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还是被点了名,锦书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去,她低着头,先行了礼,接着才道:“禀陛下,臣妇才疏学浅,见识微薄,依臣妇愚见,怕太后病症在肾上,臣妇担心是肾痹,如今需用五痹汤,加独活、肉桂、萆薢、杜仲、牛膝。”
这直接就给药方呢?秦劼有些疑惑,心道这些老家伙们个个不敢揽事,小小的程锦书倒很是狂妄。他对医药不通,也说不出锦书辨症、用药到底对不对。
秦劼是个外行,但殿中其他人可都是内行人,那几位太医听了锦书的话,无不持怀疑的态度,却见年纪稍少的那位太医向前迈了一步,他也不看皇帝,径直向锦书请教道:“顺王妃,再下想向您请教,请问为何王妃觉得太后的病在肾上?”
锦书微诧,很快又镇定自若的答道:“脉细数,五心烦热,正是肾阴虚的症状。”
那太医瞪直了眼,忙说:“脉细数?难道不是结脉?”
“我并未把到结脉,只是细数。”
那太医有些急了,又接连向其他几位太医求证,所得的结果皆是结脉。年轻的大夫毕竟年轻气盛,有些沉不住气,又一心想要证明自己,便直言不讳道:“王妃到底是年轻,又是个妇道人家,见识能有几何,护理病人或许尚可,但要说治病,王妃只怕还得多经历几年。能将结脉和细数弄错,可是会误人命的。”
锦书疑惑道:“当真是结脉啊?那可能刚才我把错了,回头再好好的把一把。”
“够了!”秦劼一声冷喝,殿内的议论声便戛然而止,他又朗声道:“细数也好,结脉也罢,你们只说还有没有办法。”
众人无人再敢应答,在站的心里都是清楚,高太后的身体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了,再有灵丹妙药也是捱时候吧。
秦劼面有愠色,后竟拂袖而去。
皇帝走后,那些太医们也相继离去,锦书也打算去光顺门见秦勉,刚刚走下石阶,那年迈的纪太医便在后面唤她:“王妃请留步。”
锦书回头看了一眼,便站在原地等那位纪太医。
纪太医虽然上了年纪,但走路走得极沉稳,说话也不气喘,身体看上去极好。
“老夫猜测,王妃不可能分不清细数和结脉,这是王妃的一个计策吧?”
锦书愣了愣,随即笑道:“老人家猜错了,晚辈真是把错了,您老就别笑话晚辈了。”
“哈哈,把错脉谁都会犯,我向你这般年轻时还在给人当徒弟,没有出师呢,犯的错就更多了。”
纪太医也是好心开解锦书,锦书倒也领情。
两人一路交谈着便走出了崇庆宫,又出了长长的巷子,锦书见那巷口处站着一人,风吹动了他的袍子,石青袍子上绣着江水海牙,五爪金龙。
纪太医明白,皇帝这是在等身后这个小妇人,他无权多问,便与锦书告了辞,又匆匆走至皇帝身边行了礼,皇帝点点头。
只有锦书一直站在那日头底下,冬日里的阳光并不灼人,照在身上倒暖洋洋的。
“你过来!”秦劼见锦书久久未动不免有些恼了。
命令她过去,她不得不走上前去。
秦劼身后立着两个内侍,但那俩内侍都隔得远远的。
锦书不敢抬头,目光死死的盯着地上自己的影子。
“我是老虎还能吃了你不成?”
锦书一个哆嗦,更是不敢随意乱动。
“一些时日不见,你倒越发的张狂起来了,偏偏胆子还这样的小。”秦劼说着竟然笑出了声,随即又说:“母后的病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锦书忙说:“臣妇无能。”
“得了,朕也没有指望你能治好她。”秦劼悄然的向锦书迈进了一步,声音压低了两分和她说:“我只是想见你一面。”
锦书瑟瑟发抖,紧抿了嘴唇,好一会儿才道:“望陛下自重。”
“哈哈,这江山是朕的,天下的子民也是朕的。朕想要什么有什么,可如今想要一个女人却得不到,还真是讽刺啊。你知道玉真仙姑吗?朕为何会不顾一切将她送往上清宫,因为她有只和你一样的鼻子,还有和你一样的菊花簪,喏,就如你头上所戴的这一枝。朕爱极了她的鼻子,爱到恨不得割下来养在水晶罐里。”
锦书闻言,果然吓得面如土色,这个人实在是太可怕。
秦劼见锦书害怕的样子,心中大快,唇角上扬:“不,我就舍不得伤害你半点。你可知道,我搂着玉真仙姑的时候满脑子想的却全是你?”
