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不必,他如今亦不在宗门内。”
褚清辉了然,闫默这些师兄弟间的相处她也知道几分,虽感情深厚,来来往往却十分洒脱,即使长年没碰面,也不觉生疏,“许久没见,你们师兄弟该有许多话要说吧?”
闫默听闻,竟轻笑出声,“许多话没有,许多架没打却是有的。”
听他这么说,褚清辉想起他们师门的传统,也失笑。
她又想起一事,“我记得小师弟提过,你与那位师兄二人实力不分伯仲,有时他赢,有时先生占上风,两人轮着做大师兄,怎么先生却笃定地称他为师弟,不称师兄?”
“左右他听不见,师弟或师兄又有何妨?”闫默淡然。
褚清辉戳戳他,“先生狡猾,既然无妨,怎不见你叫师兄?”
闫默勾唇不语,只将她的手指抓住放入口中咬了一口,见人瞪他,方才放开,“公主可还要罚我去柴房?”
“去,怎么不去?一会儿我就让紫苏给你两卷床铺,以后都睡柴房,叫你长点记性,省得以后一高兴,又把我抛来抛去,先生真把我当娃娃了不成?”褚清辉斜眼看他。
闫默竟不反驳,只道:“床铺倒不必,我只要一样。”
“一样什么?”褚清辉问。
闫默揽了她,正色道:“只要公主。”
褚清辉立即轻嗤一声,微红了脸推他,小声嘟囔,“谁要跟你去,油嘴滑舌。”
以前不知,还以为他是个再正经不过的人,如今越相处越发现,这人除了站着身形是正的,还有哪里正?
第69章 孩子
次日一早,天还没亮,闫默就下山了。
洗漱过后,林芷兰来寻褚清辉一同用早膳,“昨夜听到几声马儿嘶鸣,可是京中出了什么急事?”
“哪有什么事,是先生来了,方才一大早已经下山回京。是不是把你吵醒了?”褚清辉关切道。
林芷兰笑道:“那会儿我还没睡下呢。表姐和表姐夫感情可真好,一日都分开不得。”
紫苏正给两人盛粥,听她这么说,忙附和道:“昨晚奴婢也说了一样的话,被公主当成嚼舌根的坏丫头,如今表姑娘也这般说,可见奴婢说的没错。”
林芷兰捂着嘴,“你一句话就说到了点上,难怪表姐要恼羞成怒。”
褚清辉瞪着两人,“好哇,你们竟然连起手来欺负我。要不要我给妹夫去一封信,就说表妹夜里孤枕难眠,让他也连夜上山来找找你?还有紫苏,咱们十几年的情分,却没给你找个小郎君疼你爱你,倒是我不够称职,你且安心,此次回京,我立刻就着手张罗此事。”
紫苏忙把一碟新鲜的桃花羹递到她手边,讨好道:“奴婢还想长长久久在公主身边伺候呢,求公主饶我一饶。”
“不饶了,不饶了,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还是早点嫁出去好。”褚清辉摆着手,煞有其事。
林芷兰扑哧笑出声,“不知道的听表姐这么说,还以为紫苏是你的女儿。”
紫苏忙忙摆手,“表小姐可别折煞了奴婢。”
“不过一句玩笑,怕什么。”褚清辉轻拍她的手,“好了,如今既不在宫里,也没在府上,不必这么拘束,你昨晚守了夜,眼下叫别人来伺候就是了,你也赶紧下去吃点东西,省得一会儿就凉了。”
“是。”紫苏退下,又有别的宫女上前伺候。
褚清辉慢慢舀着桃花羹,一朵朵桃花在碗底绽放,娇艳逼真,栩栩如生。“这样的好春光,可惜含珺不能与我们一同欣赏。”
“她如今正当忙吧。”林芷兰道,“记得我那会儿行笄礼之前,可是被引教嬷嬷磋磨了好久。”
褚清辉点点头,“等过几天回去,我就叫人把生辰礼送到她府上。”
“我的也准备好了,表姐何时要送,知会我一声。”
“好。”
林芷兰细嚼慢咽吞下一口粥,似是想起什么,试探着问道:“当日表姐把含珺送的夜光杯给了太子表哥一只,表哥可曾说什么?”
一说这个,褚清辉就皱眉,“不理哥哥了,跟个闷葫芦一样,行不行也不给人一个准信。好在含珺过后不曾问我,不然我都不知该如何回她。”
林芷兰便知道了太子的意思,转而劝她:“当日这么做,本不过就是为了试探,探不出什么实属正常。况且你也知道含珺的性子,她怎么可能会因这个怪你。想来表哥跟她无缘,待回京,我就找去找我娘,让她探探大娘的口风,我那堂弟与含珺同岁,两人看来也是匹配的。”
“那我也找母后探探几位亲王妃的意思。”褚清辉不甘落后。
林芷兰放下筷子,忍不住笑道:“方才还开玩笑,说紫苏是表姐的女儿,如今咱们二人你来我往的,似乎又把含珺当成了自己的小辈。”
褚清辉也笑,“她可要叫我一声表姐呢,可不就是小?咦,你怎么只吃那么一点儿?不合胃口吗?”
