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荧挂着没有意义的微笑,将目光转向了车水马龙的窗外。
“……这件事,我们不必去收尾,让它继续发酵吧,真正因为事件曝光度过高而感到坐立难安的不是我们。”薄荧望着窗外,如冬夜结冰湖面的目光中只有平静:“会有人替我们画下一个完美的句号。”
第二天,光影工作室发布长微博,承认此前发布的照片不实,在向当事人薄荧道歉的同时,声称自己也是受了爆料人的欺骗,光影工作室希望双方能坐下来好好协商,通过法律以外的途径取得和解,并透露正在积极接触薄荧方,愿意以任何方式弥补薄荧因己方不慎而受到的伤害。
光影工作室发布的申明让本就大幅倾向薄荧的舆论彻底倒了过去,仅仅就在三天前,薄荧还是舆论攻击的对象,三天后,被唾沫星子淹没的就换成了杨泽重和他的光影工作室,普罗大众对杨泽重的轻率很愤怒,认为他不仅伤害了薄荧,还误导了大众成为帮凶。
所有人都等着薄荧的回应,当天零点,自出事后再也没有更新过微博的薄荧发布了新微博,这条点击量迅速过百万的微博只有短短一句话:
“我只要应有的公道,别的你给不起,我也不想要。”
八个小时后,杨泽重于早上八点在光影工作室官方微博上发布了公开致歉视频,承认自己受人蒙骗,将伪造的照片当做事实发布,为自己不谨慎的行为向薄荧致以最诚恳的道歉,视频的最后结束在杨泽重脸色憔悴的一个九十度鞠躬道歉里。
网络上曾站在不同立场激烈对抗过的人们不约而同将矛头指向了光影工作室,在讨伐杨泽重一类的狗仔们为了一己之私而轻率地将一个人的人生置于死地时,自网络普及后就屡屡被提及的网络暴力也再次被推上了热门话题,曾经助纣为虐的普通人们开始反思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就在招待会之前发生在薄荧身上的舆论攻击,和十多年前发生在薄荧身上的暴力欺凌又有什么本质区别?
他们这些不分青红皂白,听信了网上谣言而对薄荧群起而攻之的人又和那些迷信保守的偏远小镇镇民有什么区别?
一个普通的微博用户在当天夜里九点的时候发布了一张在丑闻爆发之初,于海南角市龙西大桥偶遇薄荧时用手机仓促间拍下的一张照片,这张没有经过任何处理,甚至因为没有来得及聚焦而略显模糊的照片在短短半小时后就登上了微博热搜第一,照片里的薄荧脸上没有丝毫血色,连嘴唇都是苍白干裂的,夜风拂起她长长的黑发,掩映着她泪痕斑驳的半张脸孔,掩映着她那双绝望惶然、在霓虹灯光下仿佛钻石一般,闪耀着璀璨光辉的泪眼。
到了此时,人们一直所求的真相已经完完全全地摆在了台面上,他们相信的**照片是伪造,不正当关系是诽谤,近亲结合出身是谣言,而他们怀疑的福利院虐待、校园欺凌、随时都可能复发的重症却是真的。
薄荧的媒体招待会之后,不论是为了一己之私还是仗义出言,陆续有著名的公众人物为薄荧发声,不论是最早和薄荧合作过《问仙》的女一号金薇玲,还是最近刚刚在《坏男人》里结束合作的彭峰,他们都通过不同的渠道表明了对薄荧的支持。
在这场舆论之争里,吃瓜路人占据了发声人群的绝大多数,他们曾为戚容不平过,为薄荧愤怒过,为孟上秋不耻过,也曾以看戏的轻松心情观赏薄荧如何坠落,也曾唯恐天下不乱地积极参与了不实丑闻的传播,而真相逐渐大白时,他们手中的瓜渐渐变了味,从一开始的津津有味,最终转为了满口苦涩:
阿悬:“吃个锤子的瓜,联想一下薄荧在《奇葩去哪儿》里对海水和小孩的恐惧,还有最后一集沙盘测验的表现,你会发现手里不是西瓜,是能崩出血的苦瓜。”
风起秋冬:“再回顾一遍这短短一周内发生的事,依旧感觉眼前的一切超出了自己的接受能力,连我看过的最虐的虐文,都抵不上薄荧本身,因为故事是假的,薄荧受的所有伤害都是真的。”
蓝色小鱼520:“真的很难过很难过很难过很难过很难过很难过……我只要一想象那些残酷的小孩把十三岁的薄荧逼到墙角拳打脚踢,强迫她看着收养的小猫被活生生溺死在自己眼前的场景,我就止不住地想哭。那些小孩到底是什么样的铁石心肠,才能这样恶毒地对待自己的同学?”
