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青珂低下头,伸出手,环住了他的腰,在他怀里漠无声息。
良久,她才沙哑了声,颤颤的,“我许你一世安宁,师宁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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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宁远出了房间,在寂静的走廊上走了许久……院子里的人都转头看来,却一句话都不敢说,王朴只能不断摸着胡子叹气。
直到师宁远说:“疗养气血到最适宜的日子……”
众人一时不知道该欢喜还是什么。
“将这件事看淡,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师宁远舒展一口气,“我很庆幸,她终究会留下来。”
是该庆幸,反正王朴虽然惋惜那个孩子,但作为医生,他跟师宁远的心态是一致的——什么也不比活人重要。
不过这件事也的确不宜说太多,他们也就悉数散去了。
人一走,北琛走到师宁远身后,竟……看到他落泪了。
他吓了一跳。
以为自己幻觉了。
“哥,你这……我晓得你舍不得这个孩子……”
“不是。”师宁远没有看他,只是低头看着走廊上的一盆花,有些怔怔的,那滴泪也就真的落下来了。
“我只是不舍她难过。”
她痛苦的本身大于一切失去,包括孩子。
竟让他如此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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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青珂的消息瞒得死死的,也就亲密一些人知道,而秦川已至,时机也不过是等暴雨过去而已。
城墙上的血水被洗刷,师宁远一身伤痕,但无碍性命,当赵娘子等人问起才知道秦川竟追着他杀到了悬崖边,还是围杀。
“倒也不算,这人根骨里还有几分侠义傲慢,不屑让下属帮忙……只不过我这段时日屡屡受伤,倒有几分不如他了。”师宁远倒也坦诚,但众人知道在那种危机情形下牵住一队精锐跟秦川还生还回来,已是十分厉害了。
不过要算成功,还得等人回来。
一个时辰后,真正偷袭粮草的人终于回来了。
原狼一进门,众人就松了一口气。
成了!
彼时,秦川到营长也有几个时辰了,夜深,久未等到改道的粮草补给大队回归消息,他眉头压了压,忽笑:“我道那人一向爱惜性命,怎的给我送死,原来是把自己当成了诱饵,让另外一拨人出了手。”
在场将领闻言变色,刚想咒骂蜀国人手段颇多,又想到蜀国北地主掌的人是自家君王求而不得的女人,便又纷纷换了口风,转而大骂师宁远不要脸。
但粮草补给跟不上,就算天开晴,恐怕也不利于战局,万一是拉锯战呢?
他们可不敢看轻北地。
“皇兄似乎另有安排?”秦兮看秦川似乎一点都不忧虑的样子。
“嗯,多安排了一队粮草,从靖那边过来。”
秦川神色深沉,“等开晴吧,这场战争,越早结束越好。”
身在沙场,当然知道平安何乐有多可贵,谁不想老婆孩子睡炕头,而战争打的不仅仅是人命,更是物资财富,一场战争下来持续越久,越是劳民伤财,渊虽强大,可也不能被战争拖垮。
这才是明君。
人都退了,独留秦兮一个。
秦兮看着自家兄长,沉默良久,秦川看了她一眼,“想说什么尽管说,吞吞吐吐不像你。”
“皇兄真的可以承担攻破北地的一切后果吗?包括……包括让许青珂彻底与你成为仇人。”
秦川侧头看她,“许青珂,她不会因为我不攻打北地而对我有一分亲近,也不会因为我攻打而改变态度,这才是她,换言之,我也不会因为她而改变帝国征伐,否则这也不是我。”
这是回答,但后面的像是他告诉自己的。
“我也曾允诺做个护她周全的人,但前提是我可以得到她,否则没人可以得到他。”
秦川定眸看向那在黑夜中烽火焚烧的城池。
“她不肯给我机会,我也只能靠自己争取,不摧毁她的城墙,她终究也只当我是渊的君王而已。”
“我终究也只是个自私的人而已。”
自私么?
