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立刻跪地,齐声劝道,“圣上不可,圣上不可啊……”
而罗妃安从他的眼中看到了少见流露出来的情绪,而也正是那眼神如同一支速度飞快的箭从眼窝直戳到心窝,而她从未有过那般不安的情绪,就仿佛,玉乾所说的杀了她,是完全可以做到的事。
“皇,皇帝,你这又是在干吗?难道你要为了这个女人做出大逆不道的事吗!”
他嘴角一抽,如同麻木的神情像是只装了仇恨儿子,而母子之间只剩下仇恨的,这世上难找到几对。宫人们虽没有开口说此事,但心中也为皇太后开始担心起来,因为一个人的眼神绝不会骗人,当仇恨和悲伤无法掩饰之后,那只会像源源不断的泉水从眼睛内喷涌而出。
指尖灵活一动,原以为那剑已经要远离,谁知空中一转从她的鬓角处削下一段青丝,随着微风飘落在地,任何人都能瞥见她的右侧发髻上缺了一角。而罗妃安双脚已然疲软,看着地上的青丝更是说不出任何话来。
眼眸低垂,他像是顿时泄了所有气,淡淡说道,“母后,是您一次又一次让儿臣失望……”刀回鞘的声响在这风吟殿中来回撞击了好几次,最终沉寂于门外衰败的秋菊。
风吟殿再次恢复平静,暴风雨后留下的满是凋零的场景。罗妃安颤颤巍巍被人从这儿带了出去,而淑妃嗅着风吟殿内诡异的气氛,只是一声长叹,看着沿着他手腕缓缓而下的血滴有些心疼关心道,“圣上,千树为您处理下伤口吧?”
他没有回应,淑妃从怀中掏出一张干净的帕子,小心为他拭去血迹。而他的眼神却始终盯着床边的位置,煞白的一张脸怎么会如同死尸般毫无血色,心中的心疼不已,恨不得将这所有的苦痛让他来承受。
“嘶……”他终于感受到一丝痛,摇头低下身子长叹道,“你不必这样,赶紧回去吧……”语气中只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但为何淑妃的心中依然有波澜掀起,难不成那就是阿宋口中的心动不止吗?对于她的夫君,这样的情感本就该是正常的,但为何淑妃却觉得背叛了什么。
“圣上……”阿春在一旁泣不成声,哭得满脸涨红,显得榻上那面无表情的脸更是煞白。
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将手攥得紧紧的,或许身体上的伤痛远不止心中一丝一毫的疼。原来要人命的,是心痛。
“都退下吧,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进来!”众人皆行礼告退,风吟殿内再度恢复平静,只剩下她和他。
她终究忍不住,眼泪热滚滚地掉落下来,为何,为何罗妃安要对她如此!为何,为何上天从不肯让她好过一天!她心中的恨意和不敢如同滚滚巨浪在心头翻了一遍又一遍。而被他护在怀里的感觉,是那么的好,可为何,他不能早一点到这里。她不禁产生了一个令人厌恶的念头,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他,因为他的迟到。
她强忍出哭声的嗓子呜咽着,有些支支吾吾,“玄七,玄七……”她始终没将所有的委屈说出口,似乎所有的委屈如同下咽的咸咸泪水再也说不出来。只是叫着他的名字,叫着那个只属于他们俩的名字。
手缓缓从她的肩上滑过,就这样将她抱在身前,他们一同坐在榻上,确实,这深秋的空气都是冷的,冷到人的心里。只有相拥才能感受到人的温暖,才能让那颗慢慢冻住的心开始融化。
“是我来迟了,是我来迟了……”轻声在她耳边说道,一个帝王的声音竟如今沉入尘埃中一般,卑微至极,像是所有失去孩子的父母,他的心中的焦灼如同他手上盛开的血莲般,只剩下疼与伤疤。而或许,在这之中,他更是觉得愧疚……
他却一滴眼泪也未曾落下,只是眼眶湿润着,却还努力对她笑着,牵过她的手,确实冷的如同冰块一般。眼神不自觉朝旁边心虚一瞥,心中的疼又像是什么呢,更像是内伤。
