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事吧?”许漫修一双眼直勾勾看着她,那眼神说不上来的奇怪,就好似换了一个人。要不说,认识一个人,先认识他的眼呢!反正,许漫修的这个眼神实在奇怪,但这关心倒是真的。
“也倒没事,就是有些气不过……”
许漫修稍稍责备的语气说道,“你即决定在这宫中,凡事都要学会忍让。况且如今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这只会让你自己难堪!”许漫修的这话本是好意,但不知怎么的,颜宋心中的委屈和不满反倒加深了。
“分明是他的不对,为何最终道歉退让的是我!况且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在这太学!”
许漫修见她的语气微怒,两撇柳叶眉也慢慢上扬,眼神中却是不解与委屈,而这样的事,其实在江南村落里他也见过不少回。遇上这样的人自然是恶心,是自己运气不好,但如何说呢,他仿佛就在道德的线上徘徊了片刻,你无法因此将他定罪,反倒还因为质疑那道德的底线被世人所嘲讽。
这大概就是人,有所廉耻,有所可耻。
他转身安慰道,语气极为温柔,“是,这样的人,绝对不配在这地方继续工作。但娘娘,世上人有万千,个个不同,有人为善,有人为恶,有人可爱,有人可耻……我们力所不能及的时候,惩恶扬善并非是妙计,退一步选择用别的方式,或许能够让这件事更顺利地解决呢?”
颜宋不太明白许漫修的意思,什么顺利的法子解决,她可没看到任何顺利的事情发生。大概女人生气的时候,脑子里只有一条回路,就是先解决面前的麻烦,再听其余的解释,而所谓的道理,她又何尝不明白呢?还是那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而当局者除了执迷就剩下执念。
回到风吟殿,已是午后,这日没有早课,女公子们今日也是休假。她才得空在这风吟殿内清闲,但这才躺下来没多久,便有个眼生的宫女,急急忙忙跑来。
“贵妃娘娘……”那宫女跪坐在中央,眼神躲躲闪闪,很是惊慌,“太后,太后娘娘让您去一趟她哪儿……”
皇太后?她脑中一条线立即疏通开,太后邀她相见,实在是离奇。虽说她们也有姑侄情分在,但她回玉都之后那般之久,太后都未曾提起过她,今日,今日怎么会邀她一见。
虽说满是怀疑,但这毕竟是在玉都的后宫,那便要守这玉都的规矩。带上病刚痊愈的阿春,披上件单衣匆匆忙忙朝着那处赶去。但当她推门而入,见到眼前这场景时,心中,并没什么好的预感。
“既然来了,就赶紧找个位子坐下。”罗妃安的语气平缓,而她身边早已坐满了人。说是坐满,其实也就两人,也不知顾婠婠与闻人千树为何也在此处。但总之,那气氛并不是很好……
毕竟,四个女人,坐在一起能平平和和到什么地步?
她只能坐在顾婠婠身后的位置,一张稍稍矮了一截的凳子,倒是很有深意地摆在那处。而顾婠婠似乎很愿意看她低人一等的样子,洋洋得意间,还不忘瞟她几眼。
“既然人来齐了,咱们就开始吧。”罗妃安清咳了几声,身上的衣服也并不保暖,依旧是那一身暗紫长袍,“国婚过了许久了,哀家都未曾见过这新入后宫的几位佳人。今日一见,确实不凡。”
“母后谬赞了,倒是母后今日神色清明,精神气爽。”顾婠婠说话时始终不忘带着笑,而那笑意又不会让人反感,反倒让人对她这客气不知如何是好。
“皇后果真是识礼,但这既然入了我玉都的后宫,必定要懂这规矩。昨日,我想是听到女学堂一个叫顾林的女公子,口出狂言,暗指如今天下已是顾家的天下,皇后,你可知此事?”
顾婠婠立即煞白脸,但嘴角的微笑依旧未落,微微颔首道,“母后,儿臣根本不知此事……如此大逆不道的话,绝对是有人栽赃陷害。”眼神立刻落在颜宋的身上,敢情她是觉得这件事是颜宋告得密?
颜宋今日这哑巴亏可吃了不少,却又只能撇过头不理睬她。实在奇怪,昨日顾家的事该只有内学堂的人才知晓,为何就连皇太后也知道了此事?难不成,是初生和过夏?
