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归——郁桢
时间:2018-05-02 11:46:56

  锦书这才又重新的起了身,缓缓的走到了父亲的桌前。那程知允心事满怀的样子,也未留意到眼前的异样,直到有人在他跟前低唤:“父亲!”
  程知允吃了一惊,慌忙抬头,却见跟前站了个少年郎,斯斯文文的样子,不管怎样装束,然容貌没有改变。这是锦书?!
  “锦……”程知允满脸惊诧,嘴唇翕翕,还没叫出口,锦书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慌忙对父亲道:“我在楼上住了一间房,我们房里去说吧。”
  的确是长女没错,程知允诧异极了,满腹疑惑的跟着锦书上了楼。
  锦书推开了自己住的那间屋子。她等到父亲进到屋内便带上了门。
  “父亲,您请坐。”
  这房里除了一张床,一个净桶以外就只有一个小小的几案,案上摆了一副粗陋的茶具,还有两把椅子。
  程知允却站着没动,这里没有旁人,他也无需顾忌其他,疑惑道:“你怎么在此?还有这番妆扮又是怎么回事?”
  锦书温和的说道:“这里面的故事长了,一时半会儿的怕说不清。不过我倒是想问问父亲为何会在这里?您离家这么久了,您回去过没有?”
  程知允摇头道:“那个家我不想回去。”
  难怪,只要父亲回去的话,她和秦勉的事父亲一定会知道的。
  “父亲还真是洒脱,将家里的事都抛下了躲到了这个地方来,难怪大家都找不到你。”锦书苦笑了一声。
  “你是路过这里,还是找到这里来的?”
  锦书淡然道:“路过而已,要不是这场雨困住了,想来我们父女也不会相遇了吧。说来还得感谢这场雨。”
  “你要去哪里?为什么这副妆扮,秦勉呢?怎么不见他?”
  锦书怔了怔,有些为难道:“他……不在。父亲,这其中的缘由有些复杂,一时半会儿的我怕说不清。”
  “说不清?也别住这破烂的客栈了,搬到我那里去吧。你也别穿着古怪的衣裳,弄得这样男不男女不女的,我看着碍眼。住到我那里好好的说。”
  “父亲在保德安了家?”
  “家说不上,但有个吃饭睡觉的地方。”
  锦书跟着父亲去了父亲在保德落脚的地方,程知允从未见过聂绍,因此还有些好奇,当锦书说聂绍是秦勉留给她,一路护卫她的人时,程知允也没有再问什么。
  保德不过是个小小的县,并不富庶。程知允没花几个钱就在城里买了一处两进大小的宅院。
  院子里没有栽种什么花草,也没有假山水池,只有一棵高大的银杏树。这个季节已经长出了鲜绿的叶子也没多少的看头,想来到了秋天时树叶变黄倒还有一番韵致。
  “我自己住,还有一对老夫妻是下人,所以空房间多的是,随你爱住哪一间。”
  锦书没有想过常住,她还是要去北边见七哥的,所以不过随便指了一间屋子便暂时安顿了下来。
  程知允看着锦书的装束碍眼,不悦道:“不换了衣裙来,你这样像什么话。”
  锦书却为难道:“我没带女儿家的衣服上路。”
  这是什么说法,程知允便让那对老夫妻上街去给锦书买两身女儿家的成衣回来。
  锦书解了头发,不再挽道士髻,而将头发笼在了脑后,挽了个纂儿。用一条布带绑着,一色的饰物也没有。等到女人家的衣服买回来时,锦书这才换上。
  翠蓝色的棉布春衫,袖口捻了黄色的丝线绣了一圈卷草纹,一条石青色的素面马面裙,什么纹样也没有。
  这套衣裳很是老气,但总比男装顺眼。
  程知允没有多余的话,吩咐老夫妻做了饭菜来,点的全是锦书爱吃的那几样菜。
  等到饭菜上了桌,父女俩一处坐了,默默的吃过了饭,锦书填饱了肚子后,程知允便终于和她道:“这下可否告诉为父那一时半会儿说不清的事了吧?”
