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好喜欢他啊。
都说距离产生美,时间让激情消退,偏偏苏乔是越相处,越喜欢。那种溢出来的仰慕,快要刻进骨头里了。
陆明远并不知道,苏乔正在变着花样肖想他。
他弄干净了手,又和苏乔搭话:“下楼吧,十二点了。你爸上次和我说,他对我最满意的一点,是我能督促你按时吃饭。”
苏乔反问道:“吃什么呢?”
陆明远假装没听见。他拧开门,带着糖果走了。
苏乔一路追出去,追到餐厅,瞧见桌子上的圆形蛋糕,还有大盘小盘的丰盛佳肴。
意外之喜。
餐厅烛火摇曳,水墙中的金鱼晃着尾巴浮动,水光染上了玻璃的浅蓝色,照出墙边一幅盛放的玫瑰花——他不送玫瑰,他竟然自己画。
陆明远新开了一瓶香槟,他原本计划扔一下瓶子,耍一下帅。但他没把握好,气泡冲到了他的脖子上,缓慢流入衣领,浸湿了一件薄薄的T恤。
他有些狼狈,禁不住笑了,开口道:“二十四岁生日快乐,小乔。”
今天是苏乔的生日,她没料到陆明远如此细心,雀跃不已道:“不要叫我小乔,叫我陆太太,或者直接喊老婆。”
说来奇怪,陆明远跟别人提起苏乔时,一口一个“老婆”十分顺溜。他平常也有写日记的习惯,一页一个“我老婆”,从来没有卡过壳,好像苏乔天生就应该嫁给他。
然而当着苏乔的面,陆明远反倒是顿了顿,没喊出来。
他问:“我们什么时候能结婚?”
“随时都可以啊,”苏乔坐在椅子上,吹灭蜡烛,兴致盎然道,“我巴不得早点把你娶进门呢。”
陆明远怔了一瞬,不确定地重复:“娶进门?”
他怀疑是自己没搞清“娶”和“嫁”的多种口语用法。当年出国,他也仅仅只有小学一年级的语文水平,反正苏乔是不会说错的,陆明远不知不觉地偏向她。
他顺水推舟道:“在你把我娶进门之前,我有个东西,要送给你。”
苏乔咬了一口鱼肉,汁香肉嫩。她心情极好,温柔地回应:“送我什么?”
陆明远深藏功与名地掏出一枚戒指。
“啪”的一下,扣在了桌面上。
筷子从苏乔手中滑落,“叮咣”撞上了地板。她捏起那一枚戒指,发现钻石还挺大,她无意识地舔了嘴唇,喃喃自语道:“送我的吗?”又明知故问:“你在向我求婚吗?”
陆明远点头。
他又给苏乔夹了一块鱼肉片。
苏乔不吃饭,也不说话,她缓了半刻钟。
陆明远拿来一双筷子,搭在了苏乔的饭碗上,他若有所思地问:“你不愿意吗?”
他站在苏乔的角度思考:“你还年轻,不想被家庭束缚,是么?我能理解,四十岁结婚也行。我平常看报纸,CEO的结婚年龄普遍很晚,六十多岁的新婚,我也见过。”
他还想起女明星给香港富商生了好几个孩子,养儿育女,没有名分,生活照常过。
“谁说我不愿意?”苏乔忽然拍响桌子,一再重申道,“我非常愿意,这个可以提上日程表了。等我忙完公司的事,我们选个黄道吉日,结婚、休假、度蜜月。”
苏乔的话,正合心意。
陆明远拖着椅子,坐得离苏乔更近。
苏乔主动将戒指戴在了自己的无名指上。
两人宛如一对新婚小夫妻。
苏乔还说:“我们的结婚纪念日……就算是今天好了,和我生日同一天呢。”
话音刚落,她怀揣着几分虔诚,偏头在陆明远的嘴唇上轻轻地亲了一下。
陆明远是很实在的人,给他一滴水,还她一座泉。他扣住苏乔的后颈,亲吻随之而来,如果不是手机突然响了,他不知何时才会放开她。
屏幕显示了两个字——林浩。
陆明远刚一接听电话,林浩便迫不及待道:“喂,哥们,快过春节了,我要去北京探望姥姥和姥爷。你也在那儿呢,有空出来吃顿饭吗?”
