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
胡思乱想一通,好像依旧没有思绪,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让她爹走往山里找水这一步险棋。
已经是九月的天气了,头顶太阳依旧火辣的让人难受,不见半丝秋天的影子。
海棠默默的进了自家仓房。
往年,这仓房里的东西,都堆成了山高,从来没有空荡过,如今好了,里头真是干净的很,除了两袋子粮食,啥都没有了。
虽然这屋子底下的地窖里,还放着一家人近一年的口粮,可看着眼前空落落的一切,海棠还是有些莫名发慌。
屋顶上的蛛网结的密密麻麻,好似这房子荒废许久一般。
叹口气,海棠把视线挪开,出了门去。
后院厨屋里,也只剩下几个腌菜坛子,十来捆木柴。
转而到了前院,东西屋子里只剩下些平日里穿的衣裳,其他的,一概都收进地窖里了。
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四年之前,那个家徒四壁,人心惶惶的老日子里。
“爹,娘,晚上咱还是打个包袱,收拾收拾行李吧,万一真要逃荒去,咱也不慌乱”
张二娘惊了一下,转头看着东西屋晃悠了一圈,靠坐过来的海棠,疑惑问道:“咋的,咱也要逃?逃哪里去?咱们家还有吃的,喝的虽然不多,但我刚刚送你二爷爷时,他说了,他家还剩下一陶缸干净水,能给咱用,那咱家干啥要逃荒?”
海棠靠坐在泥墙上,无力闭了闭眼睛,等到张二娘问完,她才挪了挪身子,靠过去道:“娘,咱的这些东西,是有,可您别忘了,村里人的水都快没了。等到村里人都走了,没了依靠,那些流民窜进来,抢人抢粮食,他们什么干不出来?”
咽下一口唾沫,海棠接着说道:
“咱守着,能守得住吗?咱现在多安个心眼子,把包袱打好了,说什么时候走,就能走,如果不用逃荒去,咱也只当多费了一番打包袱的工夫罢了”
大山点点头,附和道:“海棠说的在理儿,现在这年成,不能往好处想,什么都得做坏处打算呐!”说完,便又是一番长叹。
张二娘也就没了多的话,跟着道:“那咱晚上再说吧,等天黑了,我去地窖里看看,看需要收拾些啥东西出来”
见说动了一家人,海棠心里总算松懈了些,往张二娘身畔又靠了靠,倚着墙壁闭眼假寐。
天刚擦黑,老李头便叫了大山过去,把那一缸水搬过来了。老李头也已经收拾好,准备第二日一早上路。
晚上总算有了一丝凉意,桩子带着阿福早早便上床睡了。后院里,海棠掌灯,和张二娘前后脚进了地窖,屋里留着大山看着,防止村里人突然来访。
油灯芯子用的粗的,把黑乎乎的地窖照的亮堂不少。海棠把灯搁置在一处平坦处,这边张二娘已经开始着手准备收拾了。
现在白天天气还算热,但晚上已经有了凉意,依着清水村以往的气候,不出两个月,定会落雪,而如果逃荒,就算走的再远,也不可能徒步走到南方去,更有可能,还要往更北边的西河城里赶,因此这冬日的棉袄,是一定要带的。
棉被子也定要带一床,晚上气温低下,家里人扛得住,小阿福还是个孩子,一点都不能受冻。
海棠还有一个顾虑,出门在外,不可露富,这些棉衣棉被,如果露了外人眼睛,定是要被人眼馋的,还得找些破烂的外褂子在外头穿着遮挡。
海棠一一指点张二娘,装了大大小小好几个包袱,又把自己的担忧顾虑说了出来,张二娘跟着点头,直说家里好几年前的破烂褂子多的很,趁着明儿天光,可以拿到门口的河沟子里洗洗,暴晒上几天,穿上就没问题。
现在家里的水都不多了,这些日子来,家家户户也就用了门口快见底的河沟水洗衣裳,洗杂物,但只要是进嘴的水,却不敢用河沟子里的了。
衣物收拾好,还有粮食,锅具,碗筷,张二娘拿竹篓子,箩筐,都装了一些,尽量都挑的一些旧的,差的收拾,好的反而留在这里,不敢带出去现人眼。
收拾了小半个时辰,总算妥当,等到爬出沉闷逼仄的地窖,屋外凉爽的空气汹涌而来,海棠忍不住深吸一口长气。
屋外繁星满天,风起,树枝摇晃不已。