她看了看林芷兰面前的碟子碗筷,她就用了小半碗粥,几块梅子糕,一个春笋卷。
褚清辉自己食量也小,如今在闫默的管教下,已经慢慢上涨成跟普通人一般,林芷兰刚才吃的,才只有她的一半。
宫人端来茶水,林芷兰漱了口,摇头道:“这几日早上起来,都觉得胸口闷闷的,吃不下东西,到中午又好了。”
“是不是受寒了?怎不叫大夫瞧一瞧?”
“又不是什么大毛病,也没有哪里不舒服,不必劳师动众的。”林芷兰不以为意。
两人说话间,紫苏用完早膳又回来,恰好听见林芷兰先前那句话,便上了心,走上前道:“表小姐除了晨起食欲不振,可还有别的症状?”
林芷兰认真回想,一时说不出什么。
褚清辉忙问紫苏:“怎么,难道当真是什么病症?”
紫苏轻笑道:“公主莫担心,未必是病症,或许是件喜事呢。”她又看向林芷兰,“表小姐最近可爱吃些酸的鲜的、闻不得鱼腥味?”
这么一问,便已经十分明显了,林芷兰心头一跳,迟疑着不敢相信,“有是有,可……会不会只是巧合?”
“巧不巧,找大夫来瞧一瞧不就知道了,若是真的,这种事可不能耽误。”褚清辉等不得,立刻就叫宫女去将随行的太医找来。
诊断过后,果真是喜脉,只是月份还小,并不明显。
林芷兰怔怔坐着,一时回不神来。
褚清辉打赏了太医,回过头来看她,喜滋滋道:“果真是个好消息,今日这件事,紫苏是头功。快,还得派个人给妹夫传信呢。”
“别……”林芷兰听见这话,有了反应,忙阻止,“表姐,太医会不会……诊错了?”
“怎么会?”
林芷兰拉着她的手,“可我心里有点没底。”
自她成了亲,还没有过这样茫然无措的时候,褚清辉忙安抚道:“那就先不和表妹夫说了,咱们立刻回京,再找几个大夫确认一番,好不好?”
林芷兰缓缓点了点头。
原本她们准备再在别庄里逗留一日,此时马上就收拾了行装,褚清辉特意命人在马车里叠上一层又一层的锦垫,唯恐林芷兰受了颠簸。
褚清辉直接把林芷兰送到了张府,让张家人去请几个大夫,只说林芷兰在山上吃坏了肠胃。
三个大夫诊断下来,除了一个诊不出什么,另外两个都说是喜脉,如此才真正定下心,将这个好消息告知张府众人。
张家人一派喜气洋洋,立刻派人给亲家递信,又命一个下人在宫门口守着,只要张志洲一出来,就让他马不停蹄往家赶。
褚清辉一直陪着林芷兰,等用过午膳,看着她睡下,方才回公主府。
夜里闫默回来,见她已经回了府,有些惊讶。
褚清辉叫人打水给他洗漱,一面把今日的事说来。
“真没想到,表妹这么快就要当娘了。”她回想一番,两人小时候手拉手一块儿玩耍的场景,似乎才在昨日,一眨眼,连孩子都要有了。她忍不住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肚子。
闫默洁了面,转过头来,正好看见她的动作,“怎么?”
褚清辉摇摇头。其实,今日看见表妹和张家人的喜悦,她有点羡慕。但若往深了想,如果眼下自己有孕,她真的做好迎接一个新生命的准备了吗?她真的能够当好一个母亲?像母后那般,像姨母那般?
从小到大,都是别人宠着她,纵容着她,若反过来,叫她去疼爱一个孩子,叫她为一个孩子负起责任来,能否做到?
她心里没有底。
记挂着这件事,褚清辉一整个晚上都有些心神不属。
“在想什么?”睡前,闫默问她。
褚清辉在他怀里支起脑袋,“先生想不想要个孩子?”