  雨倒停歇了,只有瓦沟还在滴着水,天上的云也悄然的散开了,看样子她很快又能踏上北上的路。
  “父亲,这是个冗长的故事,有些复杂,但希望您能耐心听小女说完,听后您别动怒,也别生气。希望您能和小女一起面对。”
  锦书的声音无比的平和,在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身边还有个父亲,她的境遇还没那么糟糕。
 
 
第一百三十四章 邻里
  风吹得一扇没有关好的窗户哗啦啦的作响,屋子里寂静一片。
  锦书说得口干舌燥,这才端起面前的茶盏想要喝一口水润润嗓子,茶水早就没了热气,到了嘴里已经是冰凉的一片。
  程知允坐在另一旁一脸的沉思。
  锦书说了一大通话也有些累了,于是就要起身告辞:“父亲,我回屋休息去了。”
  程知允木然点头道:“去吧。”
  锦书退下后,程知允一直呆坐在那里,虽不是一脸的惊惶,但内心早就波涛汹涌。原以为女儿嫁的只是个无能的王府纨绔而已,他原本是不赞成这门亲事的,可那时候抵不住齐王妃苦苦的请求,齐王府又一再的保证,加上女儿的倔强,他只好默认这场原本只是作戏的婚姻。
  想着不过立了文约,契约一满解除了就是。
  等到契约满后,两人却告诉他已经木已成舟的事,他也恼过。可女儿毕竟嫁过一次人了,再闹出和离退婚之类的事更不好嫁人了,安心的过日子也没什么不好。那秦勉也不算是太差,总还能担些责任。
  他虽恼,可到底是接手了这个女婿。就在他以为女儿能跟着秦勉平稳的过一辈子时,锦书却突然跑来告诉他宝兴元年的那场宫变和秦勉有关,秦勉竟是那先太子的遗孤。
  古往今来,牵扯到这些宫闱秘事的哪个又得了好下场。听说秦勉被软禁在家,连门也出不了,女儿跟着他几年了,一男半女皆无。看不到希望,给不了女儿平稳,这样的婚姻苦守着到底还有什么意思。虽说好女不侍二夫,但毕竟事关女儿一辈子的幸福,他也还没迂腐到那个地步。心道女儿不满二十,这一生还长着呢。
  锦书暂时在保德住了下来,保德僻静安宁,不容易被外面找到,在这里暂时落脚休整一下也没什么不好。
  沉稳的睡了一觉,一夜无梦,醒来时外面已经大亮了。也不知是什么时候,锦书立马就坐了起来。
  锦书几下套好了衣裳,却瞥见床的另一角多了一套鲜亮的衣裙。她有些疑惑的翻了翻,一件丁香紫的短襦,一条浅黄的绫子裙。裙子上绣满了大朵的折枝花,蝴蝶围绕。
  父亲是希望她穿上这样的衣裳吗?她还记得父亲看见她一身男装时流露出的嫌弃来,锦书翻弄了一下,还是装束起来了,随即梳了头,挽了象征妇人的圆髻。
  锦书收拾齐整后走出房门,那对老夫妻正在廊下说话呢,见锦书出来了老妇忙迎了上来,笑吟吟的与锦书行了礼,又赔着笑脸,温和的说道:“姑奶奶起来了,饿了吧。灶上还热着饭菜呢,老奴去给取来。”
  锦书点点头。
  待用过了饭,锦书便无事可做了,只是不见父亲在家,那老妇也是热心,怕锦书无聊,收拾了针线活计来陪伴锦书。
  老妇不是姓名,但老伴姓罗,人们也就跟着唤一声罗大娘,罗大娘一面做针线,一面与锦书絮叨起来:“老爷从来不说家里的事,没想到老爷有这么大的女儿了。”
  “父亲他几时来的保德?”
  “去年夏天吧。”
  “买了这处宅子后,还置办别的产业没有?”
  罗大娘摇摇头,有些茫然,锦书又问:“他身上余钱应该不多,难道就没个营生,没营生的话如何生活下去?”
  罗大娘笑道:“姑奶奶还不知道么,老爷他在县学里做学正。月银虽然有限,但每个月用钱的地方也不多。老爷他又没多少的交际应酬,也不爱酒爱赌,日子也还过得下去。”
  父亲完全放弃了仕途转而做了学正教书育人,这大大出乎锦书的意料。前世父亲在官场上虽然偶有沉浮,可到她年满三十死的时候已经是四品大员了,今生因为她和秦勉的干预已经发生了太多的改变。
  “他难道想在这里呆一辈子不成?有家也不回。撇下儿女躲到这里就算解脱呢?”锦书有些愤愤的,她这个爹可真是懦弱无能,出了事就只会逃。书平和锦心他都不愿意再理会了吗?
