“又不好笑。”
驰见把毛巾扔一边,捧起她的脸,安静的看了好一会儿。
她哭过以后眼皮略肿,鼻头通红,脸颊又亮又润透。
驰见拂走久路脸颊碎发,凑下去亲她额头:“宝贝儿,别怕。”他轻哄:“雨过天晴了。”
这天之后,久路返回救援队。
那天险情是大家共同经历的,陈哥从医院回去,早把收获的信息讲给其他几人听。
曾倩恍然大悟,一拍头,脑中某些零碎的片段拼凑起来,竟没觉得多意外。
Kane反应相对要浮夸,见到久路时,一把抱住她,脸上表情丰富,直说自己没戏了。
大家嘻嘻哈哈,花招不断,愣是押着久路去餐厅,狠宰两人一顿才肯罢休。
半个月后,恢复潜水训练。
这天久路换好潜水衣,站在俱乐部的游艇旁边等Kane。
没多久,Kane夹着配重袋,满面春风地跑过来。
“等多久了?”
久路说:“刚到。”
“你知道吗?一个人潜水有多孤单。”
久路笑说:“这不来了?”
她今天扎了满头小辫子,中间穿插彩绳,一缕缕顺到脑后去。身穿纯黑湿衣,这种合成橡胶材质的潜水料弹性极好,能够紧紧裹住身体,把她每一分凹凸曲线完美勾勒出来。
Kane看着她,感觉她有什么地方和以前不同了,笑得那样耀眼,积极又真诚,好像整个人从内而外散发一种魅力,令人陶醉。
Kane摊摊手,夸张的说:“没追到你,真是半生遗憾。”
知道他不是来真的,久路竟然开起玩笑:“我对你的遗憾表示抱歉。”
Kane哈哈大笑,背地里讲驰见坏话,幼稚得像个小孩子:“我应该告诉你,他那天简直逊透了,一个大男人在海里大哭大叫,样子有多丑,你都没看见。”
久路心口一缩,能够想象出他那时的样子,不禁抿唇淡笑。
Kane撇撇嘴,“其实他没我有味道。”
久路点头,朝他竖起大拇指。
“所以,你要不要改主意?”
“就不了吧。”久路说:“他逊透的样子,我好像永远也忘不掉了。”
“好吧。”Kane装作勉强的点点头,“不过幸好,我还能和你一起来潜水。”
她不明所以。Kane平时作风开放,一个没忍住,掌着久路后脑,脸颊贴近她轻碰了下:“你潜水的样子,他见不到。”
久路下意识朝旁边看去,蹭蹭鼻梁,顿几秒:“事实上,他能看到。”
“什么?”
“他今天也来了。”
Kane:“……”
驰见靠着不远处的铁栏杆,微绷着唇,目光阴恻恻地看着他们。他穿一身分体潜水服,颈肩和腿侧是深蓝,其他纯黑。长腿随意交叠,显得笔直修长,胸肌腰腹轮廓紧绷硬朗,这么看去,高大壮实。
他旁边地上还放着面镜、脚蹼和氧气筒等装备。
水肺还没学,一身行头倒是挺讲究。
Kane干笑着隔空打招呼,遮住额头说:“他不会以后都来吧?”
“有可能。”驰见已经在叫她了,久路回头拍拍Kane:“时间到了,走吧。”
Kane看着两人亲昵的背影,“还真是闲。”他酸溜溜的说,提步跟上。
来到特定区域,驰见并没打扰她练习,俱乐部配有潜水Buddy,他从基础开始,认真学习。
在水里偶尔能捕捉到她的身影,那小小身躯异常柔软,像鱼一样自由。
驰见忽然想起零八年的夏天,在齐云海底世界,他们看到一条红尾“美人鱼”,那时他对她说,如果里面的换成他媳妇儿,准比她游得还好看。
想想也是四五年前的事情了,分开时觉得很久远,现在回忆又极短暂。
如今亲眼见到,她就像海中精灵,一静一动,都让他着迷。
返回的时候,驰见将她拢到身前,靠着坐在甲板上。
海面微荡,夕阳正浓,天空接近粉紫色。
久路看着前方,突然说:“我那儿有个潜水奖杯,是周克的。”
驰见低头看她一眼,没吭声。
“他和我爸私交很好,那年相约一起参加比赛,但我爸遇险没能回去,周克拿了名次,把奖杯送给了我。我一度觉得那奖杯很珍贵,虽然是周克得来的,却总感觉是我爸的旨意,让他把它带给了我,所以一直都小心保存着。”她说完没得到回应,转头看他:“在听我说话么?”
驰见垂眼,哼着:“所以呢?”
“你以前不是逼问过我?”
“以前怎么不说?”