闫默摸摸她的头,“不急。”
“可是表妹和妹夫成亲比咱们晚,孩子出来的比咱们早。先生之前说我还小,实际上我比表妹大几个月呢。”
闫默沉默着,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她的背。正当褚清辉以为他不准备再说话,被他拍的昏昏欲睡之时,却听他道:“我的母亲是难产而亡。”
褚清辉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她从未听闫默说过过去,只有当初定下他为驸马时,父皇曾调查过,知道他是个孤儿,自小被上清宗收为弟子,除此以外一无所知。
开了头,后面的话就好说了,闫默缓缓道来。
他记事早,三岁时的事情还记得,那时候他娘说要他她添个弟弟妹妹,结果却难产了,一尸两命。
第二年,他爹给他娶了后娘,很快有了新的弟弟妹妹。家里生计困难,人口越来越多,渐渐的,那家中没了他的立足之地。
六岁生辰那天。他爹将他带去深山,说要打一只狍子给他做生辰礼,却将他丢在水潭边,再没有回来寻找。
回家的路他记得,但他并没有往回走,成了个无家可归的小乞丐,两年后才被师祖捡回上清宗。
屋内十分安静,唯有烛光跳动,闫默的语调不紧不慢,语气平平淡淡,似乎只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褚清辉却忍不住抱紧了他,眼眶发红,“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先生,太过分了。”
闫默亲吻着她的额头,反过来安慰她,“早已过去,不必在意。”
“先生还记不记得他们在哪里?我、我要找人把他们打一顿。”褚清辉带着鼻音赌气道。
闫默轻轻吮去她眼角一点泪珠,“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人,不值得动气。”
褚清辉闷闷趴在他胸口上,过了好一会儿,轻声问道:“先生是不是怕我也……所以才暂时不想要孩子?”
闫默点了点头,直言不讳,“怕得很。”
“我记得当初母后怀小恂时,太医曾说过,难产之人,有些是母体本身不够健壮,有些是孕期进了过多的补,导致胎儿太大,剩下少数才是出了意外状况。我现在身体比以前好多了,等我再好好养一养,我们再继续考虑这些事,好不好?”
闫默不置可否,只道:“日后再说,睡吧。”
褚清辉也没要他立刻给个准信,况且她自己都还没做好准备,这个话题便暂且揭过。
次日去给皇后请安,皇后也听说了林芷兰有孕之事,从宫里赐下不少补药。
她见褚清辉兴致不高,以为她是看林芷兰怀了孕,自己没有心下失落,便安慰道:“你还小,与驸马成亲不到一年,此事慢慢来,不要着急。我和你父皇自觉还年轻,可一点儿也不急着抱外孙呢。”
“我没着急,只是……”褚清辉想了想,把昨夜与闫默的话说给皇后听,“我瞧先生的意思,似乎以后也不准备要孩子。”
皇后听后,沉吟一声,缓缓摇头,“这是驸马心头上的一个结,恐怕没那么容易解开,总需要一些时日。好在你还年轻,有的是时间慢慢化解,切记不要将驸马迫急了,他会有这些忧虑,归根到底,还是看重你多于孩子。”
褚清辉点头,“我晓得,其实我自己都还不知如何做个娘亲,要是眼下真有了孕,恐怕我比先生还要手足无措,还要心慌。”
皇后轻声笑道:“初次做爹娘,谁都是新手,没有经验,一点一点学就是了。如今芷兰有身孕,又在前三个月,胎位还没坐稳,你要小心些,这段日子别总上门找她玩耍了,张家的人不敢拦你,可见芷兰跟你出门,心中肯定是要着急的。”
“这个分寸我还是有的,母后放心就是了。”
“那就好。”皇后道,“对了,秦将军家那位姑娘是不是马上就要行笄礼?去年他们一家人回京,我还答应了秦夫人要给她的姑娘赐婚,不知她们相看的如何了?”
褚清辉忙道:“我正要请母后帮忙呢。母后不知,那些人惯会捧高踩低,如今去含珺家中提亲的,竟没有一个像样的,我和芷兰看不过眼,打算替她牵牵线。芷兰那儿有个人选,是她的堂弟,威远侯长孙,母后你帮我想想,咱们皇家那些宗亲里,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皇后笑道:“你如今还当起月老来了,也罢,那秦姑娘确实乖巧懂事,我瞧着也喜欢,便帮你留意留意就是。”
“多谢母后。”褚清辉喜道。
与皇后一同长大的柳姑姑,因兄长去世,月前已经带了其尸骨回故乡安葬,如今皇后身边可以说话的人更少了。褚清辉一直陪着她,直到傍晚方才出宫。
出宫之时,遇上巡逻的侍卫队,她无意看了一眼,见张志洲赫然在其中,只是一张脸上却挂着傻笑,仿如在梦里,还未睡醒,人家巡逻,他也巡逻,却时不时就踩了前头人的脚跟,要么就突然停下来,站在原地笑出声,害得后边的人差点撞上他的背,且看与他同队之人的表现,似乎已经习惯了。
褚清辉瞧着挺有意思,将此事记下,想着以后拿来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