“阿离,你看我今天给你带来了什么?”他坐起身子,从怀中缓缓掏出一根有些化的糖葫芦,依旧是那诱人的色泽。但这样的红,却勾起了她不好的回忆,她的眼眶发烫,像是要撑开一般,伸手将那糖葫芦一把扔到地上。
葫芦碎了一地,红色的碎屑掉落一地,落在角落里,落在他们面前。他们像是两个互相心痛不止的孩子,一边安慰着对方,一边却捂着自己的心口忍着泪。而最后,两人如同那碎了一地的糖葫芦,只剩下残局。
她心中该是有了怨,而所谓的怨或许就是对最爱的人的……
“颜宋,颜宋!?你如何了?”深秋的大门一直紧闭着,难得进来的一个人像是飞箭一般冲了进来。或许,这才是玉乾该有的姿态,而不是只是装作一味的无所谓,更伤人心。
正文 第两百九十三章 该要认清现实(四)
阿春阿夏替来的那人脱下了红袍,她那一身红袍要是让颜宋看见,必定又是心如刀割,当然,心如刀割是看不出的,那种只有自己知道的内伤。
喝着手里的茶,伸手捂着她的冰冷的双手,像是整个人要被这深秋的风冻住,“你这样怎么行,阿春给你家娘娘盖上被子吧!这秋日越发冷了,她又不肯多穿一些衣服,干脆给她盖上。”阿春应声,将被子披在了她的身上,但颜宋却只有眼皮上下一动,像是眼泪未曾干过的脸颊也被冻得通红。
“沈将军,娘娘今日更是少说话了,粥饭也只是吃一些。”
阿夏摇头,一边惋惜一边不值道,“圣上也就那日来过,自此之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真是个负心人!”
“阿夏!”阿春给她使了使眼色。
沈全胜却突然想到了什么,“颜宋你没有听说吗,今日顾尚书联合了朝中不少大臣上书要将你逐出玉都的事?”
她的眼睛终于稍稍有神起来,声音乌哑着像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什么?”
“我原以为你是知道的。”沈全胜略有所思,“圣上这几日拼命避开你的理由,而常去来仪阁的理由你真的不知吗?”颜宋再次摇头,她还未那般坚强地站起来,自然没脑子去想那些事。
“顾家算是盯上你了,定是怕顾婠婠的后位不保才出此下策,但确实是下策。圣上为此直接在朝堂之上怒摔了上书的奏折,还将话语说的很明白了,谁人要是再提起此事,就直接处决!”
阿夏皱着眉问,“圣上这么做,定会引起大臣们的不满吧?”
沈全胜点头,而她则是眼神不停地一上一下,心事仿佛又多了一件,“所以说,定不要因为这些而对圣上产生误会。你们是多不容易才能相认,在一起的,这一点你该比我明白,切勿等到失去了之后,才后悔莫及。”沈全胜的眼里像是又能瞥见之前那个潇洒博学的沈家大小姐了。
“可是全胜啊……”她说着话,眼泪一滴滴挂落,眼睛却一直瞪在那处,“即便他是想要护着我,才不与我相见。但那一天,我几乎叫破了喉咙,他为何没有出现……倘若他出现了,我们的孩子就不会死,全胜啊,那是一个孩子,那或许是我生命中唯一的亲人。”
沈全胜也将眼眸半合着,只是坐到她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背。但就是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她再也强忍不住,放肆地大哭一场。一个再怎么坚强的人,一个再怎么能经历苦难的人,最终会因为小小的一句安慰失去最后的防线。伤心的眼泪是苦的,不知这话是从何而来,但她的心甚至整个身子都像是泡在苦水中,如同撕裂般难受。
“没事的,会哭的人说明还能站起来……”她小心擦去颜宋脸颊上的泪痕,看着她日渐憔悴的双眼,想起之前她回玉都时开心的模样,心中要是说不疼,那都是骗人的。父亲在圣上身边待了十多年,而她也要忠实于圣上,但此刻,看着怀中哭得如此凄惨的女人,她心中的恨意加深,甚至开始恨这个一国之君。
为何,要将所有的事情弄得一团糟,为何要将所有的苦痛都夹杂在她好朋友的身上?