  午后时,家里来了一位客人。一位三十左右的妇人,罗大娘正陪着那妇人在耳房里说话,听见这边屋里的响动,便知道锦书已起,忙带了那妇人过来,罗大娘引荐了两人。
  “姑奶奶,这是瞿娘子,住在我们隔壁,瞿娘子人很和善,常来我们家走动的,曾帮了不少的忙,你父亲也很敬重她。”罗大娘笑眯眯的说道。
  锦书心中却疑惑,这个女人是谁啊,父亲敬重她做什么?她大大方方的打量着跟前这个女人,望之三十如许,身量苗条,个头与她差不多高,鸭蛋脸、略尖下巴。一双丹凤眼,眼角处有一颗黑痣,精心描过的眉,脸上已经敷了粉,嘴唇更是涂抹得红艳艳的。和她一样同样挽着圆髻,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湖绿色的袄裙,手腕上戴着一只明晃晃的翡翠镯子,蓄着寸许长的指甲,指甲染得通红。
  这个瞿娘子是精心打扮过才过来的,只是邻里间的串门需要如此妆容?看着那红红的嘴唇和红红的指甲,锦书的心里也没什么好感。
  锦书杵着没动,只是懒懒的道了一句:“原来是瞿娘子,父亲多得您的照顾,多谢多谢。”
  瞿娘子满脸堆笑道:“不曾想程老爷还有如此出众的女儿,在你身边一站谁都会成为陪衬。什么叫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之姿,活了这么大,今天总算是见识到了。”
  面对瞿娘子的奉承锦书却没有丝毫的触动。
  瞿娘子见锦书有些冷淡,不大言辞,她却努力的要与锦书找话说:“程姑娘今年还没二十吧,看着真是娇花一朵。”
  “……”锦书实在不知能和这个女人说什么。
  罗大娘适时的在跟前帮了一句腔:“姑奶奶,瞿娘子送了一捧玉簪花来,姑奶奶要不簪上吧,又香又好看。”
  锦书却道:“我不喜欢簪花。”
  罗大娘一愣,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
  那瞿娘子见锦书不大理会她,她也不恼,想到人家刚来保德和自己不熟,也没什么好说的,扭头她又去了罗大娘那边。
  下午过半的时候程知允回来了,瞿娘子听见了动静忙从罗大娘的屋里走了出来,甚是热情的招呼:“程老爷回来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困局
  锦书冷眼旁观,那瞿娘子对父亲嘘寒问暖,分外的热情,处处的透露着一股古怪,那女子莫非是想做自己的后母?
  程知允对瞿娘子始终都是笑脸相迎,问什么答什么,很是客气。
  锦书有些看不下去了,上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父亲回来了,正好我有事要问父亲。”
  程知允见了女儿心中稍安,点头答应:“好,我也有事要和你商量。”
  那瞿娘子还想纠缠一会儿,但看其情况好像再留下去已经不妥当了,便告辞道:“程老爷,妾身这就过去了。”
  程知允点头答应:“好,娘子请自便。”
  瞿娘子又对锦书一笑,无比鲜艳的红唇快要咧到嘴角了。锦书本能的有些反感。
  待那瞿娘子走后,程知允这才回自己房里换了一身家常衣裳。锦书这里已经泡好了一壶茶,静等父亲过来。
  “你有什么事要问我的?”程知允双手负在身后便走了进来。
  锦书起身道:“您是父亲,还是您先说吧。”
  程知允微诧,他坐了下来,锦书便捧了一杯茶给父亲。
  程知允接过女儿递来的茶,似有些歉意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女儿不敢。”锦书已极是淡漠,她不敢对这个父亲抱太多的期望。
  “你母亲的事上我做得是不够好,我承认,可要我怎么做你才能满意。阳采芹已经回她的阳家了,这事就算过去了。”
  要不是因为阳采芹她也不至于自出生就没了娘,锦书只想呵呵两声,但她却忍着,并未对父亲怎样。
  “那父亲为何躲起来呢?有家也不回,连官也不要了,跑了这么个地方来做个勉强能糊口的学正?不是您心虚吧?”
  “我……”程知允一时语塞,他都忘了这个女儿是个伶牙俐齿不曾饶人的,他有些尴尬,只好一下下的拨弄着茶盖,待平复些才又道:“我知道对你有亏欠,也想好好的做个父亲,弥补以前的疏忽大意。你能给我这个机会吗?”
  锦书却只是无奈的笑了笑,道:“弥补?算了,我知道奢望不了。难道父亲现在还能帮我和晏清摆脱困局?您能有办法?”锦书摇摇头。
  程知允便趁势道:“办法不是没有。”
  等等,锦书难道耳朵出了问题,她诧异的看向了父亲,道:“父亲您真的有办法?”
  “啊,有的。想来你刚过十九,这一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没必要为了那样危险的一个男人绑在一辈子。后路总会有的,只要你能想明白,我可以帮你想办法。”
  “这就是您所想到的办法?”锦书一脸的错愕。
  程知允点头道:“想办法让他答应你们和离,你和他就再也没有关系。你要再嫁也是可以的。只要要求适当放低一点,不愁嫁不出去……”
  锦书听到这里笑了起来:“父亲能想到的办法就是让我改嫁么?”
  “虽然有些无奈,可也不失一个法子。你好好的考虑一下吧。”程知允自认他已经替女儿考虑得够周全了。他总不能眼见着女儿一步步的往火坑里跳再也爬不出来。
  锦书搁下了茶碗,坐直了身子向父亲通告道:“后日一早我就走了,不敢再打扰父亲。”
  “要走?你要上哪里去?哦,你说你要去找你七哥。北边鞑子来了,你去给你七哥添乱?这么大了怎么一点也不懂事。哪里也不许去,乖乖的呆在这里。你的未来我来给你好好的谋划。已经错了一次,不能再错第二次了。”程知允也少有的拿出了他做父亲的威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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