“你订机票了么?”陆明远道,“我心情好,就去接你。”
陆明远的特点之一,大概是嘴硬心软。
他表面上说,心情好才去接人,其实林浩到机场的那一天,他早早地做好了准备,借用了苏乔的一辆阿斯顿马丁,按时守候在停车场,并将林浩送到了他姥爷家。
林浩在车上惊叹道:“嗷,你发达了。”
他抱着一个旅行用的双肩包:“去年年底,拍卖行都在宣传你的画。我询问一位知情人士,营销花了多少钱,他说,那是一笔巨款。”
林浩拍了拍陆明远的胸膛:“苟富贵,勿相忘。”
他刚从长途飞机上下来,坐得又是汉莎航空从伦敦飞往北京的经济舱——那个机型比较特殊,腿部空间不大,座位拥挤,两份餐点都是欧洲人喜欢的油腻款,这么一趟折腾下来,让林浩又累又饿。
刚到姥爷家,林浩就在沙发上躺尸。
留下陆明远一个人站在客厅,接受两位老人家的审视。
林浩的姥爷年约六十七,身形瘦长,但有些驼背,他戴着一副老花镜,笑呵呵道:“坐坐坐,来者即是客……你是浩浩的老朋友吧?”
陆明远坐得端正,诚实道:“我认识林浩的时间挺长。他是我同学,当时的班上,只有我们两个人数学不及格。我们在数学课上,一起自学了新华成语字典。”
他这一句话,揭开了尘封已久的经年往事。
林浩摇头叹息:“往事莫要再提。”
他抬起双手,兜住后脑勺,嗷嗷叫唤道:“姥姥,我好饿啊,您的乖孙子长途跋涉,饿的只剩半条命了。”
姥姥连忙洗了两个苹果,切成水果块,用牙签串着,摆到了他们面前。
她一边用围裙擦手,一边又笑着说:“浩浩,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啊?”
林浩吃着苹果,故意取乐道:“他啊?他叫明明。”
陆明远一手撑腮:“不是,我姓陆……”
他还没说完,姥姥便打断道:“哎呀,陆明明,这名字好,惹人疼的。”
姥姥是个热心肠的人,没一会儿便开始打听陆明远情况,连翻夸赞道:“学艺术的好啊,高雅,有文化,超脱咱们普通老百姓的那一层儿,不说别的,你平时多画几幅画呀,挂在家里的旮旯胡同,瞧着多美啊。”
她笑着问:“陆明明,你谈对象了吗?你要想在北京长住啊,姥姥帮你找一个?”
一旁正在泡八宝茶的姥爷也搭了一腔:“咱们家对门那个小丫头,在宏升上班呢——就那个大公司,有学历,模样也周正,陆明明,你有兴趣吗,咱们老俩口给你们牵条线。”
这是周一的下午,陆明远没有当班。
冬天太阳落山早,不到五点,日影开始西斜。陆明远心想,他要赶在六点之前,返回宏升,接苏乔下班。
他伸开左手,骨节匀称而修长,无名指上套了一枚戒指:“我是有家有室,有老婆的人。”又站起身,告辞道:“感谢招待,我得早一点去公司接她,五六点交通高峰,路上容易堵车。再迟一会儿,就过不了路口了。”
姥姥忙道:“哎,我晓得,你们年轻人时间紧。”
她拨了拨林浩的头发,数落道:“瞧瞧你朋友,都结婚了,你啥时候找个对象啊?”
林浩先是惊奇陆明远闷不吭声地结婚了,随后又碎碎念道:“你们家对门的那个姑娘,在宏升集团上班的,介绍给我不行啊?”
“那哪儿成!”姥姥怒喝道,“你都扎根在外面了,一年到头也不回来一次,哪像人家明明,知道住在北京。把人家姑娘介绍给你,那是让你霍霍人家!”
林浩忽然火冒三丈:“咋了,万一我俩王八对绿豆……”
陆明远经常觉得林浩用词很高级。比如“王八对绿豆”,“三条腿的蛤蟆”,诸如此类的比喻,林浩张口就能来。
他忍不住多听了一会儿。
林浩理直气壮道:“我俩王八对绿豆,看对眼了,她爱我爱得身不由己,我爱她爱得死去活来,那还等什么?不就立刻结婚了?她管我住在非洲还是欧洲呢?”
姥姥唉声叹气:“你爸妈都走得早,没人教,没人拉扯,你啥时候能安定下来啊?我和你姥爷年纪也大了,你抓紧点儿,我们还能帮你带孩子。”
林浩像是被针戳了一下的气球。
顿时没了脾气。
他之所以和陆明远关系好,除了他们俩数学都差以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陆明远的父母不管儿子,而林浩的父母管不了儿子。早在林浩幼年时,他的父母便因一场意外去世了。
有些外表咋咋呼呼的人,却经历过哀哀戚戚的事。
林浩的嗓音低如蚊蝇:“那我也……急不得啊,您说是吧?我没啥上进心,也就在外面炒炒外币,用低于中行的汇率,倒卖英镑欧元人民币,存了一点钱,又很快花光了……这样怎么找老婆啊,我也想在这儿定居啊。”
他抱着姥爷家的枕头,脑袋埋进去,深深吸了一口气。
闻到了一点久违的、家的味道。
不知为何,眼睛酸涩。
姥爷为了圆场,抬手拽住陆明远:“来来来,陆明明,你给他讲讲吧,他不开窍呢。”
林浩前几年处过几任对象,若论经验,其实是林浩更丰富些。
陆明远被赶鸭子上架,竟也拍了一下林浩的后背,随后道:“腿在你自己身上,你想住在哪里,都是你的权利,没人强迫你。至于追老婆……要靠天赋和运气,我教不来。”
林浩稍稍瘪起了嘴:“哥们,别藏私啊。”
陆明远举例说明:“我在公园写生,也能捡到小乔。哥们,这要怎么教给你?鼓励你学画画?”
