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万福……圣上万福……”接二连三在原地行礼,谁都没想过玉都的圣上竟会到这膳房之内来,一个个埋着脑袋不敢出声,只有过夏一人躲在颜宋身后不知所措。
玉乾倒也没有特意来此处看她的意思,还真是被这香味所吸引,才一步步走到这里来。
“圣上怎么到此处来了?”颜宋小声问道,他这才找到她身后香味的源头,只可惜已经没消灭一空。
低声凑到她耳边讲道,“你这倒好,我都还没尝过你的手艺,就让这些小毛孩抢先一步。”他清咳了几声,站直了身子,随即若无其事地看着这群孩子道,“方才女傅说的话确实不错,像你们这般五谷不识,四肢不勤,空有一副官家小姐的皮囊确实为这玉都的大多数。试问,这玉都的公子又有谁真心爱慕这般女子呢?”
过夏这机灵鬼抢先问道,“那圣上也是因为女傅厨艺好才爱慕她的吗?”尽管初生忙按住她的嘴,但这话早已如箭脱弦而出,说实在的,众人也不过抱了一颗好奇心。
只有玉乾沉默片刻,笑道,“机灵鬼,如此便会举一反三,确实像是我玉都聪慧的女子。但……让我寒心的莫过于,她未曾给我煮过一顿饭,却在方才给你们开了先例。”玉乾这语气中,倒是要与那般小孩子吃起醋来。
但玉乾这一番话,倒是让这些女公子们真正开始明白,自己不能是一个一无是处的人。要想要得到别人的认可,自己也需要不断地强大,而不是只会在原地傻笑着,等待幸运的到来。这或许就是她们该上的第一堂课,不是诗经,更不是女戒。
风吟殿内,她还因为方才膳房内玉乾那一番话忍不住笑,分明已经是这玉都的圣上了,玉乾却越发小孩子心性。伴着秋日的凉风从门中窜入,留下一首动人的曲子在屋内来回,确实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过夏也同我说了今日的事,看来,圣上真的很疼爱阿宋你。”淑妃的脸上多是羡慕,微微扬着嘴角。
“姐姐,你知道,为何我一定要留在太学,要给那些女公子教书吗?”淑妃摇头,认真看着她。
“在遇上他以前,我原本的生活就像是那些官家小姐一样。不是一样的舒适自在,而是一样的迷茫、没有方向。每当夜深人静,我常常会问自己,究竟活着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为了不要死去吗?十年来,唯一支撑我的是一场梦,但当梦醒了,该起身的时候,我却好似迷失了方向……”
淑妃的眼慢慢陷进去,就仿佛她想起了自己。这些年来,支撑他的是什么呢?
她轻笑一声接着说道,“后来,我到了江南,慢慢的我开始找到了我这一辈子想要做的事情。外祖父给我的印象不深,但唯独一个他能给我的,是我颜家后人的身份。那段时间,我曾经利用过这个身份,想要过上更好的生活,直到如今,我突然明白了,想要来太学,并非是因为外祖父,而是因为自己内心的想要。”
淑妃眼里的神光稍稍回来一些,紧接着说道,“阿宋能找到自己想要做的事情,真是不错的一件事。我自小在闻人家长大,家中没有男丁,只有我们姐们三人,身为长姐,为了闻人家,我愿意付出任何东西。阿宋,真羡慕你,能找到一丝的信仰,不像我,活得不明不白……”
看她神色黯然,颜宋拉过她的手安慰道,“何必去想这些不愉快,既来之则安之,当为之而乐之。山河之下,人活得快活就好,不饥不寒,不已然是比别人幸福很多的事了吗?”
淑妃点头,心中似乎畅快了一些,以往在闻人府中,并未有人同她说过这些,心情不好时,忍一忍也就过了。父亲说过,在闻人家就要担起大任,不能为任何情感所迫,但真正能做到清心寡欲的怕是在寺庙中也难见着。
“阿宋,其实有一事,我实在难以说出口……”淑妃的眼中露出稍许为难,“你该知道,我入宫为妃是太后的主意。”
颜宋点头,自然知晓那是太后故意在玉乾身边塞的人,只不过,淑妃提起这些干嘛?