锦书惶恐不已,连一个字也不敢吭,好再这光天化日的,皇帝只是凑近了和她说了几句话,逞了口舌之快,终将也没把她怎样。
当锦书终于回到光顺门的时候,秦勉早在那里等候多时了。锦书颇有些劫后余生的心情,忙和秦勉说:“我们快快回家去吧。”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丢了
庆历三年,腊月十七,高太后崩逝于崇庆宫,终年五十二岁,皇帝给生母上了孝慎皇后的谥号。
高太后病逝,百官命妇入朝吊祭。锦书却以身体不适为由一直没有露面。秦勉也只去上过一次香,后来据说在家扭伤了脚,也没有再露面。
这两人出不出现,旁人也无心再管。
转眼便是庆历四年了,距离前世齐王府的覆灭还有一年的时间。但在庆历四年正月的时候,秦劼趁着各处藩王来京吊祭高太后之机就颁布了一项旨意:“从今往后,各处藩王不允许再从商置产,藩王府的俸禄统一由朝廷拨发。藩王每年需派儿子入京到国子监读书,一年一轮换。”
此番旨意一搬出,立马掀起了各藩轩然大波。藩王没了军政实权,只好大捞特捞银子,如今连财路都断了,算是动摇了那些藩王的根本。再有每处王府谁家没有几百口人,要养几百口人,朝廷拨的一年一万银子,对于过惯了花天酒地的子弟们来说,这点钱远不够他们挥霍。
齐王府自然也不敢违抗旨意,只是秦长宁已经出家,世子秦励继承了王位,成为了新一代的齐王,但秦励还没有子嗣,因此等到太后的梓宫入了帝陵后,秦励却并未跟着齐王府的人回洛阳,而被留在了京城。
秦勉知道后,也没有再主动上门去见过这个弟弟,大家独自过活。
庆历四年二月十七的深夜,数道闪电惊雷在京城的上空闪过,其中一道闪电直直的劈中了顺王府的柴房,火光烧着了柴禾,火势迅速的蹿上了屋顶,熊熊的燃烧了起来。
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火,打破了向来安宁的顺王府,叫喊声此起彼伏。大家忙着救火,早就忙乱了。
那熊熊的大火一直烧到了天色渐亮时才渐渐停止,府里的人早就累的人仰马翻。秦勉看着火终于被扑灭这才松了一口气,累了大半晚上,他让人去休息,等缓过劲来再来清点损失。
他有些疲惫的回到内室,晨光已经将窗户纸渐渐染白了,内室里寂静无声,一个人影也没有。
“丹娘!”秦勉唤了一声,无人应答。
可能锦书去了别处,他身上极累,无心顾及其他,和衣便睡。这一睡一直到了未时,肚子咕咕的叫着,他才被饿醒。
秦勉穿好了鞋子下了地,他正欲出去时,却见玉扣撩了帘子走了进来,玉扣见了他便陪笑道:“王爷醒呢?”
“嗯,损失清点出来没有?”
玉扣答道:“柴房被烧得干干净净的,厨房也遭了殃,马厩那边也有损失,两匹马死了,这些都是看得见的大损失的,其余的还没有细细统计。”
秦勉倒没说什么,又问:“那还能找地方做吃的嘛,我快饿死了。”
玉扣笑道:“能做,能做。刚熬好的米粥,王爷要不要来一碗?”
这时候有米粥吃,应该是不错的。秦勉没说什么,玉扣正欲去传话,秦勉突然问了句:“丹娘呢,怎么一直不见她?”
玉扣疑惑道:“娘娘她没有和王爷一道睡?”
秦勉诧异道:“没有啊,我一直没有看见,就昨晚失火的时候和她说了几句话,等到我回来就没再见过她了,还以为她在别处呢。你没看见她?”
玉扣越听越古怪:“没有啊,娘娘她能上哪里去。”
秦勉只觉不好,亦不多问,便大步走了出去四处寻找锦书,然而锦书爱呆的药房里没有,常去的书房也没有,药圃没有,他连下人们住的群房也找过了,依旧没有。
锦书丢了!
这对秦勉来说更无异于晴天霹雳,府里的人随即都行动了起来,四处寻找锦书,然而就是将整个齐王府给翻过来也没找到她半点影子。
玉扣急得大哭,甚至跑到了那堆被烧毁还来不及清理的瓦砾下双手去刨,然而还是没有。
秦勉急得跺脚,一个大活人竟然会丢了。他忙将府里的人四处派了去各处打听寻找,眼见着天马上就要黑了,然而还是不见锦书的踪迹,被派出去的人也没带回来一个好消息。
顺王妃丢了的事,瞬间在京城蔓延开。那秦劼自然而然也得到了消息。
“一个大活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能找不到?肯定是偷偷的跑了,这些人是把朕当傻子耍么?”秦劼自是一个字也不相信,他想也么想的就吩咐:“让控鹤监的去打听,只怕已经出了京城,往洛阳去追。”
阴亮听说了,忙又请示:“人找到了怎么处置?”