皮皮狗要努力:“至今为止,我们只从当时的第三者口中拼凑出了事实,除了最开始站出来的那个薄荧初中同学承认了自己的暴行并道歉,几乎所有被人肉出来的加害者不是咬死自己没错就是直接否认曾参与施暴,他们越是如此,越是证明了薄荧当年受过什么伤害。”
西瓜红:“刚开始只是看好戏……现在觉得实在是太凄惨了……事到如今,我反而不希望再扒薄荧的过去了,就连我这个局外人看着都难受,当事人的薄荧再重温过去又是什么心情?”
melissa:“薄荧当时站在龙西大桥那里在想什么?是不是只差一点,我们就亲手逼死一位无辜可怜的人?”
西瓜红:“作为医学生来科普一下珠蛋白生成障碍性贫血这个病,根据目前的爆料来分析,薄荧的这个病从程度上来分应该属于中间型,通常情况下,没有接受骨髓移植的珠贫中间型患者最多只能活到成年,而像薄荧这样没有经过骨髓移植却控制住了病情的少之又少,可以算是医学上的一个奇迹了,再专业的我也不知道了,毕竟不是主修这个,只希望她能早日找到合适的骨髓,尽早移植吧。”
狍子的头发丝:“一开始还很怀疑,现在事实证明,我狍子的眼光是精准的,不论是薄荧还是林淮,被狍子喜欢的人都是好人。”
喵吃葡萄:“这场撕逼看起来是杨泽重输了,但是薄荧也不是赢家。”
如果说网络上的舆论倾倒还算是在众人意料之中的话,那么从央视新闻里看到这次闹得沸沸扬扬的薄荧事件就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了,在杨泽重发布致歉视频的第二天,央视早间新闻简略播报了薄荧事件的来龙去脉,以杨泽重及光影工作室为典型,批评了现今存在的娱乐新闻工作者以博人眼球为首要目的的捏造证据、虚假报道,以及部分群众偏听偏信、以谣传谣的不正之风,紧接着就是各大网络平台和有线电视台对相关话题的强行降温,薄荧在微博热搜占据的六个爆话题转瞬之间就消失了五个,还未播出的有限电视台相关节目也紧急换档或是大幅剪辑,网络上最受认同的一种说法是说,此举是因为上面传达了要传播正能量新闻的指示,所以各大平台才会对这次事件紧急降温。
如果说之前杨泽重和其光影工作室还打着等风头过去后卷土重来的念头,那么当央视新闻的“捏造证据”、“虚假报道”两座五指山压下来,即使是再天真的人也该明白,“杨泽重”这个人,及“光影工作室”这个招牌,已经再无翻身之日。
在大多数人觉得大快人心的同时,也有一小部分人觉得疑惑,按照央视新闻几乎不点评娱乐行业的作风,比这次性质更恶劣的事件以往也不是没有,央视一直秉持充耳不闻入眼不见的态度,为什么此次偏偏为薄荧事件发声了呢?
秦焱没有实时看到这一次的央视早间新闻,等他看到时,已经是下午四点。
字正腔圆的播音腔从高档小巧的黑色音响里放出,清晰地传荡在逸博影业宽敞的总经理办公室里,办公桌上的电脑屏幕里播着央视主播五官端正的国字脸,秦焱却看也不看,他的目光钉在同一张桌上的墨绿色超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一动不动。
如果真的和他推测的一样,薄荧和那个人有血缘关系,那么秦昭远的警告也就来得理所当然了,其他人说要打压逸博集团那是痴人说梦,那个人这么说的话,逸博集团就是真的要元气大伤了。
薄荧对那家人来说是耻辱,一个不慎就会让他们沦为圈内笑柄,甚至断送职业生涯,他们对薄荧没有亲情,只有忌惮,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她在偏远山区的福利院自生自灭,放任她进入娱乐圈这个浑浊的大染缸摸爬滚打,冷眼旁观媒体发布编造抹黑她的黑料,但是一旦有人想要挖掘她真正的出身,他们就会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将那只伸向薄荧身后的手\雷厉风行地斩断。
外间总经办的助理在听到呼叫的铃声后,立马敲门进了总经理办公室,和他想象中秦焱一脸阴沉的画面不同,这位喜怒多变的上司正撑着下颌看着笔记本电脑,嘴角一抹似笑非笑的轻松弧度,让走到面前的助理心里实在摸不着底。
“秦总,您有什么事吩咐?”助理恭恭敬敬地问道。
“我记得上个月收到了户海市主办的扶贫基金会慈善晚会邀请,邀请函还在吗?”秦焱抬头问道。
“还在。”助理不明就里地回答。
“告诉他们晚会那天我会去,还有,再替我要一张晚会邀请函,避人耳目地送去薄荧那里。”秦焱说。
“送去薄荧那里……?”助理愣了愣,有些犹豫:“要说什么吗?”