秦兮有些恍惚,却说:“恐怕我们秦家的人都这样,我……大概也有些忍受不了那个人有别人。”
还好许青珂有别人,而张青不得拥有。
她宁愿他孤独吧。
好过她一个人孤独。
渊,夜璃完全属于被困死的公主,但她比大多数公主都显得坚韧,并不因此欲死欲活或者想着攀附渊的权贵得以保全自己,她只是在等。
“秦川赢不了许青珂的。”她曾跟出发前来见她的秦兮说过这样一句话。
都是公主,或许秦兮是同情她,或许也仅仅是明面上的礼貌,而说了这句话,骄傲强大的秦兮殿下并未反驳,而是无声而去。
现在,夜璃依旧是这样的心态。
而在堰都城中,明森等人主持大局,蔺明堂处理这些事情越发得心顺手,但他知道他跟每个渊的人一样,牵挂着远在蜀国边疆北地西川的战役。
这一日,他走在街上,却无心买任何诗画,倒是遇上了颜家两兄妹,奇怪的是颜姝竟在,而且还一身男装打扮。
见过礼之后,蔺明堂才知道两兄妹为何在这里,因为城中最大的青萱书斋竟有一个人的字画。
当世唯一的女相许青珂的字画。
只知她谋略超人,权势通天,却不知道她的画技跟字这般厉害,端是那样的特殊身份,都让满城的儒道大家跟学子们络绎不绝前来观看。
只是一个个表情都很复杂罢了。
这样的字画,想得之,又不敢得之。
颜云想出手,但颇为忌惮,“朝廷很快会派人来……轮不到我们的。”颜姝压着声音说。
颜云也只能叹气。
其余人何尝不这么想,只是纳闷青萱书斋哪来的胆子在这个关头挂上许青珂的字画啊。
这也太……
众人正疑惑,忽听到街上军部快马急报,“报!!!!!”
靖,商弥等人全列在位,已经登上王位的太子轩在算计如今局势。
“西川已经苟延残喘,北地也被军临城下,接下来渊势必会帝国一统,那时候就是我们分一杯羹的时候。”
太子轩这话的用意众人都懂,作为有功之臣,他势必会得到渊的重用。
毕竟靖这边的吞并,也需要他这个王全力配合。
有一个臣子忍不住说:“万一渊过河拆桥呢?”
太子轩最不喜这种触他眉头的人,像极了当年恃宠而骄的妹妹,于是眯起眼,眼中阴狠一闪而过。
“不会,寡人的妹妹还在渊……迟早要入渊宫,这是自古帝王的寻常手段,是吧,商弥。”
商弥闻言微笑,“自然是……帝王御术,联姻是极好的手段,不过这次恐怕有点不一样。”
太子轩皱眉,“哦?”
商弥笑着,神色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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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时日,便是王朴跟师宁远联手照顾许青珂身体的,因前线凶险在即,晋的人马也已经到了,说起来,也就等天开晴而已,师宁远安排要药材,却不能随时随地陪同左右,但许青珂本就不需要这种精致的照顾。
她是许青珂,并不是一般女人。
一日两日,气血也就补全一些,第三日,她看到天放晴,外面还传来猛烈的战争冲杀声,隔着这么远都能听见。
她知道今日要定局了,伸出手,指尖掐了窗子泄露进来的一缕阳光,她的眸子中流动清丽,屋外有些微声响,似是飞鸟划破空气,很快……
一只老鹰飞入了屋中,爪子上挂着一截密信哨子。
许青珂的眸色顿时见了些笑。
江的信,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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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0章 求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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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重要的一战, 对整个北地都只在意一人的渊人连师宁远都撇在了第二。
但他们最在意的人却在这最重要的一战中缺席了。
不说秦夜秦兮等对许青珂感情复杂的人,就是不认识的那些将领心里也纳闷了。
这是出的什么路数啊?
莫不是什么诡计谋略?
秦川乃是君王,君王挂帅, 士气先胜了三分, 而之前凭着许青珂带来的士气胜了三分的北地军士此时却是弱了三分。
这一胜一弱差的可不止六分。
但即便如此,今日开战也没有一个人去通知养病中的许青珂。
她虚弱了, 虚弱得仿佛如一阵风就要飘然远去,而每个北地的人都知道这个人是最没必要为这一战付出什么的人。
——她连蜀的君王权势都不放在眼里, 何至于为他人家国而舍生忘死。
她有非凡的谋略, 过人的远见, 通达的人脉,还有他人对她的不敢跟不肯为敌,就算这帝国一统, 她也自可逍遥自在,远遁自由。
可她在。
一直都在。
秦川遥遥看着那高大的城墙,那些密密麻麻的军士中,他看到了许许多多的人, 却没看到她。
不该这样的,她怎会不在。
难道走了?可师宁远在。
心中犹疑中,咚咚咚!战鼓敲击起!秦川撇去杂念, 右手握刀,盯着对面阵营中骑马在最前端的师宁远。
他挂帅。
师宁远今日也穿了戎装。
这戎装没有战略意义,但他知道对方是什么用意。
——他,师宁远, 为许青珂而战。
为许青珂的北地而战。
仿佛被刺痛的神经,秦川缓缓拔出了刀,一手抬起,手抬起的时候,庞大的黑甲军旌旗竖起,风来,颜色厚重的黑红旗帜随风烈烈作响。
再一挥手。
“攻!”