“如何处置?”秦劼眉头一皱,很快又计上心来道:“就地处置了,手段要干净利落,不给人留半点的把柄最好。这事交给暗卫去办。”
控鹤监有两套组织,余威的是明卫,孙湛便是暗卫的人。暗卫们对外都有其他的身份。
阴亮点头答应便去了。
秦劼吩咐下去后,便觉得脑门疼,心道顺王府里的那场大火来得真是时候啊,甚至让他抓不住半点的漏洞。不管这程锦书是真丢,还是假丢,他都要把她给找出来,他不杀她,所以才让孙湛去寻,他要程锦书成为第二个玉真仙姑。
凤仪殿的董皇后也快也知道了这个消息,她眉头微锁,恨狠的说了一句:“丢了就丢了,死了才好。”
“听说陛下派了暗卫出去寻找,也不知是真丢还是假丢,听说找到后要处死呢。”
董皇后神色微变,忙问:“处死?他舍得?当初我不过让人摔了她两鞭子就心疼得什么似的,如今却舍得杀呢?怕不是要掩人耳目,好成为第二个玉真仙姑吧。母后刚走,他就要胡来?去找连九,想办法早皇帝一步找到程锦书,要干净利落。”
孙湛并没有亲手接过此事,此刻的他正在洛阳,倒是他的部下领命去打探程锦书的下落。先后几波人便出了京,一路往东而去。
锦书丢了,秦勉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心里也跟着空落落的,再见还不知何时,心里唯一的愿望,便是希望锦书能平安顺遂。
第一百二十八章 北去
一前一后两匹马在羊肠小径上慢慢的行走着,前面的那匹马上坐着一青年公子,公子二十不到,一身翠绿的直裰,挽着道士髻,容颜清秀俊朗。肩上背着一个褡裢,再没多余的行装。公子体格娇小,衣衫在身上显得有些宽大,并不怎么合体。后面马上的男子则是一身豆灰色的裋褐,肩上同样背着褡裢,只是腰间多了一把明晃晃的佩剑。
两人俱是风尘仆仆,一路往北而去。
眼见着日头渐渐的快要躲到山后面去了,后面的男子才说:“郎君,我们还是想法先找地方落脚吧。”
青年公子道:“好,舆图上说再过不远便有一小镇,我们到镇上再寻落脚的地方。”
两人便夹了马肚,吆喝一声,身下的马儿跑得便更快一些了。
舆图上的标注并不十分的精确,等到他们好不容易找到那座小镇时颇费了不少的功夫,天黑许久后,两人都是疲惫不堪,又饥肠辘辘,才找到了一家破旧的小客栈。
两人刚刚住下,要了些吃的填饱肚子,公子便说要洗澡,等到小二送了热水进来,将浴桶的水兑好了,同行的男子才退了出去,公子在屏风内拆了头发,解了衣衫,除了胸前紧裹的布巾方入了水。
水温刚刚好,锦书双手紧扶着浴桶的边沿,整个身子都浸入到了水中,只将脑袋露了出来。她微闭了双眼,身上的疲惫暂时得到了缓解。
二月十七顺王府的那场大火是天灾,也是人祸。不管怎样,她总算是按着计划逃出来了。她乔装打扮,跟着接应她的聂绍顺利的出了长安,挣脱了那个牢笼。
日子已经过去有五天了,他们还没走出陕地。
洛阳是回不去了,开封自然也去不得,他们将目的地选在了燕云之地。她要去投奔七哥,七哥那边已经有了回音,替她妥善的安排好了一切。
她是走了,却独留下了秦勉去面对一切。起初锦书并不赞成秦勉的这个计划,她想留下来陪着秦勉一道进退,但秦勉心意已决,她也不能成为秦勉的绊脚石。
离开的这些日子,她无时无刻不在想他,因为她知道这一别,两人再见面不知是何年月。想来她丢失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宫中,皇帝会不会为难他,会不会有危险,这些都是锦书所担忧的。
泡了良久,水温渐渐的有些冷却了,锦书才出了水,擦干了身子,继续穿上了那套并不怎么合体的男装。
她主动的开了门,一直站在门外的聂绍才回头看了一眼,恭敬的说道:“郎君洗好呢?”
锦书点头道:“好了,早些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
怕引人注意,两人大多时候都住一间屋子,只在锦书沐浴和方便的时候聂绍回避一下。睡觉的时候聂绍自然的将床让给了锦书,中间用屏风挡了一下,他则将桌子收拾了,打算趴在桌上睡一夜。
聂绍自幼习武,几次出生入死,这点苦头对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锦书睡觉根本不敢脱衣裳,甚至连外衫也不脱。
屋子里黑乎乎的一片,锦书躺在帐中,却左右睡不着,她满脑子想的全是秦勉的事。远远的,听见了更夫打更的声音传了过来,接着又是一声声的犬吠声。
良久过后,终于要入梦了,外面却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响了起来。锦书瞬间清醒了,她骨碌的坐了起来,聂绍比她更早一步的警醒了。
“夫人别担心。”聂绍已经走到了门前,脚步声纷乱,外面应该有好几人。被敲的是隔壁的房间,猜测应该是有什么官府的人出来搜查,只要不是冲着他们来的,倒容易应付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