“没有,那最好不过……。”不过太后也没有准备继续逼问下去,只是将这话锋一转,“昨日,淑妃可是去侍寝了?一切可还顺利?”
淑妃半红着脸颊应声,“回太后娘娘,是,托太后娘娘的鸿福,一切都顺利。”心中多少不是滋味的两个女人,各自怀着心事低着首。而太后却是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豁然大笑道。
“这便好,哀家还指望着抱孙子呢!”
“母后,按着玉都的国法,这头一胎的孩子必定要皇后所出,不知母后是否还记得?”
太后脸上的笑意退去,这太妃的妹妹果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自然,那便请皇后要努力了。可别到时候让别人夺了先机,反倒怪母后不肯帮你了。玉都皇室的血脉,关系到我玉都的日后,自然要血统纯正……”太后的眼神突然瞥到顾婠婠身后,一直沉默不语的颜宋。
“阿绮,别怪哀家没有提醒你。你的生父可还未曾找到,母亲又曾经红杏出墙,要是此等血脉来危害我玉都皇室血脉!将来指不定会引起大乱!”她心中重重一颤,提及她母亲和那生父的事情,无疑是想要揭她的伤疤。
“母后是说,贵妃的生母是个红杏出墙的女人?!”
“住口!”她脱口而出的那句话,未曾经过所谓的深思熟虑,但说已经说出口,又能如何?!
正文 第两百八十九章 信仰(五)
顾婠婠瞪大了眼,皇太后也蹙着眉,方才在一旁一语未发的人,竟敢让她俩住口。也不先掂量掂量自己是什么位置!
她忍气吞声,忙为自己方才的鲁莽赔不是,“太后娘娘息怒,方才是臣妾失礼了。臣妾母亲虽早早离世,但也请娘娘明白身为儿女的感受,不要拿臣妾的母亲来寻开心。”十年来,母亲留下的东西早已被烧去抢去夺去,只有那野种的头衔一直在她身上长久去除不了。
但母亲就是母亲,生来就只有一个的母亲,谁人不会保护,谁人不会心疼!
即便这些年,她恨过,甚至怨过母亲,但也容不得别人对她说三道四!
顾婠婠尝试打破这僵局,“母后,我看贵妃也是真性情,只不过,坊间之前确实有传闻说,贵妃与那谋反的二皇子诸多牵连。还曾被二皇子带回王府居住一段时间,这……这也正如母后方才说的,皇室的血统不容随意的污辱,我虽也是相信贵妃的人品,但这悠悠众口可是很难堵住的……”
五指握成包子的样子,像是要连为一体般,按在身前,样子却依旧要保持那毕恭毕敬的模样。人的身不由己,她尝试过很多,在罗府的时候,曾几何时认为自己已经百毒不侵了,但如今,依旧如潮水翻滚般难受。
而每当这最委屈的时候,人更会表现出坚强来,有些泪和苦即便咬断牙齿,也不能在外人面前流露丝毫。
嘴里努力冒出那一句话,“那不知皇后娘娘想要如何?”
“本宫知道,圣上自你入宫后对你百般宠爱,是贵妃你的福分。但只怕这等福分太多,会对玉都的基业产生影响。母后方才也说了,这血统不纯正之人可不能为玉都繁衍子嗣,再者说来,圣上因你在朝中受到不少非议,你也该好好为圣上考虑一番,你说,是与不是?”
顾婠婠字字句句暗中讽刺,甚至要挟她不要与玉乾再多来往。但唯独一点她无法忍受,为何所有人都认为,她嫁入这宫中,她成为这玉都后宫的一份子,只是为了生孩子,然后在后宫有自己的一袭之地。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不同,和那些官家小姐为了家族利益不惜一切手段的不同!
“皇后娘娘怕是误会了,我从未做过任何勾引圣上的事。圣上愿意将我纳入宫中,是圣上的决定。圣上常常来风吟殿,也是圣上能选择的,我从未做过任何事,又如何来接受皇后娘娘的这席话呢?”