海棠叹口气,这西风萧瑟,如果能带来几场秋雨,该多好啊。
现在她也抱着万分的侥幸,希望一家人能够扛过去,只要坚持到了冬季,一落雪,黄羊镇便活了,希望也有了,便再都不怕了。
第208章:连阴雨
第二日天未大亮,大山和张二娘便早早起来,送隔壁的老李头上路。
张二娘早做好了一兜子白面馒头,拿干净的布袋子装好了,递给了老李头。
等到人走远了,狭长的黄土路上再看不到人影儿时,夫妇两个这才转身,心情压抑,往自家小院而去。
挪步到门口,张二娘抬眼往柱子家又张望了一番。
柴门紧闭,院子里再听不到毛驴的叫唤,风一起,茅草屋顶的草须跟着飞扬,有些都飞落到了篱笆院里。
黄泥墙面上,再看不到晾晒着的新鲜兽皮,屋外墙檐下,也没了干农活的一应农具。
一起住了几十年的屋子,如今空落落的,再没了一丝人气,张二娘看着看着,脸上忍不住又掉了泪珠子。
“好了,咱回去吧,二叔走了也好,留在这里,守着也没盼头。”大山在张二娘耳边轻声安慰。
张二娘点点头,顺从的跟在男人身后,进了院门。
老李头这一走,好似把全村人最后的这一点愁绪都勾了出来,一早太阳还没露脸,村里就有些不安静,好几户人家聚拢在村口光杆子杨树下,商量着离村的事儿。
大山跟在人群里,默默听着,也不多插嘴言语。
现在剩下的村里人,依旧不待见他,能让他待着,不把他往外赶已经不错了。大山也知道大家心里头怎么想的,也如以往一样,本本分分,安静听着。
“叫我说,这里不能待了,昨日我刚去了一趟娃儿姥姥家,那一村人都快跑完了,剩下几个老歪歪,熬着呢,还有些得病的,跑不了,也只能熬着等死了,我还指望着去丈母娘家避避去,看样子,没指望了”
说话的是大牛,李癞子的弟弟,他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显得憔悴焦灼不堪。
远松抽出嘴里的旱烟袋,喷出一口烟气,虎着脸道:“跑,跑哪里去?守着村里,熬上几个月,冬日到了也就好了,跑别处能比这里好?”
“松哥,话是这么说,可眼下熬不下去了啊,村里现在还有几个病秧子,谁知道下一家得病的是谁?横竖都是死,还不如去外头,能有个出路”村里一个老实巴交的男人插嘴一句。
“是啊,是啊”几个年纪大些的点头附和
远松没多说话,把烟杆子往嘴里一送,吧嗒吧嗒又连抽了几大口,好似他跟这烟杆子有仇似的。
人群里一阵沉默,好似都等着远松给个掏心底的实话。
“不容易啊,咱们在外头没靠山,逃到哪里呢?”远松一袋烟抽完,终于又开腔了。
“要我说,还是往西河城里去。哪里有大夫,有善人,咱有病还能有人治,善人放粮,咱也能有口吃的,而且这西河城离咱这里近,驴车一日,咱腿脚走着去,快些的三两天就到了。”村里一个刚成亲不久的半大小子刚说完,后脑勺上就挨了他老子一巴掌。
“叫你瞎出主意,你长这大,还没去过西河城呢,走路三两天,那是光人走,如今拖家带口,不走个五六天,能到?那城里的富人就那样好的心肠,专门等着你去了给你放粮食吃?甭做白日梦了!”半大小子的老头絮絮叨叨说了一顿,气不过又抬手拍了儿子一巴掌。
“哎哟,爹,我都是大人了,你还打我”半大小子也虎着脸,捂着脑袋不满嚷道。
“我是你老子,啥时候都打得”老头梗着脖子,抬手还准备教训。
众人眼看着要闹起来了,赶紧拉了两人劝和。
小闹了一番,这逃荒的事还是没商量出所以然,众人想走,也怕孤身而去,没个依靠,总希望跟着远松,心里有主心骨,可远松却是铁了心肠,不松口。
如此再商议了片刻,依旧没有得出啥一致意见,大山见再说下去,也说不出个道理来,也就默默离开人群,往家去了。
在这压抑的气氛下,一晃眼又过了四五日,这一天早上,天光已经大亮,却不见桩子起床。
张二娘抱着阿福往西屋来查看。
亮堂堂的床榻上,桩子居然还拿被单子蒙着头,睡的人事不知,张二娘气的不打一处来,高声呵斥道:“你这小子,越发懒了,日头都要晒屁股了,还不起来,指望着在床上吃中午饭啊?”