“程遐和他的联姻对象将会一起出席这次慈善晚会,去不去随她。”秦焱一笑,那洒脱的淡笑在中途加入了一抹冷意,变为笃定的冷笑:“告诉她程遐的联姻对象是谁,她会去的。”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要被我的女主角美哭了
☆、第241章 [修]
薄荧收到扁舟台物业送来的快递已经是晚上七点, 快递单上没有发件人信息, 问送包裹的物管阿姨, 对方也是一头雾水, 只知道这个包裹下午就出现在了扁舟台收发室中。
向对方道谢, 又收获了一句没头没脑的安慰后, 薄荧拿着文件袋关门回了客厅。
在这特殊时期, 她拆信封的时候不免有些过于谨慎, 在小心翼翼地划开信封口,她发现仅仅只有一张户海扶贫基金会的慈善晚会邀请函。
邀请函上写得明明白白, 主办单位是户海市政府, 晚会时间是下周五下午六点, 着装要求是正装。
薄荧正在看这份邀请函的时候,她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显示在屏幕上的是一个陌生电话,薄荧看着那个不认识的号码,停了一会才接了起来:
“薄小姐您好,我是秦焱秦总的助理, 我们秦总邀请你参加下周二下午在户海举行的扶贫基金会慈善晚会, 希望您能百忙之中抽空,赏脸露面。”
一个温文尔雅的男声从话筒那端传了过来, 在薄荧出声询问前就已经道清了来意。
“秦总让我带话给您, 程总的未婚妻僰昭届时会和程总一同出席慈善晚会,您可以独自出席,也可以自带一位男伴。”
薄荧刚要出口的拒绝在半道卡在了喉舌处, 上一刻还风淡云轻的脸庞在听到那个名字时忽然变得僵硬:“……谁?”
“程总和他的未婚妻僰昭也会出席这场慈善晚会,您可以选择独自前往,也可以自带一位男伴。”秦焱的助理没有丝毫不耐,清清楚楚地重复了一遍。
薄荧像是听了一个荒谬无聊的玩笑,不知道作何反应而呆滞在原地。
“喂?”
秦焱助理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块厚玻璃,模糊不清地传来。
“……薄荧小姐?”
“……薄荧小姐?”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终于安静了下来,当她回过神后,耳边只剩下孤独的忙音声。
她一动不动地呆了一会,才想起拨打程遐的电话号码求证,一向灵巧的手指在这时却忽然笨拙起来,几次拨错后,她终于将电话打出,然而另一端却始终没人接起。
许久后,电话里的声音消失了,薄荧重新拨了一次,还是没人接,她又拨,不断拨着那个号码,无尽的回铃音仿佛带走了她血液里的所有温度,让她的心脏也跟着一点一点冷了下来。
“没有人会接的。”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从一旁轻轻传来,消失已久的X再度出现,她依旧一身黑衣,雪白的手腕上戴着叮叮当当的金属首饰,她抱臂站在客厅一角,神色淡淡地看着濒临失控的薄荧,身后的落地镜映出宽阔的客厅和一心只在电话上,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向她施舍、面部表情因过度压制而僵硬得木然的薄荧。
正在薄荧目不转睛地看着手机屏幕时,手机震了起来,那个名字瞬间点亮了她的眼睛,在她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把电话拿到了耳边:
“程……”
“薄小姐。”电话那边安安静静,传来的声音却不是程遐。
在薄荧沉默的那两秒时间之后,对方主动解释道:“我是程总的助理余善齐,薄小姐找程总有什么事?”
薄荧沉了沉气,尽量声音平稳如常地开口:“程总呢?”
“程总正在和安赫尔先生参观工厂,因为保密需求,他把手机留在了外面,您有什么话我可以代为转达。”
“不用了,我等他回扁舟台再去找他吧。”薄荧说。
“薄小姐,”余善齐顿了一下,语气有些微妙的说:“程总现在在西班牙办事,恐怕下周二之前都不会回国了。”
“……下周二?”薄荧低声重复了一遍。
“下周二程总有个慈善晚会需要参加,所以最迟下周二一定会赶回国,如果您有急事需要联络程总,可以过几小时再打来试试。”余善齐彬彬有礼地说。
“让他忙吧,我只是想和他说说话,没有要紧事。”薄荧的声音里染上了笑意,但是她挨着手机的那张脸却是面无表情。
“好的,我会告诉程总您来过电话。”余善齐没有察觉异常。
“不用了,其实上次我们吵了架,我想当面见到他再道歉……你能帮我这个忙吗?”薄荧对着话筒柔声说。
电话那方的余善齐停顿了一会,似是在犹豫、斟酌,半晌后,他的声音重新传来:“好吧。”
挂断电话后,薄荧脸上的表情彻底消失,她静静握着手机,坐在沙发上一言不语,X依然站在那面落地镜前,镜中依然只有薄荧冷漠木然的侧影。
X放下了抱着的双臂,手腕上粗犷凌厉的金属手镯叮叮当当发出声响,清脆地响荡在虚无的白色世界中。
“二十二年来,你伸出的手,有哪一次被人真正握住了?”X轻声说。
许久之后,她终于等到薄荧极低极冷的声音,宛若一缕刚刚吹拂过寒冰的微风,依旧还夹杂着森森寒气:
“他是我的……”她低着头,没有人能看清她此刻的表情:“这一次,谁也不能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