林浩做了个抱拳的手势。
陆明远不便久留,正式告辞。
当晚,他如愿接到了苏乔。
他们没有立刻回家,驱车开往苏家老宅。再过几天,苏乔的爷爷去世便满一周年,他的长子在家举行了宴会,邀请老爷子生前的各界朋友——算是借着父亲的名义,套拢大家的关系。
诸位股东悉数到场,不少人心中可惜——苏展不能来。
苏展依然卧床不起,今日的焦点莫过于苏乔。她八面玲珑,谁都认识,和许多人打了招呼,最后扎在股东堆里,与他们玩起了扑克牌。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随便打牌,太没意思了,咱们玩点小的?”
苏乔坐在里座,一旁的侍者为他们洗牌。
那位侍者精神十足,身量颇高,穿着黑色马甲装,手势和动作都很麻利。一看就是受过专业训练的,而不是随随便便拉出来充数的。
苏乔对面坐庄的,则是一位董事会成员,姓郭,人称“郭董”,大腹便便,五十多岁。用时髦一点的话说,郭董是苏景山的“铁粉”,常年和苏乔抬杠,董事会的资深杠精。
现如今,郭董又说:“苏总啊,您看,这是从哪儿来的裁判,澳门赌场?瞧他那样子,敏捷专业,一般人可请不起。”
苏乔无声地微笑,望向了一旁的叶绍华。
叶绍华接收苏乔的眼神,颠儿颠儿跑过来,告知道:“郭董,这人啊,是我找的。大伯父开聚会,没点活动怎么行?”
他却没说,打扑克牌,是苏乔的意见。
郭董深知叶绍华毫无城府,心里就当了真。
水晶吊灯一字排开,投映敞亮的光芒,玩家都坐在玻璃桌前,一举一动瞒不过邻桌,郭董心下稍安,不再支吾着抬杠。
苏乔道:“我听说,爷爷曾经带着大家,去澳门赌场,还有拉斯维加斯放松了几次。而我呢,才刚上任一个月,公司的事情又多,没办法重现我爷爷的胸襟,要不这样吧,我们今天玩几局,就当是纪念爷爷了。”
她瞥了一眼秘书。
那位秘书一看就是个好相处的,满身的书生气,不像是会诓人的样子。他恭恭敬敬地问:“苏总,要拿筹码么?”
苏乔端起酒杯,回话道:“你问问董事们的意见,我不太会玩,筹码还得找别人借。”
她好像从未参与过赌博,轻笑着说:“压一百万够不够?钱不多,给大家图个乐。”
他们这一桌的位置显眼,近旁又是精英遍布,美女如云。尤其几位年轻姑娘,衣领开低,身材曼妙,走起路来娉婷多姿,衣带香风,直让人想起那句古诗——“有女妖且丽,裴回湘水湄。”
倒真有几分赌场风采。
在座的董事们便应了下来。
苏乔笑得意味深长,旁边的人开始洗牌。她不紧不慢地喝红酒,视线稍一抬高,在人群中,寻找陆明远的身影。
陆明远拿了一盒抹茶饼干,靠在角落,正在和叶绍华说话。
周围的交谈声低低切切,唯独叶绍华嗓门大了点:“哎?妹夫!走,咱们去看小乔打牌。”
窗沿伸展的区域里,摆着一盆绿色植物,藤蔓垂落,形成天然的角度。从这里往外看,恰好能见到今夜的月亮。
天如浓墨,月染白霜。
陆明远又犯起了职业病。
他叼着饼干,心道:这个景象挺好看,不如回家画下来。
叶绍华推了陆明远一下,陆明远索性伸出一盒饼干,请他品尝。结果叶绍华愣了愣,支支吾吾道:“自从上次……上次我姐,中毒以后,我们家的人,就不在聚会上吃东西了。”
话没讲全。
应该说——在大伯父家参与的聚会上,叶绍华他们都不会吃东西。
叶绍华神神秘秘地压低嗓音:“刚才,我想提醒小乔来着,你懂吧。哎?你还别说,咱们小乔的那瓶红酒,是她自己带来的,装在秘书的公文包里,刚才我看见了。她也不吃伯父家的东西,不愧是小乔,贼精贼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