久路想起以前,那段日子实在太混乱,他见到证词以后浑身充满戾气,像一只愤怒的刺猬,眼神能杀人。吵架时口不择言,什么难堪伤人的话都敢对她说。
她一时负气,甩手离开,不肯解释半句。之后她早产,便没了机会。
那时的他鲁莽冲动,她又固执倔强。
四年的分离,好像是未经打磨的他们所必须经历的,谁都没有错,又错在太年轻。
驰见说:“好端端提他干什么。”
久路没有接着讲下去,知道他听明白了,回过头,在他下巴上轻轻吻了下:“爱你。”
驰见蹭着她鬓角:“我也是。”
安定的幸福来之不易,两人不再交谈,望着面前画一样的美景,享受这份静谧。
接下来时间过很快,转眼就到四月初。
这夜驰见噩梦惊醒,出了一身冷汗。
他呆坐半天,蓦地反应过来是在岩崇岛的家中。醒来再难入眠,他看了眼时间,已经清晨五点钟。
驰见想了想,给久路发信息:早安。
没隔几秒,那边竟然回复:早啊。
后面还加了一颗心。
驰见挑唇,也回复一颗心过去,扔开手机,到院子去健身。
天色完全打开的时候,小沐公子起床了。
小家伙儿起床气很严重,别别扭扭,什么都不太顺他心。
驰见耐心快耗尽,忍着脾气伺候他,差一刻钟八点的时候,终于收拾妥当,准备动身去幼儿园。
驰见拎着他的小书包,站门口催促。
驰沐阳还在往兜里塞糖块儿,抽空安抚老爸,“好啦好啦,一下就好!”他慢悠悠的语调,挪着小步子往外走。
驰见蹙眉:“你拿那么多糖干什么?”
“我给妈妈呀。”
他最近经常挂在嘴边的,就是这五个字。
驰见轻嗤:“你妈不吃糖。”
“没有呀。”小沐抬头看老爸:“她明明很喜欢。”
“什么时候喜欢了?”
“就上次……”
“我说不吃就不吃。”驰见心里不太平衡,凉飕飕的说:“是你了解她还是我了解?是你认识她时间久,还是我久?”
小沐眼珠咕噜噜一转,笑着说:“可能是小沐的糖比较甜吧。”
驰见:“……”
两人出了门,小沐紧紧跟在他旁边:“爸爸。”
“嗯?”
“妈妈什么时候能和我们一起住呢?”
“快了。”驰见拉住他的手,向上提了提:“妈妈也有妈妈要照顾,所以暂时还不可以。”
“那我有点想她了怎么办?”
“昨天不是刚见过?”
小沐步子没他大,歪歪扭扭的小跑着:“可是还想啊,吃饭睡觉和拉臭臭的时候都有想。”驰见冷哼一声,又听他说:“要不你给妈妈说,小沐想她了,今晚来陪小沐睡好不好?”
“不好。”
“爸爸!”他瘪起嘴儿,可怜巴巴地拽着他的手:“爸爸!”
臭小子赖赖唧唧央求他半天。
驰见认输,叹了口气。
他弓身把他抱起来,掏出手机编辑:你儿子今晚想要你陪睡。
发送出去,想了想,又加一句:我也想了。
第69章
大悲院在南舟市区,闹中取静。
今天并非初一,也不是十五,寺院中甚是幽静。
江曼上过香,双膝跪于蒲团之上,望着大殿内的佛塑,目光虔诚,很久都未起身。
身侧不断有人跪拜,离开又来。
过很久,她终于挪动僵硬的身体,撑住地面,缓慢起身。
外头阳光晃眼,她走出去,不自觉遮住了额头。
院内一角拉起横幅,上面写道:寺院扩建,广修善福。那前头有张木桌,坐着位老师太,正捻着珠子,闭目养神。
江曼走过去,看到她面前的功德簿,密密麻麻写着积德善施的姓名以及金额。
她翻开手中的布兜,掏出钱包,将里面所有纸币拿出来,轻轻放在桌子上。
薄薄一沓,大概有七八张。
老师太这才睁开眼,看了看钞票,又抬头看她:“施主破费了,能力之内,略表心意即可。”
江曼笑了下,行礼后准备离开。
师太问:“施主难道不把名字写在这功德簿上?”
江曼停下,摇摇头:“不用了。”
“可以是自己,也可以是亡人,将今日善业功德回向给他们,祈愿诸佛菩萨加持,帮助他们消除业障,离苦得乐。”
江曼脚步顿了顿,转回头,老师太已经将笔递过来。
她矗立良久,把布袋换到左手,接过笔,终是在那功德簿上方方正正写下一个名字。
老师太瞧她几眼,忽然说:“施主心事过重,愁眉不展,思虑太多,恐怕已经影响到你的生活了。”
江曼心中充满敬畏,便道:“师太说的是。”
“可愿坐下聊聊?”老师太拍拍旁边的长凳,笑意盈盈的说。
江曼犹豫几秒,走过去坐下。
“施主被何事所羁绊?”
江曼绞紧手中的布袋,嘴唇微微发颤:“我放不下仇恨。”
师太点点头,道:“佛常说,看破,放下,自在,随缘。恐怕我等凡人需要用几世时间才能参透一二。”
江曼说:“我这半生,命运坎坷,身边至亲接二连三离我而去,好容易获得的安稳生活遭人破坏,现在来到南方,离家乡数千公里,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师太,心中有恨,又怎能放下?”
“仇恨永远不能化解仇恨,只有仁爱可以化解,这是永恒至理。”师太说:“善恶终其因由,自有果报,又需要你来恨什么呢?”
江曼没等说话,师太示意面前的功德簿:“当你把这二字写在上面,孰善孰恶,在你心中恐怕早有定论,你放不下的,只不过是执念罢了。”
江曼后脑一麻,听了这寥寥几语,竟如醍醐灌顶。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望着功德簿上的名字,一时没开口。
师太慢悠悠的说:“这仇恨背后,只怕是有更深的羁绊困扰你。”
江曼心中惊惧,撇开目光,良久,缓慢道:“我做过天大的错事。”
“既知是错事,可知忏悔?”
江曼缓缓点头。
师太笑容慈祥:“结局已定,不可逆转,先止恶,今后多行善,广种福田,才能用所积功德来赎以往罪孽。”她手指拂过紫檀珠子,轻道一声:“正所谓立地成佛,没什么不能被宽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