张二娘声音洪亮,说教了这一通,床上的桩子依旧没有半分动静,这下可把张二娘气坏了。
放下阿福,来到床前,她撸起袖子揪起桩子的耳朵就往上拧,边拧边道:“臭小子,老娘的话你都不听了,你是要反天啊?”
床上的桩子只支唔了一声后,又没了声响。
手底下桩子的耳朵烫得惊人,张二娘突然觉着不对劲儿,她心跳猛然顿了下,一个不好的预感浮了上来。
张二娘慌了,伸手往桩子后背探去,手心依旧烫的惊人。她着急大喊道:“桩子,桩子”边喊边赶紧摇晃起儿子,这会儿经过这一番摇晃,桩子蒙在被子里的头总算露了出来。
张二娘抬眼一看,倒抽一口凉气,桩子眼皮肿的跟个桃子一样,脸色红的堪比煮熟的虾子。
桩子这是病了!
张二娘惊吓的不行,赶紧出了屋门,抱起门口的阿福,急匆匆往后院里找大山去了。
海棠刚刚洗好一屋人的衣裳,从外头进来,正准备来后院晾晒,这一下听了张二娘的叫唤,慌得一把丢下木盆,小跑着往西屋查看去。
海棠是亲历过瘟疫的,也亲手给病人治疗过,当她把手按压到桩子肚皮上时,刚要按压,桩子就忍不住高声呼痛,此时海棠已经能够完全确定,桩子染上这莫名瘟疫了。
屋子里张二娘吓得瘫软在地,哭喊着:“这这可咋办啊,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儿等死啊”
海棠稳稳焦躁不安的心神,轻声道:“娘,你赶紧把阿福抱走,屋子里我留着给桩子治病。这里以后除了我,谁都不要进来了。”
这节骨眼上,张二娘怎么肯听她的话,也压根没听仔细,她哽咽着说道:“海棠,还是娘来守着桩子,桩子病了,娘不能看着你也病啊”
第209章:救治
张二娘这是急昏了头,忘记海棠曾经告诉过她,她在柳家庄避难时,出手救人的事了。
好在大山反应了过来,一把抱起阿福,一手拉起张二娘,说道:“她娘,咱赶紧出去吧,海棠有法子给桩子看病呢,咱留在这添乱不说,还怕给阿福也染上呢”
这一番话总算让张二娘清醒过来,她脸上稍微恢复了些人色,当下就顺从了大山,出了西屋,顺便把门也关上了。
西屋里,病床前,海棠看着人事不知的弟弟,心里的焦虑再次汹涌上来。半个月前,她在柳家庄,给那些病人看病,从来都是心态从容,有条不紊,可如今,看着桩子躺倒在床,她这心里却没了半分底气。
姜片已经切好,针孔也打上了,屋子里袅袅白烟升起。
肚脐两旁的天枢穴已放了姜片灸上,肚脐也灸上了。现在桩子高热和腹痛齐发,海棠也只能先把他腹痛这一桩先稳下来。
海棠记得前世的爷爷曾经说过,高热在中医看来,属于正邪相争时的一个表象,并不能完全算疾病,既然如此,那稍后些再解决它,应该不会出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