“昨日,太后面见我时,向我提及一件事,她说她有意让爷爷重回礼部侍郎的官位,对闻人家而言,这真的是很好的机会。但只不过,她同时提出一个要求……”
“是何要求?”
淑妃稍显难色,低着头脸颊泛红,“太后让我……让我侍寝……就在明日,说是,已经与圣上约定好了。”她心中慢了一拍,然后脑中混乱一片,他是这玉都的天子,是这玉都的王,而王本就该三妻四妾的。只是,为何想到此事,心会如此难受?即便是那本就无辜的淑妃,她似乎也有极度的不满与怨气,难不成,这就是市井的怨妇?
她自问洒脱,却想不到也会因此嫉妒。
她回过神点头,只是自顾自地喝茶,然后说道,“姐姐,既然你愿实话实说,我也不便隐瞒我的感受。我确实,有私心,不想和别人分享一人,即便那人是当今的圣上,本就该后宫三千的人,但私心就是私心。倘若以后,还有这样的事,我想请求姐姐不要告诉我,就让我当个糊涂人好了。”
淑妃有些愣住,或许这话太过直接,太过自私,让她不知该如何回应。但这就是女人的私心,其实男人身上也有,只是换了个名字,叫做占有欲。人总是对喜欢的事物产生一种奇妙的情感,而正因为此,喜欢的事物才愈发珍贵。
那一日,玉乾在乾元殿歇息,期间只是转了一趟凤鸾殿,并没有到她这处来。
秋风萧瑟,却让人在这秋夜里想得愈发多了,只不过,她不知自己到底迷茫的是什么。分明在白日的时候,她才同淑妃说过,人活在世上该活得痛快自在,而如今,到了自己身上却再也没了那骨气。
这大概就是那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但又有多少时候,能当一个毫不相干的旁观者。
正文 第两百八十七章 信仰(三)
灵山军自占领西北之后,有段时间西北的百姓生灵涂炭,但怎么说,百姓总有百姓的法子。只要能活着,人总不会轻易说出放弃二字,毕竟,那是人显著的优点。
只不过,人除了有这个优点之外,自然也少不了缺点。贪心,谁都会贪心?可能是一串糖葫芦不够,再去偷吃了弟弟妹妹的,也可能是觉得钱不够,总是很抠门。但当贪心多了,人就会变得有野心,甚至有时候,这样的野心像是一股无法抗拒的寒流侵蚀血液,最后直至大脑,将一个人变得不像一个人。
“主上,夫人的信。”他并无任何情绪波动,只是将信笺拆开,然后迅速将里头的字扫了一遍。果真,如今玉都已经恢复了平静,满朝文武也都认可了玉乾新王的身份,他如今倒什么也不是了。
“辰安荣在何处?”
养贤回道,“辰老在军营内练兵,虽说近日无事发生,但辰老说也不能懈怠。”
他眼眶周遭泛着玄光,像是几夜未睡上一个好觉,手里的信纸缓缓揉搓在一起,问着养贤,“素儿说,阿绮入宫了,这事你知不知道?”养贤愣了愣,立即应声埋着头。
他轻笑一声,眼下的玄光更深,“想不到,当初为了这皇位,阿绮与我形同陌路。而如今,皇位在他手中,阿绮也在他身边,到头来,只是一个失败者。可笑,真是可笑至极……”惨笑,能够听出是惨笑,并非那人脸上看出惨来,或许是目光闪烁,伴着心痛不已。
养贤则是在一旁说道,“如今夫人在玉都,总算还能有个照应。只要灵山军人数增多,到那时再与夫人里应外合,主上定能与朝廷对抗。”
“灵山军?”玉恒笑得更是随意,“你当真以为他们是真心实意想要辅佐我?”养贤将头埋得更低,只字未说。
“辰安荣的野心,可不止于此。当年灵山军之所以被灭满门,就是因为上官月谦心术不正,满朝文武为之所迫,始皇才出此下策,将灵山军一干人等一举歼灭。而这百年来,灵山军却仍旧藏在众多百姓之中,说起来这动机,更是让人不寒而栗。”
养贤思虑着问道,“主上的意思……是不用那些人?可没有灵山军相助,我等必不能与朝廷对抗。”