顾婠婠本就知这女子机灵狡诈的很,听得这番话,心中更是又气又恼,但这毕竟在诸多人面前,不能失了风度,依旧沉稳道,“贵妃这勾引人的伎俩要是放在寻常人家中也就算了,但这终归是皇室,凡事要谨言慎行,更要注意分寸才是。”
一旁看了许久的皇太后,如今怕是高兴极了,本还怕闻人千树难以在这后宫中立足,如今这两人突然杠上,无疑对她,对罗家是件大好事,便也顺便扇了扇风。
“皇后,你自己没了本事,却要说别人的不是。说出去,要被别人笑掉大牙!”顾婠婠将这怒气收敛,在皇太后的面前,她只能谨言慎行,如今她已是一国之母,何以被人戏弄还忍气吞声。
“但……但皇后说的不错,阿绮,近日你就不要与阿乾见面了,等到这后宫之中有喜事之后,朝中的那些大臣们也就不会拿你的身世说事了。姑母也会为你看看,能否找机会为你澄清此事。”罗妃安话语中百般退让,旁人一定会认为此事的颜宋该感恩戴德,接受那本该属于她的命运。
但她只是低眸,此时的争辩完全没有任何意义,她曾以为只要能留在玄七身边,什么身份五任何关系。但是她天真少虑,或许许漫修说的对,迈入宫中的那一刻,便应该有这个意识,并非寻常百姓家,何来贫贱夫妻情呢?
回到风吟殿,她躺在那熟悉的软榻之上,上面还可以依稀嗅到玄七的味道。不是香味更不是臭味,她只知道,这个味道,是玄七身上独有的。犹如那清茉莉沾上曝晒后的衣物,是股子纯净味道。
“小姐,太后与皇后如今一个鼻孔出气,分明是想要对您不利,这可如何是好……”阿春倒是头一个担心她的。
她躺在床榻上自在的表情,倒是越来越像玉乾了,“说是一个鼻孔出气还为时太早,她们都是为了各自的利益,不巧寻得同一方向罢了。太后想要姐姐得宠,而皇后完全是醋意大发,这二者还是完全不同。”
“那又如何!”阿夏说道,“到头来,不还是小姐遭殃!”阿夏说的直接,一语中的,确实,这遭殃的可不还是她吗?但说实在的,即便她不去寻玄七,玄七每日也都会自己找上门来,这就怪不得她了。
“既来之,则安之。我突然明白圣上为何喜欢着软榻了,原来躺在上面的感觉,如卸下千斤重负,顾虑全消,侧身一转,更是觉得浑身自在。阿春,阿夏,你们也来试试!”阿春阿夏立即拨浪鼓似的摇头,小姐这是疯了,这可是她和圣上的床榻,谁敢上去呀!
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解决二字才是最重要的。只不过,这几日,不知为何,玉乾也再没来过风吟殿。风吟殿推门而入的熟悉声响也不再想起……她外表装作若无其事,白日还与淑妃说说笑笑,但每当烛火通明之际,她总是觉得夜越来越长,仿佛白昼所有的时间,还比不上那月儿挂上枝头。
恍惚中,露水攀上衣裙,秋露深重,身子蜷缩着取暖,却舍不得睁眼爬上床。这大概是秋日的懒病,或者说,一年四季都是如此,她眯着眼,手不停摸索着四周,终于仿佛躺倒什么地方,嘴角微微勾起笑意。
那一晚,她仿佛做了一个梦,梦见风吟殿那熟悉的声音响起,梦见那个人推门而入,依旧是那不怎么好看却又温暖的笑,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躺在地上睡了一宿。
正文 第两百九十章 该要认清现实(一)
她从地上自个儿慢慢扶着床架站起,很是艰难,一夜这样的姿势早已让她的肌肉发酸难忍,而身子又一冷一热难受的很。梦,终究是个梦,醒来的那一刻,也该要认清现实。周公总是分不清现实与梦,才将那蝴蝶入梦的事拿出来思量。
“小姐,怎么脸色那般难看?昨夜没睡好吗?”
她恍惚中依旧想着昨晚的梦,“昨夜,圣上有来过吗?”
阿春憋着嘴摇摇头,然后安慰道,“今日西北又有动静,圣上准是在忙这些事。”
她点头,缓缓坐到桌案前,还是昨夜翻到的那页,那果真是个梦。随即立即清醒过来,喝了碗清粥便也没有胃口喝下别的东西了,只是多多少少听进阿春在一旁说道着宫中的事。
“对了,小姐,昨日许公子半夜确实来过,但,但并未进门,只是让我告诉小姐,太学那烦心事已经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