所有将军拔剑,齐喝!“攻!!!”
三十万黑甲军拔矛拔刀剑,箭队拉弓上弦,“攻!!!”
这一战,没有伏击,没有左右翼,只有最正面也是最后的较量。
真正力量的厮杀!
“杀!”两军骑兵率先冲出,后方箭队箭矢预先瞄准对方靠近的骑兵,当距离不断缩近,当战场上几十万将士的呼喝从胸腔涌出喉咙又入了彼此的心脏。
关乎一个城池的百姓兴亡,所有将士的使命荣辱,一个帝国的荣耀归属,都在此时通过兵器跟肉体的抗争达成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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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川,秦爵率着尉迟等人在庞大的军队中抵抗围杀,血糊了一脸,摸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可能最后没来及擦眼睛,都分不清敌人的脸,但杀到最后。
直到痛感麻木,只要战鼓未停。
秦爵直到这一战之后,他大概是回不去了。
不能亲自照例写家书,不能再有机会等候几年回去见一见家人。
哪怕只能停留一两日。
都不会有了。
剑刃刺入肉,擦割骨头,他感觉到了那种冰冷混着麻刺的触感。
忽笑了。
军人的归宿——不是在战场,便是坟头。
若是不能归,那就这样吧。
“兄弟们!”秦爵举起剑,“为西川,为爹娘妻子儿女!为父老乡亲!”
战场上残活仍在战的西川将士听到这忽远忽近的声音。
这种声音也在北地城池前方鲜血染红尸体累积的地面上方呼啸。
“死,也要死在这里!”
“死,死在这里!”
“死!”
最强大最可怕的士气是什么?不是为了家国,不是为了亲人,不是为了胜利,不是为了任何充满意义的目的。
——而是慷慨赴死。
连死都不怕的人,不惧刀剑,不惧戎武强盛的黑甲军。
摧毁血肉的一战,以黑甲军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胜了五分甚至十分的强大攻势下往北地不断碾压,但有一条线,在城门前二十米距离的那条线前端,有人前仆后继得挡着!
活着的人不退,死去的人成为踏脚石,又有活着的人踩着他们尸骨往前冲!
这种意志跟无谓让黑甲军这边的将士也以远超秦兮等人估计的速度疯狂削减。
死亡人数从一千一万不断累积到四万五万六万……
守的人尤有无路可退的孤勇跟赴死野望,攻的人需以何强大的意志去战胜?
六分五分的胜开始衰减,从五分到四分,四分到三分……最后平!
甚至负!
因为秦川被师宁远一剑刺中左边肩头,当然,秦川的刀也削掉了后者右边手臂的一块肉。
掠身擦肩而过的时候,秦川:“右手尤可再战?”
师宁远哈哈一笑,将剑直接置换到了左手,一个凶狠的背刺反切,秦川冷笑,侧身弹腿猛踢,剑如残影,掠开了,朝左侧弧刺而来,铿!太精妙强大的一次抨击。
在凶险的沙场里面如只有他们两人一样,决一死战!
不死不休!
师宁远的确有自己的方法可以解眼前危机——杀了秦川,让整个渊的军部混乱,起码能保证在这个紧要关头渊内部的群龙无首会导致整个帝国的进攻趋势土崩瓦解,因为皇族内部会为了王位彼此厮杀,谁还顾得上帝国征伐,除非已登上地位,可不是每个人都能如秦川一样领导征伐的。
这是可行的,所以师宁远不顾一切。
刷刷刷,剑飞狂舞,秦川懂了他的盘算,越发冷笑。
他还想杀死这不要脸的货呢!
隐士高人懂师宁远的打算,暗戳戳想要在旁边打埋伏,然而秦夜在,两人打得十分惨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