“自然不是,灵山军的兵符如今在我手中,他们必然听我的号令。等之后到达玉都,便将天牢内的那老妪带出,必然知道这中的原委。但,我们也必须有我们自己的人,而且必须是信得过之人。”
“主上,夫人也是如此想的,早已动用罗家的财力为主上买了一支军队。如今也埋伏在玉都城内……”
“素儿还真是用心……”他嘴角终于不再是惨笑,只是望着玉都的方向,只能望见那连绵的山,但心中的坚定却如同咬定青山的竹,丝毫不肯放松。那刻的野心成了他回玉都见她的理由,这一刻,他不想要这天下,想要重回她的身边,却不知有没有这个运气。
太学府内,颜宋本只想寻几本古籍回去研究一二,却没想到那古籍放的如此之高,只能站在椅子上才能够到。
“贵妃娘娘,这高处可不安全,还是下来,让微臣为您拿吧!”她转头,瞥见一青衣男子,她在太学见过几面,但此人的名字却记得不是很深刻,但既然出于好意,她便立即谢过,从那梯子上走下。
谁知他趁着她下去的趋势,一把从她腰间揽过,那角度众人根本看不清,只是觉得瞬间腰间一丝麻意。她立即转身看向那男子,谁知本是温柔笑意的脸突然渗出一丝诡异的笑,而这种笑她仿佛在哪里见过,同样地让人浑身不舒服。
“你的手,想干嘛?”她的眼直直盯着那人,那人则是眼神闪躲,立刻将手收了回来,又装作一副完全不知何事发生的样子,冲着她摇头。而嘴角,还是那股子恶心的味道……
“你可知我是谁!敢对我动手动脚的!?”这青衣男子运气不算好,心思龌龊了些,胆子也肥了,竟想着吃她的豆腐。倘若是别的女子或许会吃这哑巴亏,甚至说以前,她也曾经吃过一次,但如今,她再也不想处处忍让,更不想被别人看不起。
男子脸皮厚的很,带着嘴角万年不变的笑意,故意将此事闹大,“贵妃娘娘,这里是太学,可不是什么烟柳之地。我这好心好意要帮娘娘拿书,却成了娘娘眼中的登徒子。微臣知道娘娘在坊间遇上过不少的登徒子,但这皇宫之中,娘娘也不想想,谁人敢冒犯娘娘呢!”
“我虽没证据,但这感觉不会错,你的行为实在令人作呕!”
身后之前的太学大祭酒陈大人此时站出来说话,但话语却是帮着那青衣男子,“我等都是为圣上重用的文官,娘娘可知污蔑之罪在这玉都国法中有多严重。不过自然,娘娘不怕,这打破国法又不是头一回。”
“陈大人,我只是就事论事,这等龌龊人根本不能留在太学!”
陈大人一笑,“你当真以为有老师为你撑腰在这太学就能为所欲为了吗?他能不能留在这太学,不由你说的算!我是这太学的祭酒,虽不能罢了你的官,但也能罚你的俸禄!”
颜宋心中真是又气又恼无处发,胸前的起伏稍稍平静一些,才与那陈大人理论道,“陈大人或许不知那人犯的罪有多严重,先不说我是谁,就算是平常女子他这般对待,与犯**之罪又有何区别!?”
“住口!身为后宫的一份子,整日就把**之事挂于嘴边,知不知羞耻二字!?”
颜宋眼睛微眯,嘴角微微一扯,冷冷说道,“那大人身为这太学大祭酒,对方才的事只是一味偏袒,不分青红皂白,姑息养奸,又知不知羞耻二字呢?”
“你!”陈大人手中的戒尺又给抬了起来,而此时接过那戒尺的人,依旧是他,仿佛他一直在这太学等着她一般。
正文 第两百八十八章 信仰(四)
虽然许漫修并不能在这太学有一席之地,但陈大人还是担心上次的事情重演,等惹怒了他的师父,这事情可就没那么容易了,便也匆匆带着那青衣男子离去。
颜宋心中虽有些不甘,毕竟那青衣男子未得到惩戒就这样离去,如此放任他在宫中横行霸道,无疑会造成更大的麻烦。但那又能如何,只要他坚决否认,谁又会选择相信她,而这玉都国法之中也并没有能治他的罪。大多,剩下的是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