她大哭一场后,算是能睡下去了。沈全胜带着阿春阿夏走出房,小心吩咐道,“这几日,尽量说些开心的事,尽量分散她的注意力,我就要去西北镇守了,这件事晚一些告诉她。”
“沈将军,您要去西北?那我家小姐,在这宫中更是没有人可以诉苦了!”阿春瘪着嘴,像是也要哭出来。
“阿春,你别总说丧气话,什么叫没人了,不是还有淑妃娘娘吗?她和小姐关系可好了……”
阿夏偶然间提到淑妃此人,沈全胜以前也曾听说这位住在来仪阁的主子,但从未见过,“来仪阁的那位淑妃?阿夏,你在颜宋面前,要小心提起她。毕竟这次的事,和她也脱不了干系。而且,这事情来的古怪,为何圣上会处决那罗安,又为何太后会知晓此事,在宫中,还是多防一些好。”
阿春,阿夏忙着点头。自然是赞同这一说法,而此刻最明白这个的人,怕就只剩下屋内那位熟睡的主子。自此以后,她该不会天真地想着相守二字,而她本就藏着的野心也不该再忍受退让了。
“诶诶诶!沈将军,你不能进去!”好在风尘眼疾手快,将她拦于门前,这女人功夫太好,走路都不出声。
“风尘,我有要事要与圣上商谈。”风尘摇头态度坚决,而那乾元殿内隐隐传来的哭声让人不寒而栗。
“里头哭的那人,是谁?”
风尘沉默片刻说道,“沈将军就不要为难属下了,今日圣上谁也不见,还是请沈将军改日再来。”她注意着里头的哭声,听不出男女,时而尖利时而沉闷,眼神无疑瞥见宫人们手里都拿着白菊,实在奇怪,这都深秋了为何还有那白菊出现。再仔细一看,那些宫人穿着的衣服也较平日不同。
她心中一沉,玄甲衣铃铛作响,低声说道,“风尘,我今日一定要见着圣上,一定要为颜宋讨一个说法!你就别拦着我了!”
风尘一听是为了颜宋,将她立即拉到一旁小声讲道,“沈将军,你这在乾元殿前提起贵妃娘娘的名字,岂不是又要伤了圣上的心?”沈全胜听不太明白。
“圣上已经二日未曾进食了,白日上朝时同没事人一般,下朝之后便自己关在屋内。风尘要不是想着娘娘也是如此,早就去麻烦娘娘了……”沈全胜这才明白,原来那屋内的奇怪哭声是圣上发出的,而那白菊仿佛也能解释了,为他曾经可以拥有的那个孩子准备的,奔丧的衣服穿着在乾元殿宫人的身上,这是他能为那个孩子做的做多的事了。
“圣上又岂能不心痛,失去孩子对于圣上而言本就是要了命的事!”风尘这才将当日的事情原委一一说明。
正文 第两百九十四章 该要认清现实(五)
风尘带她去了一个隐蔽的地方,将袖子内的血帕展开,像是血莲盛开的模样,“因为顾尚书一事闹得朝中沸沸扬扬,圣上那几日都没有去娘娘那儿,但心中多少也有些担心。不知是哪日晚上了,圣上趁着夜深才偷偷过去,那时看见娘娘在梦里哭了,随后又听闻罗安一事,这才大发雷霆,处决了罗安。”
“那事发当日,圣上在何处,风吟殿离乾元殿不远,怎么可能不知道这里的动静,他若赶来便不会有这些糟心事?”
风尘脸上更是悲伤,支支吾吾,“圣上去了,但……但,唉,还是这个血帕。”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血帕上的血,是谁的?”沈全胜蹙着眉头。
“是……是圣上的。圣上本不让我们提起当日一事,因为,因为江南一战圣上其实受了重伤,一直没有痊愈。”
沈全胜心里一惊,“怎可能,那日来救我们的圣上分明好的很,身上也根本没有伤?!”
“那日山下灵山军皆被打退,一来是许公子引走了一部分人,二来就是圣上亲自击退山下的所有灵山军。”
沈全胜略有所思,“我记得当日,圣上并未带多少人来。而灵山军本就不易被打败,他是如何做到的?”
“能如何呢?拼命嘛!”风尘短叹一声,“圣上大战一场后,受了伤,其实原本就很严重了,但他仍旧要求军医给他做简单包扎,然后去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圣上说了,贵妃娘娘见不得这样的血,要是见他流那么多血,又该心疼了。”众人当时拦了,但那又何用,谁不知这新王是个性情古怪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